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工笔,记载的是庙堂之上的雷霆雨露。
而真正的故事,往往藏在那些不为史官所知的晨昏琐碎里。
——录自内侍监首席宦官,右安,私人手札
咱家叫右安,打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就在身边伺候了。如今陛下登基已有十年,咱家也成了这宫里的老人,见惯了风浪,也看多了……嗯,一些史官大人那支如椽大笔绝不会记录下来的趣事。
陛下和青相——哦,在咱家这手札里,还是叫他们鹤杳少爷和暄和公子吧,显得亲切,反正他们私下也从不跟咱家讲究那些虚礼。这两位主子啊,那可是咱们昭明盛世的一段佳话。外头都说他们是君臣相得的典范,只有咱家这些近身伺候的才知道,这两位私下里,那日子过得,可比话本子里写的还有滋味。
瞧,这才卯时初,天刚蒙蒙亮呢。
咱家轻手轻脚地端着热水走进文华殿侧殿,暄和公子已经坐在书案后了,手里拿着一卷北疆刚送来的军报,眉头微蹙。案头那盏琉璃灯还亮着,灯油怕是熬了一夜。
“公子,您这又是一夜没合眼?”咱家忍不住念叨,“陛下知道,又该心疼了。”
暄和公子抬起头,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微微一笑:“右公公早。无妨,只是几份紧急军报,看完便好。”他声音总是那么清润平和,听着就让人舒心。
咱家心里叹气,这两位主子,一个比一个能熬。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鹤杳少爷穿着一身玄色骑射服,额角还带着练武后的薄汗,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那盏亮着的琉璃灯,眉头就皱了起来。
“暄和,”他声音沉了几分,“昨夜我走时如何说的?这些军报并非十万火急,让你早些安置,你倒好,又熬到这个时候……”他边说边走到案前,抽走青暄和手中的卷宗。
青暄和无奈地看他:“鹤杳,我并无大碍。倒是你,昨日批阅奏章至子时,今晨又去练武,未免太过辛劳。”
“朕……我身子骨硬朗,熬得起。你呢?”鹤杳少爷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暄和眼下的青黑,语气又软了下来,“早膳用了吗?”
“尚未。”
“正好,我也没用。右安,传膳,就摆在这里。”鹤杳直接下令,又对暄和道,“吃完陪我出去走走,散散心,这些晚些再看。”
得,这又是一位来“强行”拉人去休息的。咱家赶紧应声去准备。看着鹤杳少爷把暄和公子从书案后拉起来,咱家心里直乐。
早膳摆在了暖阁里,精致又清淡,大多是按暄和公子的口味准备的。有一道新进的鹿肉脯,是御膳房想着给陛下补身子的,煎得香喷喷的。
鹤杳少爷瞥了一眼,没动筷子。他自幼就不喜鹿肉的那点子腥气。
暄和公子用着粥,仿佛不经意般,伸出筷子,将那碟鹿肉脯挪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到鹤杳少爷碗里。
“你近日操劳,多吃些青菜,清热降火。”
鹤杳少爷看着碗里的青菜,又看看对面那人,乖乖地把青菜吃了。
咱家在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门儿清。暄和公子哪里是爱吃鹿肉,不过是寻个由头,不让鹤杳少爷为难,又顺带提醒他饮食均衡罢了。
而鹤杳少爷呢?他若真不想吃,谁还能逼他?不过是乐意享受着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怀。
用完膳,鹤杳少爷要去上朝了。
起身前,他对咱家吩咐:“今日风大,文华殿的地龙烧暖些,别让丞相着了凉。”他顿了顿,又说一句,“他若问起,便说是内务府的惯例。”
咱家躬身应“是”。
心里暗道,我的陛下哎,这“惯例”都实行多少年了,公子那般玲珑心肠,能不知道是您吩咐的?咱家回头就看见暄和公子捧着茶杯,唇角弯起了一抹笑。
———
这日午后,咱家正伺候着两位主子在御花园水榭里对弈。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端的是岁月静好。
新任的吏部侍郎,那位年轻有为、模样也颇为俊朗的柳文渊柳大人,前来禀报吏部考功事宜。
事情禀报完了,柳大人却并未退下,目光悄悄瞟向正凝神棋局的暄和公子,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仰慕与敬佩。
“青相大人昨日在经筵上所讲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下官回去细细思量,深感振聋发聩,受益匪浅。”柳文渊鼓起勇气,又多说了两句,语气甚是诚恳。
暄和公子从棋局中抬起头,温和一笑:“柳侍郎过誉了,些微浅见,能得共鸣,是吾之幸。”
他这话本是谦辞,可坐在他对面的鹤杳少爷,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脸色虽没什么变化,咱家却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凉了几分……
“柳卿若无事,便退下吧。”鹤杳少爷开口。
柳文渊这才察觉失态,连忙躬身退下。
水榭里恢复了安静,只闻棋子落枰的清脆声响。
只是接下来,鹤杳少爷的棋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攻势如潮,杀伐果断,逼得暄和公子不得不全力应对。
一盘终了,鹤杳少爷险胜。
“陛下今日棋力甚健。”暄和公子放下棋子,语气带着些许探究。
鹤杳少爷不答,只是站起身,走到暄和公子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微微散落的一缕鬓发。
然后,他俯身,在暄和公子耳边用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侍立的宫人听清的声音说道:
“暄和,你昨日答应的,今晚陪我去汤泉宫。奏章我都批完了,你可不能再找借口推脱。”
咱家看到暄和公子的耳根泛红,他看了鹤杳少爷一眼,却也没反驳,只低声道:“众目睽睽,成何体统……”
鹤杳少爷直起身,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浑身冒酸气的人不是他一般。
“走吧,回宫,我新得了两饼好茶,你定喜欢。”
看着鹤杳少爷揽着暄和公子的肩并肩离去,咱家心里直摇头。陛下这宣示主权的法子,真是越来越……嗯,直白且有效了。
想必不用到明天,陛下与青相鹣鲽情深、晚间共赴汤泉的消息,就会传遍六宫,自然也会传到某些有心人耳朵里。
夜色深沉,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鹤杳少爷还在与几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较劲,朱笔挥洒。
脚步声轻轻响起,暄和公子端着一碗冰糖雪梨羹走了进来。
他将温热的瓷碗放在书案一角,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喝完这碗羹,也该歇息了。”
鹤杳少爷抬起头,很给面子地端起碗,几口便喝完了。
“还有几份,看完就好。暄和,你先去睡,不必等我。”
暄和公子走到他身旁的软榻坐下,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闲书,就着明亮的宫灯翻阅起来。
“我等你。”
鹤杳少爷没再催促,只是重新拿起朱笔,笑了笑。
咱家悄悄地退到殿外,掩上门。隔着窗纸,能看到里面两盏靠得极近的灯火,一盏在龙案,一盏在软榻,彼此辉映,暖了这深宫的漫漫长夜。
咱家知道,这样安静的夜晚,一个在批阅奏章,一个在灯下陪伴,无需多言,彼此便是最好的归处。
这,才是咱家眼中,最真实的陛下与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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