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药人宗

两人面面相觑。

单烽倒罢了,楚鸾回却极为健谈,一路从夫妇不睦的种种预兆,讲到红鸾星动的十五种解法,谈兴浓时,更要为有缘人当场占上一卦。

其间单烽喝空他一壶茶,吃了两碟瓜子。

等楚鸾回从药篓里掏出个口水横流的小孩儿后,他方才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楚鸾回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虽有解毒的法子,手上却缺了一味灵药,不敢贸然进去献丑。”

单烽道:“费这工夫,去找啊,我头上又不长药。”

楚鸾回道:“单兄是火灵根罢?”

“这么明显么?”

楚鸾回道:“在下的相人之术颇有几分造诣。”

“专相灵根?”

楚鸾回神采飞扬道:“不止,酸咸苦甘辛,温热寒凉平……言谈举止间,亦可窥得。比如单兄,味苦,外热内温,有火精而无火气,大补呀!”

这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了。

单烽面无表情道:“那你看我硌牙么?”

楚鸾回大笑:“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与此同时,城主府府门半开,杏黄衫子的明丽少女在前,她那一脸苍白刻薄的兄长落后半步。

百里舒灵扯了扯百里漱的衣袖,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倦色。

“木头还没回来么?”

百里漱哼了一声:“他?磨磨蹭蹭,就该扣工钱。说是师父有召,八成是被什么游方道人骗去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

百里舒灵道:“他人都不在,你还挖苦他,又听不着。”

百里漱看妹妹一眼,以更酸溜溜的语气道:“我不是挖苦他,是在背后骂他。”

“木头说他师父厉害极了,回头又跟你打起来。”

“他那样子,要是有什么厉害师承,至于在仙盟里跑断腿?受人欺负了,也不会吭声。”

百里舒灵道:“毕竟是指点他学剑的师父。”

“学剑,学的是砍树三剑吧!一日日就学会砍木桩子,就他那榆木脑袋,”百里漱道,“说不定就被他师父当木头劈了。”

“行啦,你要是真担心他,传音草总在吧?”

百里漱道:“哼,我担心他?我只是好奇,他都是木头了,他师父得是什么人啊,石头?”

百里舒灵用力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终于展颜一笑,只是短暂地开怀过后,她面上又泛起忧色。

“漱哥,谢城主的伤……”

百里漱嘴唇微动,只说了两个字。

“棘手。”

“金针是快封不住了,我第一次看到那样可怕的经脉……”百里舒灵不寒而栗,“都是真火冲撞出来的,还远不止一种,到底是什么人做的?难怪谢城主那样怕火!”

百里漱道:“小灵,你已经用金针拖足工夫了。”

百里舒灵道:“可还能拖多久呢?”

百里漱面色阴沉。他向来被人众星捧月惯了,这回未免没有一显身手的意思,谁知谢城主的体质残破至此。

修补经脉难于登天。

偏偏药性得沿着经脉流转,要化解万瘟之母的毒性,不论是药性和剂量都远非谢泓衣所能承受的。

兄妹二人边走边论了种种药方,争论之后,话又绕回了原处。

还非得火灵根不可?

百里漱道:“够强的火灵根,才能与瘟母抗衡,上哪儿找去?再说了,他也受不住啊。”

百里舒灵忧道:“或许得先从城主的心结入手。我总觉得,不只是怕火那么简单。”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越嗓音:“为何不用温化法?以温化寒,一面温养经脉,一面徐徐图之……”

是同他们说的?

白袍药修那双眼睛比声音更清亮,哪怕坐在粗陋茶棚里,朝他们微笑,也仿佛是设宴静候已久的主人家,使人油然生出轻松明朗之意。

面生。

这样的人物,见过绝不会忘,看来不是玄天药宗的人,也不是什么出了名的药修。

百里舒灵止住脚步,又望见坐在他对面的单烽,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这么一来,白袍药修的话,便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了。

一到论药的时候,百里漱就一屁股在茶棚里坐下了,道:“说得容易,寒一分则助纣为虐,热一分则更损经脉,上哪找这样的药去?”

白袍药修笑着道:“别处找不到的,玄天药圃里却未必。”

百里漱脸色难看:“你都知道玄天药圃了,难道不知道它早被人一把火烧了?”

这是每个药盟弟子的心中之痛。

玄天药圃培育天下异草奇花,乃是所有药修心驰神往的圣地。

偏偏有无耻小人,盗窃灵植不成,付诸一炬!

祸不单行,雪害又至,如今玄天药圃虽已重建,药材却不过昔年十之一二,不少天材地宝更自此绝迹。

而对于急需渡劫的药修们而言,那又是性命攸关之痛了。

永无止尽的药神劫……

从成为药修的那一刻起,他们的随身法宝药师天元鉴上,就会不断浮现出上古丹方。

要是不能尽快集齐方子里的药材,用以渡劫,便会遭遇灾厄,身死道消都是轻的,人称药神劫。可古方里的灵药大多闻所未闻,上哪儿找去?

更要命的是,药神劫会发作得越来越快,催命似的。

百里舒灵此行就是为此。她刚渡过第四重药神劫,天元鉴中便冒出了那张太素静心方,逼着她千里奔波,一行人差点陷在鬼楼里,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凑齐了。

要是玄天药圃还在,能救下多少人!

想到此节,百里漱抓着茶盏的指关节便微微发白。

“即便没有雪练,不也有那样的无耻叛徒么?”百里漱切齿道,“贪得无厌,人心从来如此!”

有个声音幽幽道:“从来如此,便对么?”

百里舒灵道:“是啊……谁在说话?小孩儿?”

白袍药修沏茶的动作一顿,扑到药篓边。

“玳瑁?参娃呢?你到底吃了多少?说话怎么像个老头子了?”

玳瑁道:“不记得了。”

白袍药修从药篓里掏出一把残余的人参叶子,那点儿潇洒荡然无存,道:“吃完了?!”

玳瑁以交代后事般的冷静口吻道:“师兄,我的灵智透支得太厉害了,等药性一过去,便要劳烦你把屎把尿了,我阿妈说过,我小时候一日喝十顿奶,喝不到便会大闹。”

他说完,便两眼一闭,吮着大拇指栽进了药篓中,旋即被磕出一阵响亮的啼哭。

白袍药修惊恐道:“不要啊!我上哪给你找奶娘去,你出来,让师兄先躲!”

眼前简直是一场闹剧,刻薄如百里漱,也忍俊不禁。百里舒灵却从桌下轻轻抓了一把他的手,盯着那几片参叶,流露出惊异之色。

这可是太素静心方里的主材,暮春草!

就连她,也只是弄了些草茎充数,是以配出来的方子药性很弱。

他怎么会有这绝迹已久的奇药?还任由小儿服用,这药修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真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么?

百里舒灵以口型轻轻示意,百里漱亦是一惊,面上微肃。

药盟中人同气连枝,结交切磋之风盛行,遇到手握奇药的先辈,自然不敢轻慢。

哪怕这前辈正抓着个小儿摇晃不止,就差跪下了:“玳瑁,别哭啦,算师兄求你。别啃我手指,你牙都长齐全了!”

高深莫测。

宗师风范。

搏斗之中,玳瑁以惊人的敏捷飞跃而出,砸向了单烽的头顶。

单烽一把将他提在手里,眉心微皱。瞳孔中裂开一线堪称狰狞的金光,从小孩儿头顶一路扫到脚尖。

玳瑁的嚎啕声戛然而止,化作一连串惊恐的哭嗝。

单烽眼神一厉。

玳瑁又一哆嗦,哭嗝也化在胸腔里了。

单烽把他丢回了药篓里,目光这才凝聚了。

“刚刚飞来了个啥……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听睡着了。”

楚鸾回轻轻道:“原来长得凶恶还有这样的好处……”

单烽道:“什么?”

“没,没什么。”

单烽又道:“两位小友也在这儿?”

百里舒灵亦被传染了磕巴:“在,在这儿。”

单烽点点头,在吃完瓜子后,又徒手捏起了核桃:“我听不懂,你们自便。”

百里漱道:“前,前辈,你说的灵药是?”

楚鸾回道:“九龙金玉茶叶草,性喜温热,我曾在天夷境碧峡天遗址见过一株,每日需以无火之阳炎灌溉,与三十三味素心灵芝伴生,要求之严苛,不下于火性灵植,更险恶的是,旁有恶蛟……”

这些灵药的习性,皆是不传之秘,他说话时亦是顿挫舒缓,天然有引人神往之意,兄妹二人聚精会神而听,很不能当场摘录下来。

百里舒灵惊叹道:“前辈的意思,是采得了这株灵药?”

楚鸾回摇摇头,笑道:“取材容易,养材难,一旦掘出,性灵散失,药性大减,未免暴殄天物了。”

“和我们万里盟主说的一样,因此才设了玄天药圃,竭尽心力使灵药间彼此滋养,”百里漱面色更缓和,“可前辈这么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楚鸾回的目光落在他二人面上,锐利之色一闪而过:“求药不易,何不以人为药?”

砰!

话音未落,百里漱已拍案而起,苍白面上骤起血色,盛怒与鄙夷如双股剑般,自他目中冲出。

“邪门歪道!你是药人宗的!”

单烽正昏昏欲睡,忽而来了兴致。

“药人宗?把人剁碎了当药么?”

百里漱又骂道:“亏我叫你一声前辈!就是你们的宗主楚天,偷药不成,放火烧了玄天药圃!”

烧玄天药圃?

单烽心道这样的祸事竟不是我闯的,看来世上还是悖逆狂徒多。

百里舒灵亦满面怒色:“漱哥,别与他多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鸾回摸摸鼻子,道:“在下的宗门已覆灭。”

百里漱忍不住又回头骂道:“活该!你们烧药圃的时候,何曾想过给天下人留后路!”

“药么,一枯一荣,反正是要死的。岐黄未必只一路,你们如今寻药千难万险,药神劫不易渡吧?”

百里漱:“荒唐!”

百里舒灵意识到什么,杏目圆睁道:“你守在这地方,想混进城主府偷药么?”

楚鸾回笑吟吟道:“小妹子聪慧,里头是有一棵不错的。”

他脸皮之厚,实在令百里舒灵气得跺脚,却又知道药人宗出来的诡计多端,拦他不住,只能在拂袖而去时,向单烽道:“单前辈,小心,他会拿人作药!”

楚鸾回右手微动,一点寒芒乍现,向单烽脑后刺去。

铛!

扎不动。

银针在他眼皮底下,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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