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入睡前，应流扬特地在门口系了魂铃。
为加强设防，他以血为引，在门前窗前，每一个能进屋的地方都设好了法阵，只要有人踏上冷峰，必会被察觉。
一切布置妥当后，应流扬僵着身体躺下。
看白天谢人间的模样，不像是做了这种事的样子。
那究竟会是谁？
应流扬深知宗门有人对他心存嫉恨，但那些人实力远在他之下，根本不足为惧。
他吃了十年的神实子，灵力在同辈通透身之间几乎没有敌手，而无埃剑宗往上的师尊长老，早就隐入山林，且个个恪守宗规，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更何况……宗门内部应该早就知道他即将继任宗主，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凉风入崖，吹得门前魂铃摇摇晃晃，无声无响。
应流扬还因为白天的事而有些睡不着。
他要成为无埃剑宗的宗主了。
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
他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顺利到他都要忘了，十年前是怎么得到无埃令的……
神智稍有涣散，应流扬便觉得眼前像是忽然被布蒙住，乌压压一片黑暗铺天盖地，他又像昨晚一样不能动弹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他以血为引的法阵几乎是他最高灵力了，即便是有人经过也会触发警示，怎么会来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莫非……昨晚做这种事的……不是人？！
应流扬心中惊骇之时，灵识之内又传来自己的声音。
“倒是学聪明了。”
来人似乎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带着几分戏谑：“只是，用错方法了。”
应流扬努力分辨着无埃剑宗内有谁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但越慌乱越没办法静下心思考，不知怎的，应流扬心中升起一丝绝望。
他毫无还手之力，这十年的修炼像是喂了狗。
真的有通透身能做到吗？
溶溶？
应流扬心中浮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无埃剑宗的禁制法阵自应劫离开宗门后又加强了一遭，只要有合欢体入宗，哪怕是像溶溶这种非纯正的合欢体，都会提醒宗门上下。
除非有邀请，否则合欢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入宗简直难于登天。
“不再试试别的办法？”那声音又道。
“你到底是谁？”应流扬咬牙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正是无冤无仇，所以才做这种事。”来者十分坦然。
应流扬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望着面前混沌黑暗，厉声道：“你该知道我是谁。”
“当然。”那声音平静，没有一点起伏，听起来无畏无惧。
“……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人反问。
……
虽已近夏日，但冷峰偏僻，夜深露重，寒意明显，更衬得那双手冰凉。
今晚那人似乎并不像昨日那般急进，反而极有耐心。
难言的屈辱感觉又漫上来，应流扬咬紧后槽牙，只恨这人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触感一并封去。
或许这才是目的。
应流扬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他咬牙道：“不要做这些无用的事！”
无人回应。
夜风拂过，他不禁瑟缩起来。
“明明……”那人的声音又在灵识中响起，“明明是你先……”
应流扬瞬间警觉。
他先？他先什么？
他在宗内有刻意招惹过谁吗？
言袭……
言袭算一个，但他已和萧师尊离开了宗门。
况且，言袭身负风息诀。
风息诀并非寻常绝学，它能够通过灵府相合的方式共享给自己的道侣，这也是言袭从小被严加管教的原因。
他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天才，还拥有这样的能力，他的道侣，必然也是这世间无双的人物。
应流扬不认为言袭会做出这种事。
在应流扬眼里，言袭就像言荀一样，会和自己多说两句话，不过是因为自己这身流云道袍，这个少宗主的身份。
如果自己是普通弟子，他怕是连言袭的头发丝都看不着，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谢人间亦是如此。
他费尽心机讨好，努力站在他们身边，可却又被他们的光芒掩盖。
他渴望从他们的光芒中跳出来，可却不敢离得太远。
应流扬道：“我做事问心无愧，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
那人不再说话，像是耐心到了极限，温热的掌心贴上应流扬的小腹，那里有因为常年练剑流畅紧致的肌肉，此时因为紧张而不住收缩鼓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裹在紧致的皮肉下，马上要绽出它蓬勃的生命力。
应流扬平日总是故作云淡风轻，仁厚端方，此刻到了这种情况下，好像撕去了那层伪装，显露出他的紧张。
显露出他的……不甘。
他不甘心，无埃剑宗居然有这样强悍的力量，不是谢人间，不是言袭。
这力量强悍到他一点都没有办法反抗，哪怕一点。
他甚至拨不开眼前混沌的黑暗，发不出一点声音，如同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可那人已经不再回应。
像是在承受某种古老的酷刑，应流扬感觉自己就像是犯了重罪被剜眼拔舌的奴隶，此刻被人摁在一根烧得火热的铁柱之上。
更多的是屈辱，屈辱到他虽然动不了唇舌，但仍然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因为隐忍而被咬到发麻。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丧失自尊的感觉。
他做光鲜亮丽的少宗主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生来尊贵。
而今晚却仿佛把他拉到十年前，他可以被人随意卸掉下巴，当做货物打量的日子。
如果此刻应流扬能听见的话，大概能听见相当难堪的声音。
可惜他听不见，灵识之内，只有自己守不住牙关吐出的零碎吐息。
太诡异了。
***
此后几日，应流扬几乎夜夜都不得安眠，一到晚上便如临大敌，甚至索性不睡了，抱着剑坐在外面，严阵以待。
可那人仍能不费吹灰之力封他五识。
这夜亦是如此，他在冷峰里换了个偏僻山头抱剑盘膝而坐，甚至在思考要不要下个法阵，尽管可能对那人毫无作用……
仿佛藏身何处都能被轻易找到，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晚风微凉，他身前便是悬崖，他在想如果那人恰好从这里上来，哪怕被一瞬间封住五识，看见脸……看见脸都是好的。
静候片刻，他也趁机养了养神。
他夜夜不得休息，已是无暇早起练剑，如果被应天行发现白天还在睡，还不知道要被拉到戒堂听多少教训。
每日只能强打精神，趁午休稍作歇息，好在修士常年修炼身体强健，换了普通人怕是遭不住。
“叮——”
正养神时，拴在冷峰北角的魂铃响了。
来了？
应流扬心中一沉，面色凝重起来。
他不在屋内，也不在常待之处，专寻了个靠近悬崖的偏僻地方，就是为了能看清那人的面目，如果能与之一战最好不过。
“叮——”
魂铃声警示声越来越近，那人寻到自己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应流扬心跳得很快，他怕自己又被封了五识，像昨晚一样。
那人的话犹在耳边，“你想在外面？可是我不喜欢。”
应流扬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霜魄，将灵力汇聚在剑上。
“叮——”
魂铃响起的同时悬崖之下忽然浮上来一个黑影！应流扬根本来不及多想，手中淡蓝的灵力如同绷紧上弦的箭，一瞬间便弹射出去。
“哎！”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瓷器裂开声，伴随着一声熟悉的疾呼。
……
那人……似乎追下去了？
应流扬有些迷茫。
不多时，一道红影悠悠御剑上来，满身清冽酒香，手里还提着半个酒坛。
只剩了个上半截的那种。
衣襟处沾湿了一大片，酒香桂花香散出来，应流扬微微一愣。
来人正满脸哀怨盯着应流扬。
应流扬：“……”
谢人间：“我特地从烟洲带回来的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