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这双眼睛,看惯了塞北的风沙,也看透了朝堂的云谲波诡。
能见证冰雪消融、玉宇澄清,是武人最大的慰藉。
老夫,镇北侯韩铮,戍守北疆三十余载,这把老骨头,一半埋在边关的黄沙里,一半系着京城的庙堂之高。
萧氏外戚,是老夫心头一根刺,拔不出,碰不得。他们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甚至将手伸到北疆,安插亲信,排挤忠良。老夫几次上书,皆如石沉大海。先帝晚年,宠信萧贵妃,对萧家多有纵容。老夫心寒,却也只能紧守边关,不让胡马度阴山,至于朝中魑魅,徒呼奈何。
太子尤鹤杳,老夫早年见过几面,是个温润知礼的孩子,可惜母族势微,性子似乎软了些。在那虎狼环伺的东宫,他能撑多久?老夫并不乐观。至于二皇子尤景曜,哼,萧家血脉,骄纵狂妄,非人君之相。
最初,老夫只是冷眼旁观。
看着尤鹤杳在朝堂上步步维艰,看着萧氏气焰愈发嚣张。老夫远在北疆,也能感受到那山雨欲来的压抑。那时节,心中唯有悲凉,只觉这大雍江山,怕是要毁于妇人与小人之手。
转机,似乎出现在那位叫青暄和的年轻人入东宫之后。
科考案,闹得沸沸扬扬。老夫在边关也听闻,是这位年轻的太傅,助尤鹤杳化解了危机。手段如何,细节不清,但能让萧家吃个闷亏,足见其不凡。老夫开始留意这个名字。
后来,青林旧案翻出,震动朝野。那青暄和,竟是青林之子。老夫与青林虽无深交,却深知其为人刚正,当年惨死,老夫亦曾扼腕。没想到,其子竟隐忍多年,潜入东宫。
更让老夫没想到的是,尤鹤杳竟敢在那般风口浪尖,以储位作保。
这份魄力,这份担当,让老夫刮目相看。这不再是那个温润甚至显得有些软弱的太子,而是一个有血性、有决断、敢于在绝境中护住自己人的汉子,就冲这份心性,他便值得一赌。
而那个青暄和,能在身世暴露后,依旧得到尤鹤杳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并最终助他平定宫变,其智谋、其忠诚,可见一斑。此二人,一者仁厚坚毅,一者智计深远,若能同心,或可挽狂澜于既倒。
老夫心中,那沉寂多年的热血,竟有些微沸腾。
宫变消息传至北疆时,老夫立刻整军,以防不测。幸而,尤鹤杳与青暄和联手,迅速平叛,拿下尤景曜,萧氏伏诛。
快哉!
当收到陛下(彼时已是昭明帝)密旨,命老夫肃清北疆军中萧氏余孽时,老夫抚掌大笑,当即点齐亲兵,以雷霆之势,将那些蛀虫一一拔除,看着那些往日倚仗萧氏作威作福的蠹虫被拿下,心中积郁多年的恶气,为之一吐。
朝堂开始焕然一新。青暄和出任丞相,整顿吏治,推行新政。以往拖沓推诿之风为之一扫,贪墨渎职之辈纷纷落马。连北疆的军饷粮草,都按时足额发放,再无克扣。边境贸易也因此更加繁荣,军中士气大振。
老夫虽远在边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清明刚正之气,正涤荡着这浑浊已久的朝堂。这,才是大雍该有的气象。
再后来,便是那场“寒螭余毒”的虚惊。
听闻青相旧疾复发,命悬一线,陛下罢朝数日,亲奉汤药,甚至不惜以自身内力为引,为其逼毒。消息传到北疆,老夫正在校场练兵,闻言,手中马鞭顿了顿,随即重重挥下,喝令操练继续。
心中却是一片感慨。
帝王无情,最忌软肋。可尤鹤杳此人,偏偏将他的软肋,昭示天下,珍之重之。这非是昏聩,而是至情至性。一个重情义的君王,或许会比一个冷酷的帝王,更能体恤臣民,更能守住这江山社稷的“仁”字。
而青暄和,能得君王如此倾心相待,亦是他的造化。他们二人,不仅是君臣,更是知己,是伴侣。这种超越了权势利益的羁绊,反而成了这新生帝国最稳固的基石。
去年冬日,老夫回京述职。
金殿之上,陛下威严日重,目光睿智沉静,处理政务果断练达,已具明君风范。而立于百官之前的青相,依旧清瘦,气度却愈发清华内敛,奏对之间,条理清晰,谋虑深远。
御书房单独奏对时,陛下语气亲切,称我“老将军”,仔细垂询北疆防务、将士疾苦。青相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补充一二,皆切中要害。那一刻,老夫仿佛看到了最完美的君臣图景
君明臣贤,同心同德。
告退时,陛下嘱咐:“北疆苦寒,老将军保重身体。我与暄和,还指望您这定海神针,再镇守些年呢。”
青相亦微微躬身:“侯爷为国戍边,劳苦功高。”
看着他们并肩而立,眼神交汇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老夫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这江山,交给他们,老夫放心。
走出宫门,京城正是大雪初霁,阳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街道上车水马龙,百姓面容安宁,孩童在雪地里嬉笑奔跑。
一派盛世气象。
老夫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宫阙。
心中唯有四字:吾道不孤。
韩铮此生,能戍守边疆,保境安民,已无愧于心。暮年能得见明主贤相,朝堂清明,四海升平,更是老怀大慰。
这,便是我们这些武人,抛头颅洒热血,最终想要守护的东西吧。
拨转马头,策马向驿馆行去。北风拂面,已不觉寒冷,反而带着一丝雪后的清甜。
该回去了。北疆的将士们,还在等着他们的老将军。而这大雍的明日,有那两位在,必定如这雪后初晴,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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