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药毒纸上生

“真,”燕烬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是不妥。”

薛云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嘴。

单烽盯着谢霓发愣。

难怪刚刚的眼神既陌生又熟悉,明亮得如隔泪意,那分明是十七岁谢霓的眼睛,甚至还要更早。

单烽破天荒地手足无措起来,仿佛眼看着幼鹿舔饮春水,绒毛明丽,耳朵却警觉地支着,随时会被他笨重的倒影惊走。

果然,接连三声羲和过后,谢霓的眉毛便轻轻皱起来了。显然没存着什么好印象。

单烽心中一凛,扭头以口型道:“收着点硝石味儿,呛!”

薛云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谢霓,不知在想什么。

燕烬亭眼里掠过促狭之意,却只字不问二人的关系,只道:“二十年前?”

“不止,”单烽道,“霓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么?”

谢霓始终静默地观察着身周的一切,被他三番五次地直呼名讳,心里已有些微微不悦,却只是客气地点点头,与他拉开些距离,道:“片刻之前,我还在灵籁台上听经,转眼就到了此地。”

灵籁台上一晃神,就落到如此境地,果然听经时不应分心。

身边三个羲和修者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红衣的气势凶暴,黑衣的一片肃杀,金衣的目光阴冷,身上无不萦绕着一股滚烫而厚浊的血气,或明或暗,漩涡一般紧锁着他,令谢霓心中排斥,惊疑不定。

而方才那三言两语,都被谢霓暗暗记在心里。

二十年……后?

难道是被灵籁台上的飞絮拂中,忽而梦见了来日么?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好像一瞬之间,手腕窄瘦了一圈,薄薄的苍白皮肤紧贴着腕骨。

四肢百骸无处不痛,丹田经脉空空荡荡,让他心中一沉——失败了,我没能合道?

单烽抓住他手腕,一手按住他后背,强行摸索伤口止血:“长话短说,这地方很危险,省去二十年功夫,尽早习惯我。还有哪里痛?”

背上的伤口被掌心的热气压着,一阵火辣辣的抽痛,血终于止住了。

单烽切齿道:“死猴子还拿针扎你?”

他手上的茧子,更是刺得皮肤生疼。谢霓心中抵触,当即避开,客气道:“多谢,但不劳阁下动手。”

单烽:“这样一板一眼的,是刚服过太素静心散?”

这样的宫阙秘事被他一语道破,谢霓忍不住抬眼看他。

这高大凶恶的修士也低头看过来,赤金色的眼睛,一片赤诚的忧心之色,倒把谢霓心中的不悦吹散了一角。

谢霓道:“你和我很熟。二十年间的事情,你都知道。”

单烽道:“对。”

谢霓立时道:“我的经脉怎么了?”

单烽:“……”

他恨不得把那个“对”字塞回嘴里。

谢霓面上微妙的失落,让他一颗心跟着急坠下去,对被十七岁的谢霓而言,一睁眼就对上经脉俱废的未来,未免也太过残酷了。

怎么说?

抓住谢霓的手把影子捞起来给他看?

告诉他天无绝人之路,你如今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倒是燕烬亭道:“这里用不出真火。功法也受到了压制。”

燕烬亭起了个剑诀,翠绿小字又从桌案上窜出来了,声嘶力竭般闪动着。

——药修重地,严禁纵火!

单烽道:“又是个跟火灵根过不去的地方。”

谢霓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自从玄天药圃失火之后,天下药修都慎于用火。”

单烽嗤笑道:“这样的破画室,和药修有什么关系?”

室内是有一股发霉的药味,除了他们的面前这几张长案,其余的都脏污得要命。甚至还有长蘑菇的,木头朽烂味儿和刺鼻的颜料味儿掺杂在一处,让人腹中翻涌,一阵阵犯恶心。

除此之外,便是满地的矿石和画纸,全不见药材的踪迹。偏偏这宗门却叫绘药宗,绘制药鉴的?

陋室里灵气稀薄,连最寻常的术法都难以施展。

单烽身为体修,所受的影响最小,但也被压制了大半。一牵涉到谢霓,他便再没有了玩笑心思。

“屋子不大,我试着破门,小燕,搜东西,”单烽道,“霓霓,跟着我,离个谁远点,那个谁,感应你师父的下落,或者找根绳子吊死。”

他连薛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薛云回以冷笑,低头在绢纸间翻找起来。

“还有……”单烽双目一凝,落在最后一道闪烁不定的人影上。

这人的座次在燕烬亭之后,朝着空气拳打脚踢的,大概在阵法里死不松手,迟迟没能现形。

会是金多宝吗?

单烽毫不大意,示意几人避开。

他自己后退几步,飞起一脚,重踹在房门上。

哪怕身受压制,这一脚也够踹塌半边夯土墙的,可眼前这扇薄薄的木门,却纹丝不动。

果然有禁制。

出路不通,侧边一堆矿石边上,还有一扇通往后院的小门,同样紧闭着。

“这是要让我们做什么?”单烽道,“连道鬼影都没有。”

谢霓并不老实听他调派,早已走到窗边,静静打量起来。

这窗户是明纸糊的,一片昏暗。

谢霓常年深居灵籁台,对风声很是敏锐,窗缝里有微风拂在他脸上,带来阵阵药草气息。

春夏之交,经过晾晒的药材,散发出独有的干燥香气。

画室里虽然没有药,但这确确实实是木灵根的地盘。

突然,他面上的微风消失了。

有东西挡住了窗缝,静静凝视着他。

“嘶……嘶……”

谢霓下意识地一手捏诀,风刃没发出来,单烽却闪到他身边,一拳砸向窗边。

这一回,窗子竟然砸开了,露出一个……箩筐?

箩筐缓缓上移,露出底下穿白布宽袍的身体,身后还背了个更大的箩筐,装满了画笔和卷轴。

头顶箩筐,这是什么打扮?

箩筐怪人左手摇着只铜铃,铃舌甩动,竟发出嘶哑的人言:“你们都中毒了,须虔诚作画……”

中毒?

莫名其妙,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健,除了……

难道谢霓的失忆,和这家伙有关?

单烽森然道:“你下的毒?”

他正要一把抓住这家伙,谢霓却道:“别碰他。”

箩筐怪人轻轻晃动着脑袋,探向谢霓的方向,筐子上冒出片片青苔。

单烽道:“你有点眼熟。”

他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燕烬亭跟上。

画师抓住箩筐,不着痕迹地往下扯了扯。

“等你们画完了,自然就知道了。”

燕烬亭道:“何必这么麻烦。”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火狱紫薇枝桠暴涨,单烽两手抓住箩筐,轻轻一掀。

就在竹篓掀开的一瞬间,三人的目光齐齐一滞。

只见竹篓里头,竟然又套着一只竹篓。

单烽心道见了鬼了,手上不歇着,又掀一层,这小子跟竹笋似的,还扒不到底了,地上很快就堆了七八只竹篓,篾条交织的缝隙里,画师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们,嘴角一翘,露出一点儿牙齿。

“你们认识我?”画师道,“我是谁?”

“楚鸾回!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怒喝声,却是从画室一角传来的。

最后一道人影终于现形。

百里漱两手将画案一掀,咆哮起来:“楚鸾回,往哪儿跑!你有本事下毒手,没本事认么?交不出解药,我们玄天药盟绝不会饶了你!”

他向来面容苍白阴郁,很有几分刻薄气,此刻却面红脖子粗,把什么斯文劲儿都抛在脑后了:“小灵那么信你,你却拿她当药人,你简直,你简直——千刀万剐做药泥去吧,你这个肠烂肚穿气虚肾亏目赤面青狼心狗肺的烂人!”

随着他的痛骂,箩筐怪人轻轻晃荡着脑袋:“原来,我是个恶人?”

百里漱道:“你还有脸问?你这天字第一号的大恶人!”

箩筐里传来一声闷笑。

“那我就送你一株笋吧。”

箩筐的缝隙里,忽而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笋芽,极尖极细,瞄准窗框,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如拉紧了弓弦一般。

单烽心中一凛,身上竟窜起一股寒气。

他伸手就近扯过一张画案,竖起来,挡住窗框。

扑哧一声轻响,那些笋竟然轻而易举地扎透了尺把厚的画案!

这哪里是笋,明明是无坚不摧的钢箭。

画室狭窄,房门都被封死,根本没有地方能退。楚鸾回这小子原形毕露,要把他们都射杀在这儿?

单烽顾不得许多,把谢霓往燕烬亭背后一推,道:“火狱紫薇,裹住他!”

燕烬亭也不多问,火狱紫薇的枝干立时向谢霓周身卷去,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

谢霓摇头,众人中,他体格最弱,那眼神中却像有无形的威势。

紫薇枝颤了一下,冒出了一星花苞。

谢霓轻轻道:“楚鸾回?”

箩筐怪人听到他声音,笋尖晃动,也学着道:“楚鸾回?”

单烽道:“霓霓,别和他多话,这家伙恐怕已是……”

谢霓道:“你有个很好的名字。”

此话一出,箩筐上的笋尖竟如喝饱了春雨一般,疯长起来,笋衣更是通红鼓胀,邪气四溢,几乎要爆裂开来。

单烽喝道:“贴墙蹲下!”

他身形一闪,已将谢霓整个儿揉进怀里,却见那密密麻麻的笋衣齐齐爆开了——花?

那花有碗口大小,仿佛许多金色的小手捧着宝塔般的巨笋。

单烽在慈土悲玄境见过,是佛国常开的地涌金莲。

这歹笋怎么还立地成佛了?

“我也很喜欢。”箩筐怪人笑道,“在忘了我之前,快解毒吧。”

窗子又轻轻阖上了,头戴箩筐的身影静静趴在外头,一道妖异的目光,如阴风般,穿梭在画室中。

众人心中不适。

百里漱又捶又踹,窗纸纹丝不动。骂累了,又要抄起画案去砸,没搬动,反而一个踉跄倒栽了回去,望着谢霓,呜呜痛哭。

“手,”单烽看了百里漱抓住谢霓衣角的手一眼,道,“别乱抓,这地方怪异得很,先解毒。”

百里漱强自整理心绪,两只眼睛都憋红了。

好在他对在场几人都算得上熟悉,前有单烽抢亲,后有薛云上吊,连看燕烬亭都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见惯了家中呆头巴脑的盆松,忽而望见一棵苍苍挺拔的古松,不知不觉安心下来,全无谢霓那般腹背受敌之难。

谢霓道:“你是药修,可曾听说过绘药宗?”

百里漱啊了一声:“怎么会是绘药宗?”

他随口一提,倒把一旁沉默不语的燕烬亭招来了。

“你很惊疑?”

“这宗门早就被灭了呀!”

十七岁小霓返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9章 药毒纸上生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