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用嘲弄的眼神逼视着我,她异常冷峻地说道:“野兽通常不会记仇也不会记恩。它们做什么事全听凭自己的肚子。下次饿的时候,它们还会试图吃掉你。这是本性决定的。”
“他们不是野兽,他们是人。野兽的本性是兽性,人的本性是人性。”我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可我却忘记了我此时脱口而出的话会戳伤曾经为兽的凤儿。
凤儿左唇微颤,似是被我的话触怒了,又似是被我的话刺痛了。可最终,她的唇角还是骄傲地扬起了她最习惯的邪笑。她选择了用笑来回击我,她用野豹的骄傲来回应自以为是的人类对野兽的蔑视。
“人不会饿吗?人没有兽性吗?”她用怀疑的语气反问着。
我怔住了,不知如何对答?我没想到饱读诗书的我竟然也会在不善言辞的凤儿面前哑口无言。
“我在教你做人。”我生气了,将手中的毛巾一把扔到了水盆中。
“我在教你生存。”凤儿注视着我,眼神不闪不躲,气焰比我更盛。
我刚刚还在琢磨着如何试图教给她善良,现在却被她上了一课。
最后,我败下阵来,躲开了她的凝视。
我不再看她,而是盯着水盆中带着血的浑水将毛巾一点一点地浸透。
最后我缓缓地吐出一句:“人是有善念的,这便是人与兽的不同。”
这话我说得并不强硬,可我却知道我再次戳伤了凤儿。如果方才是一时失言,那么这次,我真的是为了逞一时口快而故意为之的。
只听得那厢一声冷笑。
“那下次强敌再杀上山时,你去给他们讲讲善念好了。”
“你...”我侧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而那丫头也不再想与我争执什么,转身就上了床榻。
凤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不想承认。人本身就是动物,只不过人比动物多了思想。可是当人的行为不受思想主导时,人和动物是没有区别的。人会饿,会有兽性,有时还会禽兽不如。当人用自以为高贵的姿态去批判动物的行为时,其实人本身就是忘本的。比如我在指责凤儿以野兽的方式对待敌人时,我却忘记了今夜保住师门、击退强敌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既然与敌人拼命的是她,为了保护师门而冒死应战的也是她,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的残忍呢?战场上本就没有君子,丛林中又怎么能存活下来善兽?她说得对,动物饿了会猎食,那是生存需求。人本质上也是动物,也会饿,也会有果腹之需。不仅如此,人还有口腹之欲。人的行为始终是被两种力量所主导的---逃离痛苦,追求快乐。逃离痛苦是本能,追求快乐是**。
是的,人是有**的,多种多样的**。青城派想一统武林不就是**在作祟吗?人在**面前就会暴露兽性,为了**,人会拿起刀去杀戮。相比之下,人比动物要复杂得多,人比野兽也要残忍得多。所以,凤儿是没错的。善良这东西是褪去了兽性之后的人才会有的、是了解了文明之后才形成的东西。可人一旦为了**而激发了兽性,那善良也就荡然无存了。
我一巴掌拍在了头上。是我错了,是我们错了。
用善良去对抗**犹如用人的文明去对抗野兽的本性,那是必输无疑的。北方异族频频侵犯我宋土,那就是由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善战的性格决定的。善战的民族是崇尚强者的,最喜欢的就是以暴力的方式分尊卑,暴力便是野兽的方式。而我朝天子却只希望以谈判的方式解决战争,那不就是用文明去对抗野蛮吗?我们又怎么会赢?人与兽讲道理,那便是人的愚蠢。
我当即豁然,是凤儿这个兽性尚存的孩子让我懂得了这个道理。这是我在书上一直没有找到的答案。
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后,我赶忙跑去向那丫头赔礼。但是现下哄好这丫头好似比与她讲道理更难,何况“道理”我现在都讲不过她。
我拿起床头的被子,而后抬起左膝跪在床边,探身将被子给她盖好,又轻轻地替她掖好被角。
“我真是累糊涂了,方才胡说八道,凤儿切莫与我生气。”我得承认,我向她赔礼真不是因为我有认错的勇气,而是我舍不得让她生气。
“一直在打架的人是我,你还好意思喊累?”那丫头背对着我不肯回头,语气却冷得让我有些退缩。
“是是是,小英雄今夜劳苦功高。”我厚颜赔笑道,而后将她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提了提,“好好睡吧!莫再与我置气便好。”
凤儿缓缓地转过身来睨视着我,而后她平静地问道:“如果今夜是我死在了敌人的剑下,你是不是就会觉得我善良了?”
我在那含嗔的脸上捕捉到了委屈。我真的受不了凤儿与“死”这个字联系在一起。我当即心中一疼,也有些怒了。
“你胡说什么?”我一拳砸在她肩上。
彼此对视的眼神又是谁都不肯示弱。凤儿是个执拗的孩子,她的眸中分明带着委屈,可直视着我时却仍是那么骄横。而我也狠狠地盯着她,可是我的眼眶却泛起了暖。
“今夜我为了峨嵋与贼人拼命,你却怪我下手残忍。我看你分明就是盼我被贼人杀...”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左膝用力,右膝也跪到了床上,探身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口。
“唔...”凤儿不能再说话,只能用眼神表示对我的不满。再次默然相望时,我俩都怔住了。
当她唇上的温度传入我的掌心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再也狠不起来了。而她眼中的骄横也在瞬间消散了。
我俯视着她,压低了身子。对身下的人儿娇恨地警告道:“你若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揍你。”
被我捂住了口,这小人儿反驳不得,可她也没有反抗。呆呆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温润。
“是我错了,我不该怪你。”我用轻柔的语气向她道歉,而后我又用最强硬的语气对她说道,“倘若今夜你有任何闪失?我也会如你这般杀了他们,一个也不会留下。”
我感到了自己语气中的残忍,而心中所谓的善念在这一瞬间竟然也烟消云散了,可那是此刻我最真实的感受。
我在凤儿的眼中看到了欢喜,虽然她仍是佯装气恼。
我直起身子,放开了她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不闹了,我知道你累了,好好休憩吧!”
凤儿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
“你陪我睡我就不恼你了。”说罢!我顿感手上的一股劲力将我向下拉了过去。身体失去平衡,我倒在了凤儿身上。还未待我做出反应,我的腰背就被缠住了。而后我整个人就被拖到了床榻上。
“你这丫头暗算我...”我俩笑着滚到了一起。
天旋地转,我被凤儿压在了身下。而后眼前一片漆黑,我被被子遮住了头。
“在你心里我就是只野兽,我没有人性,我杀人不眨眼,我残忍至极,下次你去跟强盗讲道理啊...”身上的人儿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拳头砸在我身上,可声音中却夹杂着笑。对我,这丫头向来睚眦必报。泄愤的方式跟小时候一样,摁倒后就是一顿“痛揍”。
我挣扎着掀开了被子,喘着粗气,假装恼火地瞪着身上的“小豹”。而换来的却是凤儿猛然俯身,在我脖颈上深深的一口咬嗜。
“嘶…额…”我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紧紧地抱住了。谁让我方才胡说八道,谁让我非要逞强。谁让我非要“小豹”伤心。既是自找的,就该受罚。而凤儿的贝齿却在听到了我的呻&吟声后放松了力度。
凤儿挣开了我的怀抱,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强忍笑意翘着嘴盯着我。最后,我也只是伸手晃了晃凤儿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生气。与她的“对战”中,我始终是“乞和”的一方。刚刚才被一番“痛揍”,此时却开始对她讨好起来,可我的心中却仍是欢喜的。最后,我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再笑?”凤儿伸手捏住我的脖颈,却不真的用力。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笑得痛快,却见不得我欢喜。”我仍是笑着抗议。
“就是不准你笑。”我俩又笑着打闹起来。
最后,凤儿按住了我。她轻轻摩挲着我脖颈处被她咬嗜的地方,而后手掌缓缓向上移动,轻抚着我的脸颊。手指最终停在了我左侧眼角的伤疤处,她最熟悉的位置。
身上的人儿徐徐俯身,明亮的眸子再现温润,我在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
“我或许永远无法根除身上的兽性,但是我绝不会再伤害你。”
凤儿给我的伤疤好似不止留在了我的脸上,它也留在了凤儿心上。
我伸出手臂缓缓地环住了她的脖颈,而后又揉了揉她的头。
“小英雄,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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