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林雪飞倍感折磨的换药结束,沈鸢倒是没事人似的,收起药盒,又走到书案前,指着文房:“借你纸笔一用。”
“请便。”林雪飞声音微微发涩,仍努力维持镇定。
沈鸢铺开纸张,提笔写信。写毕,唤来金生,将信封与药膏一并交托:“送去东街药膳局后院,找伍掌事。”
金生点头应下,脚步利落地奔了出去。
沈鸢回过身时,见林雪飞正一点一点地往榻边挪,神色微愕:“你还要动?”
“我也有封信要写。”
沈鸢望着她略显倔强的身影,语气放缓:“是机密事?要我回避?”
林雪飞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那只墨砚上,低声道:“这倒不是,只是我不好意思让你代劳,若你愿意,那我口述,你帮我写。”
沈鸢没有多言,执笔落座。
林雪飞道:“一封写给冰峰城王铁山,问他雪东近日是否有大宗交易,与东海是否有所往来。”
沈鸢落笔写到一半,却忽然停住,眉头轻轻皱起。
林雪飞察觉,声音低了几分:“怎么了?”
“王铁山……”沈鸢慢慢开口,语气有些遥远,“十几年前,冰峰城主是杜鸣,为人清正廉直。我父亲当时还夸过他。”
她抬眼看向林雪飞:“我后来听说,杜鸣被调离,是因筹粮不力。那是王铁山接任的事?”
林雪飞点点头,声音缓慢:“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说是大元战败,东海粮道出问题。……那件事,与你父亲有关?”
沈鸢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父亲虽未问罪,但被贬了官,闲居数年。那年冬天病重。母亲没多久也走了。”
林雪飞怔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朝局一知半解,也从未主动问过沈鸢的家事。她曾以为沈雨秋是朝中重臣,始终稳如泰山,却不知对方的人生早已破碎凋零,而她……竟从未开口问过。
一股深深的内疚从心底漫上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沈鸢似乎在等她回应,又或者是陷入了沉思,正当这个沉默让林雪飞觉得有点难以忍受,一定要说些什么时,沈鸢开口轻声道:“你记得在太子宫宴上的东海使者吗?前几日,听说他们走之前,去了一趟王赡府上。”
“王赡?”林雪飞思绪也一下子从情感中被拉了回来,凝眉道,“王铁山的上峰确是王赡,但是东海线与药材相关的通常是
从我手上过,这......莫非是东海使者问王铁山交易铁矿?”
“王铁山待你如何?”沈鸢问道。
林雪飞愣了一下,道:“还行吧,雪京路线主要靠他,但是也并不交底。”
沈鸢点点头,似乎能看穿林雪飞,道:“那你这趟来了之后,只怕也不会只依赖他了。既是如此,不如探一探虚实。”
“用铁矿诈他?”林雪飞脑中灵光一闪。
“你是指......”沈鸢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是个主意,我本想直接问他东海使者之事。”
“那就这么写。”林雪飞凝眉思索,随即开口道,“属下在京,在太子宴席上得知东海或将向雪国采买大宗铁矿,此事非属下之权责,但若大人有意拿下此单,属下愿在京中出力。”
沈鸢提笔照着林雪飞口述的语句,一字一句写完,又细细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将信纸折起放入封中,淡声问道:“王铁山和王赡,有亲属关系吗?”
林雪飞一怔,随即轻轻摇头:“我也曾起过疑,但按目前查到的消息,两人虽都出自西陇王氏,但分支极远,算起来也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若真有牵扯,怕也只是利益上的走动。”
沈鸢点点头,神色平静,转而又听林雪飞问道:“那济雪堂的王白手……他本名王起,是不是王赡的亲戚?”
“是。”沈鸢答得直接,“王赡在京中开了几家药铺,每家药铺的供货商不一,由他挑选最精者入宫中药膳堂,余下的就分流给百姓。王起便是其中一家的老掌柜,在百姓中口碑极好。”
林雪飞低声“嗯”了一声,靠坐榻边沉思了片刻,忽然抬眼望向沈鸢,目光微亮,提起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我记得小时候在连港镇,咱们去买煎饼果子时,你还说过你小时候爱看话本,说将来要做个女侠,扶弱锄奸……如今还这么想吗?”
沈鸢听得一愣,随即低低笑出声来,调侃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发誓以后再也不碰药材,非要养马开马场不可,还说要骑着风一样的马,每天在连港镇外飞驰三圈,惊得人尽皆知。如今,可也还这么想?”
林雪飞也愣住了,一下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倒是没开成马场,但商队里倒真有个小马倌,是从老青岭口来的,最懂马性。”
两人相视一笑,屋内氛围竟一时轻松不少。
正笑间,脚步声响起,魏烛敲门,林雪飞应了。
魏烛推门而入,他个子高大,带来一阵寒气,见林雪飞和沈鸢坐在一起,他目光停留一瞬,随即收回眼神,拱手道:“掌事,我把你吩咐的事查了。蒲家药铺那作坊,能停三辆药车,雇了好些人试药,今儿个蒲连不在,他下面的人带着看了一圈,说只等大元药草到了,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林雪飞一听,和方才沈鸢所说药膳局的信息相差不大,便点点头道:“好。你刚从外面回来,知鹤台在京中的部署情况如何?”
“郝青岚找的人还算稳当,冯仲和秦石那两位老兵也肯出力,只是……现在她去接大元那边的药材,少了几个人手。你若想稳住京中,我看,是不是再招两个来顶上?”
“暂不必。”林雪飞抬手止住,“她走得时间不会太长,最近先顶一顶。否则这京中吃穿用度、上下打点,不是一笔小钱。”
顿了顿,林雪飞又开口道:“这几日我在想,雪京基本已经稳定,近日事情不多,也就是一趟押运,东海那边商路是我们的重头,你尽快抽空去把那边知鹤台建起来吧。”
魏烛略有些惊讶,挠了挠头笑道:“掌事,我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得被你一纸信又支去东海。”
林雪飞知道在这任务分派上怎么拿捏魏烛,便也笑道:“你那性子,在一个地方待不稳。来雪京这么久,青溪居也没见你多呆。”
魏烛被戳破,倒也不恼:“罢了,那我就当是去东海避避寒。也好,连港镇的‘醉仙酒’我是真想了。”
林雪飞轻笑一声,正要再说,魏烛已抢先一步接道:“我这两日便收拾了走。京中暂时无大事,让秦石盯着,等郝青岚回来便交接。你啊,掌事,得多保重。”
他话音一顿,目光却悄悄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鸢,意有所指。
林雪飞看他目光,心中一暖,知道他此时是真心记挂自己,轻轻点头:“知道了。你去东海,也别逞能。”
魏烛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沈鸢凝视林雪飞片刻,忽道:“你把京中的人都调出去了,身边就留几个新人,会不会太空了些?”
林雪飞看向她,目中带笑,语气却极认真:“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这话说得太快,林雪飞自己一愣,随即低头掩饰,轻声补了一句:“金生、秦石、冯仲都在,雪京最近无大事,等青岚回来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沈鸢看着她,唇边微弯,未再多言。
窗外光影斜落,风掠庭枝。屋内炉香犹存,沉静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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