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回微微一笑,道:“对单兄而言,自然是准的,不然怎么会回头找我?”
他摇椅往前倾,两只湛然清亮的眼睛,盯得人心里发毛。
“单兄,你双眉浓直,鼻梁耸直丰隆,原本能有一段好姻缘,眉尾却逆行散乱,这是背井离乡,克妻妨子之相啊,可要小心!”
单烽被他戳中了心病,沉默一瞬:“你能治?”
楚鸾回道:“当然能!”
他一拍手,两个小孩儿便推出一架货郎小车来,上头挂满了药草,还有竹编的小簸箕,盛了妆粉胭脂和香包。
这家伙到底同时干多少种营生?
“要想治标,我这逆天改命刮眉刀,便只要三千八百八十灵铢,拿等价的药草来抵。要是治本么……”
楚鸾回在小车上敲了敲,竹竿上垂下几株药草来。
“夫妻间多有口角,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就用我这口蜜腹剑草,蜜语甜言说不完。
“疑心病重,老怀疑对方偷人的,便用这一株,做疗妒羹。
“这个就更了不得了,夫妻不睦,可用将上等的犼鞭磨粉服用,百年份的最见功效……”
单烽:“ 用不着。有什么草药,能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誓言?”
楚鸾回道:“哦?单道友立的誓,怎么会轻易忘了?”
他说得客气,眼光却微微发冷了,还揪了根药草在手里。
“难道原本就不放在心上?”
那药草蹿到单烽鼻子前,咝咝吐着信子,看起来都要喷毒汁了。
“发誓时的心境,我也不记得了——什么玩意儿?”单烽道,一把将那药草揪住了。
楚鸾回道:“拔舌草,专治男子花言巧语的。”
单烽看了一眼草叶上寒光闪动的锯齿,深表怀疑。
“你听说过长留誓么?”
楚鸾回一愣,当即坐直了:“你犯了长留誓?药石罔医,回去等雷劈吧,对了,在脸上厚厚地铺上十层油纸,以免被眼泪泡发了。”
单烽好不容易碰见个知道的,哪里会放过他,当即道:“慢着,把话说清楚,你见过?”
楚鸾回叹气道:“我曾诊过一个,错把道侣当作仇家的,没治好。他说要取诊金,跑去埋伏着,把人一剑穿心,眼看着人慢慢地抽搐气绝,又挫骨扬灰,冰屑扑在脸上,方才记了起来。
“可怜那道侣,为他隐姓埋名,自废灵根,做了那么久的雪练,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便忍不住回了一下头……那景象……他一想起来,就用剑将眼睛捅烂了,跳进了冰湖里。”
仅那么三言两语,单烽心里便涌起一股猛烈的寒气,仿佛一只手把五脏六腑都扯乱了。
“既然是他背了誓,为什么报应在道侣身上?”
楚鸾回道:“这因果之事,谁又说得明白?当作毒咒便是了。”
单烽一把抓住他,眼中冲出一股执拗之气:“不记得了,连自己的感觉也会忘吗?气息、眼神,还有习惯,都在一念之间,哪怕只剩下半点儿直觉,也该死死抓着剑柄!”
他推己及人,更觉栗烈恐怖。
在谢泓衣身边时,他常会因为那一缕熟悉感而恍惚。再怎么恨,心里也有根线扯着不放。
往事沉沉,牵肠挂肚,不言自明。
正如他项上的金环。
一生的迟疑、软弱、怜惜……都乱糟糟地绞在上头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一定是故事中的人,太久不曾见面,所以才没有认出来的机会。可他要是拼命去找,总该能抓住!
单烽道:“另一方为什么不说?难道会有惩罚么?”
楚鸾回道:“那倒不见得。可……造化弄人,有的是法子让他说不得。”
单烽低头沉思,眼下的局面,是谢泓衣嫌恶他,多待一会儿都不肯。
要想多套出些话来,在对方身边团团转总是没错的。
再不济,也得把彼此的气息浸透了。
单烽烦躁道:“他看我不顺眼。我再强行堵着他,得把他气得毒发。从前也不是这样啊?”
楚鸾回喃喃道:“重温旧梦……你等等!”
他跃起来,埋头在小车里翻找,道:“药是派不上用场了。翰墨巷有个马书生,你找他买一张发霉的裱画纸,嚼碎吃了,能任意吐出从前说过的话。你照着说一遍,万一有用呢?”
单烽精神一振,道:“我这就去!”
他身影去后,楚鸾回方才抬起头来,面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目中闪动着一泓幽暗的碧色。
“他会喜欢你么?”
楚鸾回将手中那几根药草,飞快系在车斗上,动作颇为悠然。
很快,他便想通了问题的答案,微微一笑:“是了,不对症,再换一味就是。”
他一旦钻研起药性来,没个把钟头是回不了神的。
几个小孩蹲在一边,巴巴地看着他,茯苓一见她师兄这即将入定的架势,连忙扑过去一扯衣袖:“师兄,你先看看他!他是我们卖药时碰上的,迷路了,哭得可惨了,你帮帮他吧!”
楚鸾回一愣,这才发现药篓里还缩了个陌生的小孩儿,抽抽噎噎,满脸通红。
他对付小孩儿很有一手,摸了摸小童发顶,飞快系了根草药发绳。
小童才高兴了一刹,便带着哭腔道:“我……我不认识路,我娘找不到我了,呜呜呜……我怎么带她来买药呀?”
“寻踪草,”楚鸾回在他发顶轻拍了一下,“现在认得了,去吧。”
药草有灵,在小童头顶上一扭,蝴蝶似的翻飞起来,那小童破涕为笑,一面扑蝶,一面飞奔。
茯苓双目晶亮,道:“师兄,难怪……难怪他们都说你像拍花子的!”
楚鸾回大笑,使唤着孩子们,把小车往回推。
他则匆匆掀开烂竹帘。药铺里头更破落,百子柜少说缺了七八个抽屉,咧着黑洞洞的牙豁儿,刚一进门,就吃了一嘴的灰。
配了一半的药,躺在黄纸里。
楚鸾回一拍脑门,道:“是了,这才收拾到一半呢。”
他从百子柜里抓出十几味,五指修长而灵巧,转眼就扎成大大小小的一吊,又系了个铃铛,挂在竹帘外。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呀?”茯苓好奇地拨弄,“药风铃?”
楚鸾回笑笑,道:“小茯苓,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母亲生病,又抓不起药,就守在我们摊子边,偷捡药渣配药。”
茯苓恍然道:“我记起来了,师兄常常拂落些药材给他!”
“我们换了铺子,他怕是找不到了。”楚鸾回道,低头拨弄着药风铃,“是个好苗子……”
茯苓心道,她这大师兄,虽说不着调,却总记挂着别人。就是一张嘴巴,把城里的药修都得罪遍了,才会这么潦倒……
她忽而意识到什么,一扯楚鸾回衣袖:“师兄,快躲起来!”
楚鸾回连忙扯落竹帘,却已经迟了。
四下里喧哗声大作,许多面色不善的药修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其中孙药仙为首,手提一把巨硕铁拐,胳膊上竟肌肉虬结,白须如猬毛般根根怒张。
“就是他,敢妄称胜过鬼……万里盟主!”
“不知天高地厚,小子,敢来斗药么?”
楚鸾回嘴角抽动,把一卷医书往面上一拍,趁机塞了一根口蜜腹剑草在嘴里,朗声道:“承让!”
与此同时。
城主府。
谢泓衣刚修习了一轮炼影术,潮水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向体内,却不如一样那么温顺。
激起的劲风,甚至割断了衣带一角。
他眉峰微动,盯着那段衣带看了片刻,心里莫名烦躁。
不对劲。
皮肤在酥酥麻麻地发热。有什么东西,火蛇那样环绕着他,发出“咝咝”的声响,却没有实质。
天火长春宫中……时刻燃烧的锁链……摇曳的火舌……那种恶心而滚烫的触感……
可再一凝神,皮肤上的热意就消失了。
他出了一些汗,甚至脊背发冷。
是瘟母蛊导致的虚弱?还是单烽那两口血的药效?
谢泓衣撇开疑虑,正要去偏殿沐浴,忽而抬目,直直地向殿门望去。
一缕黑影从他指尖垂落,随时能一箭射出!
灯笼急促地摇荡,忽而,一片红叶掠进了门缝,飞旋向他,被影子射了个正着。
不是巡夜么?
私自回来了?
谢泓衣也不多看一眼,轻轻地冷笑,正要将外头晃荡的家伙,隔门扇出去,可影子已两手捧着红叶,献宝似的抵到他面前来了。
上头赫然是两个大字:“在吗?”
伴随着一阵粗暴的摇树声,一片片红叶向殿内狂涌,向他衣上发上冲来。
“睡了吗?”
“有空吗?”
“在干嘛?”
“谢霓。”
“谢霓。”
谢泓衣眉峰疾跳,一把扯开殿门,喝道:“你发哪门子疯?”
话音未落,狂风掠地,漫天红叶飘零,被他一道袖影尽数拂开了,单烽也跑得不见踪影了。
倒是案上一座铜镜,映出他鬓边一点绯红。
最后一片红叶,从乌发中悠悠飘转。
上头竟是一则邀约。
直男犼发送温暖问候(*?︶?*)
次日发现被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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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红叶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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