“无双哥哥醒了？”

“冰玉，你怎么来了？”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声音异常的慵懒。

“是师父让我来看着你的。”

“那姑姑呢？”

“你家上下都在忙喜事，师父不便总在这陪你。让你爹知道了不太好。所以师父让客栈的伙计去周府给我带了个话，把我唤来了。”唐冰玉似是觉得有些突兀，于是略加思索又说道，“哦，你的事...师父都跟我说了。”

我抿了抿唇，有些汗颜。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唐冰玉直接提及我家的事，令我不由得面上一烫。

只听唐冰玉又说道：“你我从小就认识，你有任何事我都愿意与你分担。况且你姑姑就是我师父，现下师父不把我当外人，所以你也不许把我当外人。”

唐冰玉还是聪颖如斯，我的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我下了床榻，整理着衣衫，“你来多久了？”

“来了一个时辰了。”

唐冰玉说着走到了我近前，伸出玉手替我整理起衣领来。

“常听师父说无双哥哥脾气急躁。今日我真是见识到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不会让你着急的。”

人是容易被惯懒的，唐冰玉替我整理衣衫后我便放下了手，一切都由她摆弄。

“你的兵法学得如何了？”我想与她换个话题。

“还好吧！刚开始学的时候我总怕学不好，日夜捧着兵书读。师父有耐心，也教得好，所以我学起来并未觉得困难。入门那一关总算是过了，之后学起来便得心应手了。师父常常鼓励我，说我聪明又有些灵性。这两年多下来我当真学了不少东西。对排兵布阵的奥妙愈加觉得有趣了。”

“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应该学得很好。”我并不是有意夸她，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唐冰玉却俏脸一红，羞然笑了起来。

“师父是说我比无双哥哥天赋高了一点，也说我比无双哥哥要聪明些。但是若论起用兵的智慧来，师父却说我可比你差得远。”

“那你知道何为用兵的智慧？”我反问道。

唐冰玉蹙着眉思忖了片刻道：“师父说：布阵，破阵是可以通过学习和训练获得的本领。能获得这样的本领也算得上是良才了。可如何布阵？如何破阵？方法却各有不同。能以排兵布阵的思维配合计策、见识、天象地形以及人性来用兵，从而掌控战争全局才是高深的军事家。”

“姑姑跟我也常常这样讲的。”我不以为然地应道。

“师父说你有用兵的智慧，头脑灵活，能将各个阵法融会贯通。做到阵中有阵，局中有局，巧妙运用。阵与阵能做到互补，局与局能做到相通。缺点嘛！就是你考虑问题不够全面，除了排兵布阵其他问题考虑得甚少。而且你性情急躁，心理不过硬。就如你今日...”大概是怕我不高兴，唐冰玉说了一半儿就霍地顿住了。

这话听来像是我只会纸上谈兵，不过姑姑说得确实没错，我没有实战的经验，所以考虑问题是有所欠缺的。不过姑姑也说过，倘若有朝一日我能真正走上战场，经验就会慢慢积累起来的，这不是着急的事。

少顷之后，唐冰玉忽然话锋一转道：“师父说我和你截然相反。她说我见识多，但是我只通文不懂武，所以军事常识少，因此我在排兵布阵时更侧重于考虑实际问题，更善于将兵法与计策相结合。倘若他日你我联手作战，那便是圆满了。”

“谋士善于用计，武将善于用兵。各有所长嘛！带兵打仗不一定要懂武，宗泽爷爷就是文官带兵，同样能击退金军。诸葛亮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他却是举世闻名的军事家。”

“是的，所以我也要像爷爷一样，我不会比无双哥哥差很多的。”

“你当然不会比我差的。冰玉妹妹冰雪聪明，又是宗爷爷的后人，自小就见识非凡。我看得出来你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姑姑若是早收了你恐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唐冰玉哑然失笑。

“你现在是越来越爱酸了，师父可没有厚此薄彼的。”唐冰玉说着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我也想冲唐冰玉微笑一下，可笑到一半我便感觉到左侧脸颊泛起了疼痛感，这笑便僵住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突兀，惹得唐冰玉想笑又不敢当着我笑。她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和嘴角。

“还疼是不是？”

“不疼。”我侧了侧头，躲开了她的手指。与凤儿愈加亲近之后，我好似对别人碰我就有些抵触了。此刻本就心中有火气，所以我不自觉地就躲开了唐冰玉的触碰。

“无双哥哥...”唐冰玉欲言又止，似是斟酌措辞，“你家的事冰玉没有立场多言。但是冰玉关心的只有你，我只希望无双哥哥好。故此，冰玉还是想劝无双哥哥，大人们的事儿是咱们不懂的，所以双哥哥不要执念太深了，也不要跟你爹总杠着了。毕竟你们还是亲人。”

我锁紧眉头，将视线移向窗外。

“是不是亲人我不知道，总之我不会再回赵家了，我也不会再姓赵了。”

“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岂是说不认就能不认的？”

“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所以我说的话当然不是小孩子的气话。我们血脉相连这不假，可我便不姓赵又如何？”

“好好好，不姓赵便不姓赵。可你要明白，臣不思君过，子不念父仇。不管你爹做了什么，他都是你爹，你这样对待你爹可是忤逆不孝的。”

“你...”被唐冰玉激了一下，我有些急了，“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我爹做得不对，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你怎知你爹做得不对？男子纳妾可不违背纲常啊？”唐冰玉似是怕我发怒，手搭在我的肩上，“你爹纳妾是你接受不了的，可对于世间男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你娘是能想明白的，这也并不能说你爹负了你娘。”

“他娶一个和自己子女年纪相仿的女子，简直为老不尊。”

“那若是你爹与那女子两情相悦呢？”

我当即愕然，怔在当场，无言以对。

“无双哥哥，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清清楚楚，不是外人想象的样子，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那我娘呢？我爹对我娘肯定是变了的。”

“世间的夫妻不都是成双成对的。皇帝三宫六院，男子三妻四妾均是寻常的。或许他们对身边的女子都有情，也或许他们对身边大多数女子是无情的。这个恐怕男子自己也说不清。”

唐冰玉这句话说到根儿上了。我不得不承认，爹和娘的结合不是因为有情。我也从未想过爹和娘之间会有情。在我眼里他们两个好似就是为了做夫妻而成婚的。他俩的成婚是为了弥补姑姑与舅舅的遗憾，是祖父与外公的心愿。爹与娘是不是两情相悦？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晓。爹与娘之间的情又属于哪种？恐怕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而在我的认知里，我也一直认为男女成婚就是人生中该做的一件事而已，夫妻就是父母之命的结合，那是与情爱无关的。因为爹娘就是这样的，他们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因此，我也从不认为男女做夫妻是因为有情。更不会想到我爹会与另外一个女子两情相悦。

“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应该有责任吧！”我木然，最后也只是缓缓地吐出一句我认知中的观念。

是的，在我的心中，我一直认为夫妻拥有的只有责任，成婚只是亲人的期望。就算后来我在书中读到男女之情时，我也从来都认为那是与婚姻无关的。而此刻，唐冰玉的话让我幡然醒悟，夫妻之间是要有男女之情的，成婚是要以感情做基础的。可我却一直把婚与情当成了两件事，而我刚刚的那句“爹对娘是变了的”却也不是指“情”变了，而是道义上的责任。

“你爹未必对你娘无情，但他肯定是移情了。对于男子来说，钟情是困难的。”

我愈加地迷惘。

爹和娘到底有没有过情？还是他们未懂情爱之时便成了婚？而此刻爹突然找到感情归宿了？想到这我竟然有些畏怯了。那我与建功、建树算什么？是的，我们的存在本就不是因为爱。

我得承认，错了其实并不可怕，即使是选错了人生。可怕的是你突然意识到错了，而可悲的是你明知错了，却还无能为力。倘若那个对的人一直不在你的人生中出现，或许错误的人生也是幸运的。

“既然无情，为何要成婚？既然钟情困难，为何要轻易留情？”我一头雾水地低语着。

闻言后，唐冰玉面上突然露出了轻蔑的笑意：“雄性的天性就是掠夺和占有。男性或许对身边的女子是无情的，但是男子就是喜欢将好的女子据为己有。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子和财物没什么区别。”

这个女孩的见识再次给了我新的认知，我承认她说的就是事实。在这个年代，女子是悲哀的。而我却一面保留着对传统的认知，一面又向往着书中的情爱。但此时，我既无法用礼教观念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无法用书中的情爱说服自己接受爹的移情。既然我自己都认为婚和情本就是两件事。我又为何会觉得爹对娘是背叛的？混乱之下，我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气。

唐冰玉不懂我在叹息什么？她伸手推了推我，满面疑惑地瞧着我，“想什么呢？”

念头一闪而过，我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想再想那让人头疼的婚与情的问题了。

“现在你还怨恨你爹吗？”

这句话让我回到了现状，也再次燃起了我的怒火。既然想不通，我就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但我仍是不能接受这件事。

“婚便是婚，情便是情。既已成家就该对家人负责，男人怎能为了情而伤害了家？”我又不忿地斥责道。

见我态度还是如此坚决，唐冰玉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只怕情不自禁，心不由己。”

“若是你爹纳妾，负了你娘？你也能如此大度和善解人意吗？”我当真是被爹纳妾的事气昏了头，说话开始不过脑子了，全然忘了冰玉妹妹身为孤儿的感受。

唐冰玉愁容瞬间展现，眼神躲开了我的注视，眼眶当即泛起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