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一听美人,立马来了精神:“你这臭疱子,还知道美人了?”
雹师道:“美人肉嫩,要和着剥了皮的嫩羊羔,炖得骨烂才好,再添一勺半个月小猴的活脑,当真是做神仙也换不来的滋味。”
青娘翻白眼,小心地梳着头。
雹师忽而狞笑道:“好香的肉味。”
他把案板一推,站直身。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猩红血肉扑在门上,浑身阴风阵阵,竟把门板冲出了无数血孔。
好重的怨气!
还有碎肉喷到小绿竹帘上,被一层寒霜挡住了,如无数红蚯蚓一般,蠕动着。
雹师抄起剔肉刀:“什么东西,也敢来寻死?”
青娘眼珠一转,道:“那身上还掉着砧板的残渣呢,你在案板上剁碎过什么人?来寻你报仇了。”
“我怎么会记得,”雹师脸上也沾了一些碎肉,舔了一口,“肉倒是嫩,得问问我的肚子。”
他亢奋起来,将刀一挥,走向门外。
那来势汹汹的怪物,见了那把刀,却尖叫一声,化作一团血肉旋风,向巷口逃去。雹师哪里会放,大步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惠风耳中传来单烽短促的命令:“进屋。”
惠风化作黑影,向屋内一扑。
里头梳头的青娘却像早等着他了,嗔道:“死鬼,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惠风想到皮囊底下寄宿的恶鬼,脸色都变了,那一卷竹帘似有千斤重,半晌没抬起来。
青娘搁了梳子,吃吃地笑道:“你的气味我熟得很,惠风,方才就在檐上了,好不容易等得那死鬼出去,还不来抱抱我?”
她声音里别有一股温暖的媚意。
惠风如被蛊惑,不自觉上前一步。
青娘道:“你在谢城主处当差,倒英武了不少。惠风,小时候你满口之乎者也的,可爱哭鼻子啦。”
她张嘴却是二人青梅竹马时的秘辛,惠风一怔,磕磕绊绊道:“你……青娘,你?”
青娘妙目盈盈地望着他,道:“我虽做了雪练,心里还是记得你的,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不信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还是热的?”
惠风啊了一声,被一只温凉的纤手抓住了,脑中泛起浆糊了。
到底是青娘成了雪练,还是雪练成了青娘?
等青娘无骨蛇似的攀上来时,惠风忽地回了神,将她一把推开了。
“不,不成,你怎么会这样?”
青娘栽在床上,嘤嘤地啜泣起来,道:“我这样?我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雹师杀了我的丈夫,要不屈从于他,我们娘儿俩岂能有活路。惠风,我也是为了孩子,你看我的胳膊,都是他打出来的。你带我走,我绝不做半点恶事。”
惠风半边人一软,瘫坐在榻上,立时被青娘两只雪白绵软臂膀搂了个正着。
她,她还有得救么?她从前那样温柔良善。不!只要做了一日雪练,便是恶鬼了。
“你要我怎么做?”惠风艰难道。
“只有一个人能救我……”青娘哀婉道,“你带我去见谢城主!等那雪练回来,就来不及了,他会打死我的。”
惠风心中挣扎,目光躲往残镜上,如遭雷击。
只见她后脑裂着一道血窟窿,内里青光一闪,一尊巴掌大的碧玉观音,正扒着女子的皮囊往外看,嘴唇翕张。
“惠风……”
青娘含情仰望他,樱唇微启:“惠风……”
霎时间,一盆凉水迎头泼下,惠风简直万念俱灰。
碧玉观音,是——碧灵。
那日被城主击退后,碧灵仓皇逃走,竟然钻进了青娘体内。眼前的青娘,只不过是一幅受控于人的画皮罢了!
“节哀,”单烽道,“她快动手了。”
惠风牙齿打颤,极度的惊怒恶心中,更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包小林呢?
这样的暴雪天气,包小林又能跑到哪儿去?
不,他前阵子才见过包小林,雪练留着那么久不杀,未必就死了!
想到此处,他任由青娘搂着自己,往房里各个角落打量。
榻边有张木头做的童床,大概这屋子太小,包小林夜里挨着爹娘睡。
床上散着几只木头做的牛马,一套极精巧的木雕小磨盘,磨出的面粉一袋袋的,用细绳捆着,都只有指肚大小。
许多拿泥捏的雀兔,那孩子总算不出雀兔同笼,想不到背地里这样用功。对母亲那般恶声恶气,也是看破了碧灵的真面目吧?
惠风鼻子一酸。
青娘的呼吸一阵阵吹拂在他身上,脸儿也挨近了。
“闭眼呀,惠风,你救救我,带我去向城主求解脱……”吐气如兰的一吻落在惠风唇上,与此同时,她十指猛地抓紧了惠风肩侧。
双唇相贴,碧胎夺窍术发动。
青娘脑袋一歪。碧灵舍了她,冲向惠风耳孔。
瘟母血迟迟不见效,它已无法再等待下去,必要逼近谢泓衣身边,亲自催发!
惠风瞳孔紧缩,却痴了似的毫不反抗,那呆样子碧灵见得多了,不知多少男子被她引进了屋里,化作雹师刀下黄羊肉。
“臭男人呆皮囊,用一回便剖了,送你和她团聚去。”
碧灵笑道,一轮观音虚影已全然笼罩了惠风,却是阴冷的深绿色。
惠风的身体在它的侵蚀下,毫无抵抗之力,简直就像个空洞洞的雪壳子。不像当初附身青娘时,它还受了颇重的反噬。
黑甲武卫?还以为有什么稀奇呢,夺起舍来远比凡人更容易。
碧灵钻在惠风壳子里,眨眨眼,对这男子壳子很不满意,惠风文弱,脸上却晒得黝黑,哪里比得上千娇百媚的青娘。
它又动一动五指,一阵恶心。
惠风手上竟还攥着一团血淋淋的肉馅!
碧灵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刚要甩开,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
“换影!”
传音符?是单烽!
话音未落,惠风壳子里便腾起一股巨力,将它重重地拍了出去。
惠风的面容亦在瞬息间变化,一袭蓝衣,黑发高束,竟使碧灵看得呆了,差点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谢泓衣?
面前的惠风,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谢泓衣?
它本该忌惮的,雪练弟子落在谢泓衣手上,唯有比死更可怕的下场。可转念一想,这间屋子,即便是谢泓衣亲自踏进来,也必不能全身而退!
碧灵毫不迟疑,转头向青娘退去,死去的女子不过是一张不设防的空皮囊,只是双目圆睁,显露出极隐晦的怒相。
碧灵才钻入她体内,便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想要拧身而出,女子却将双臂一抬,用力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十指都生生插进了肋骨间。
那阻拦的意志如此强大,竟使碧玉观音迸发出一声裂响。
碧灵尖叫道:“不可能!你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灵智?”
青娘的神魂死活不肯散,它拼着本体伤上加伤,才挫散了她,怎么还会有如此执念?
青娘以躯壳为笼,阻它去路的同时,谢泓衣衣袖一拂,它身周腾起条条黑影,飞快拉长扭曲化为牢笼,将它彻底封死在了青娘体内,只能任由那女子的残念扑击着它,一口一口撕咬着它的本体。
谢泓衣平淡道:“你以为凡人便不会有恨么?”
碧灵痛极,好在青娘不曾封了它的嘴巴,还能断断续续惨叫出声:“雹师!你是死人么,屋里这样的动静也不知道看,对付个人肉酱要这许多工夫……啊啊啊啊!死女人,你又发什么疯!”
也不知哪句话刺激了青娘的执念,它几乎要给活活撕碎了。
谢泓衣不说话,单烽的声音从符纸里传出:“从你们杀包小林时起,她就一直在等着了。”
“包小林,”碧灵一怔,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剧痛中怪笑一声,“原来是他。不是早送你们一家团聚了么?”
谢泓衣手中那团肉馅突然变化,血腥气散尽,化作扑鼻的炙烤牛肉香。
如果惠风尚在此处,必会想起单烽那句告诫——人肉变成牛羊肉时,立刻离开此地!
不论是谢泓衣,还是碧灵,都很清楚,这样的异样意味着什么。
碧灵不顾体内状若癫狂的青娘,纵声大笑起来:“你想劫了我去解毒?迟了!他来了,你还想走?”
小屋的后窗,传来猛烈的风雪拍击声,一只小手静静地按在窗框上。
吱嘎。
铁条钉死的后窗,被毫不费力地推开了。
包小林身穿粗布短衣,单手抓着支牧笛,向谢泓衣露齿一笑。
房内大盆大盆的人肉酱,桌上横陈的人腿,都在他现身时,变成了牛羊肉,满盆血肉,凝固在被宰杀的恐惧中。
要在影游城里杀人,很难,却也不是全无办法。
若是……把他们先变成牛羊呢?
一具具无知无觉的身体,被雹师的大手剥皮剔骨,做成一只只冰萃包子,送入万户千家。
对于眼前的变化,谢泓衣眉心一跳,雷霆般的怒意一闪而过,却丝毫不意外。
从一开始,房中的肉馅,就是他用来衡量的尺子。
雪牧童离开,这些牛羊肉短暂地变回了人肉。雪牧童回来,牛羊肉重现。
唯有抓住这残酷的变幻,才能当场截住。
“真可惜,又没抓到小鹿,”雪牧童也没看碧灵一眼,只向谢泓衣道,“大哥哥,我座下还缺了只兔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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