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四个弟子分守四方布阵,应流扬本想送村长回家,却被陈棋山拦住了。

他道:“少宗主,还是我送村长回去吧,你灵力强,压阵最好了。”

四个人不像应流扬自小得两位师尊与应天行的亲传,他们刚入门不久,经验与灵力都比不上应流扬。

应流扬想来也对,于是点头道:“那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知道了。”陈棋山咧嘴一笑,拍了拍旁边瑟瑟发抖的温苍术:“我回来就去西面找你,省得你天亮了吓尿裤子。”

温苍术不太服气地反驳:“我才不会……”

村长带着应流扬与陈棋山走到最后的北面阵位,走前应流扬还不放心,多嘱咐了几句,陈棋山点头应允,而后便护送村长回去。

应流扬四处观察了一下,这样浓重的黑暗中,即便是运转灵力,也仅仅只能看见物体的形状。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裁好的红绳,轻身跃上树梢,在树枝间绑好红绳与魂铃,测算好距离后,应流扬用玄猫腹部唯一一缕白毛做的毛笔沾着黑狗血,自垂下的红线中段,慢慢画起镇魔符来。

做完这些,他将霜魄插在身前,席地而坐,闭目养神起来。

一夜平静无波。

到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几人来到村长家汇合,才发觉出了大事。

村长和陈棋山,都不见了。

温苍术有些慌张:“昨夜他没来找我,我在守阵不敢离开,还以为他去找其他人了。”

“没有。”方回轩摇了摇头,“我昨日守阵,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连白附和,“我那边也一切如常。”

实在安静得不像话,魂灵一夜未动,证明连生灵都没有接近,可这村庄又不是死的……

应流扬面色微沉,让众人循着昨晚的路线分头寻找,最后在一处土堆附近找到了陈棋山的乾坤袋。

问了其他村民才知道这是一座孤坟,落石滚下来的时候砸死了一个傻子,他无亲无故,村里人看他可怜,拿草席裹了给他埋在这里。

应流扬凝神查看,发觉这座孤坟底下黑气萦绕,显然不是寻常坟墓,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底下不止一具尸骨。”

“所以这是……乱葬岗?还是万人坑?”方回轩面色也凝重起来。

他跟去除魔的时间比其他师弟长,见得也多,若真是这两者其中之一……只能说,幸好应流扬跟着来了。

应流扬不答,他自背后抽出霜魄,双手握住剑柄插进坟头,口中念诀。

几个弟子都没再说话,紧张地看着应流扬。

过了一会,应流扬骤然睁眼,肃然道:“快挖,里面还有活人!”

几个人撸起袖子吭哧吭哧开始刨坟。

不多时,一个破破烂烂的草席出现在众人面前,草席外面,是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头骨凹陷下去,里面都是蠕动的蛆虫。

温苍术偏过头干呕了一声:“呕……好臭!”

看起来是前阵子死的傻子。

掀开草席一看,里面裹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消失的村长。

村长憋得满脸青紫,旁边又是腐烂的尸体,又臭又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骤然被人挖出来,他几乎要热泪盈眶,恨不得给所有人磕头谢恩。

“作孽哦!昨天晚上我和那个小仙师走了半个时辰都没回到家,路上听见有人喊我名字,一回头,人都晕过去了……”村长惊魂未定,喝了道符水才稍稍定下心,讲起了昨晚的事:

“醒过来的时候我成了个新郎官,前面都是人,敲锣打鼓,我家婆娘都死那么久了,之前我们两个成亲都穷得要死,村里都没有这些东西哇……吓死我了……唉,我婆娘在的时候没让她享福,昨晚是不是她来接我咯?唉,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底下……”

眼看话题越跑越偏,方回轩连忙把话题拉回去,“然后呢?你继续说昨晚的事。”

“哦哦……然后就是我想说话也说不了,动也动不得,他们带着我到了个进了个房子里,然后……我就不晓得了。”

他是生魂,自然不能被直接带走,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死了,再把魂带走。

说到这里,村长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哟!会不会是前些日子地震时,落石还砸死了一队接亲的人,听说二十几个人全都死了,那个场面……满地都是血和手脚……”

死了二十多个人,别说魇了,把妖邪吸引来也毫不意外。

众人闻言,脸色都难看起来。

方回轩有些生气,他质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村长支支吾吾,“这……这些人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事情也发生在村外,村里的怪事和他们哪里有关系嘛?”

“怎么会没关系?发生在附近的事都可能是原因!”连白皱着眉。

现在最重要的是,陈棋山不见了,而人也不在这坟的附近。

几人心下猜得七七八八,倒是温苍术一头雾水,他头一遭出来除魔,难免经验少,忍不住问:“再挖吗?陈师兄会不会在更底下?”

“他不在这里。”方回轩沉声道。

魔喜爱修士的魂,陈棋山现在十有**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昏着。

“从他们死亡到现在,多少天了?”应流扬问。

“呃……村长挠了挠头,二十多天吧?快一个月?”

“确切时间。”

“这……这……”村长掰着手指,努力回想着,“二十一天,应该是二十一天。”

“你确定?”方回轩有些不信。

“诶呀,你再问问年轻人嘛!”被这么一问,村长也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二十一天,就是第三个头七,昨日是第二个尾七,所以今晚他们还会重复死前发生过的事。

应流扬让师弟再去问具体时间,他去落石处布阵。

问了几个年轻人,都说今日是第二十一天,事不宜迟,下次再出现只能是七天后,陈棋山等不了这么久,他们决定天一黑就开始行动。

应流扬代替村长,成为这个新郎官。

说来也怪,迎亲的人都死了还兢兢业业干着生前的事,怎么没看见新郎新娘?

应流扬用村长的血画了一道符,放在心口位置。

入了夜,应流扬故意一人独自在村庄中行走。

为了防止妖邪因他是一等通透身不敢接近,他还特意下了敛身诀,好让他看起来像个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敢这样到处走吗……

如果是有思考能力的妖邪,怕是上不了这个当。

思索间,应流扬在一片黑暗中听见有人在喊村长的名字。

应流扬循声回头,下一秒便如堕冰窟,眼前一片模糊。

再恢复视线,自己居然身穿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了。

……显然,这是个没什么思考能力的妖邪。

应流扬暗松一口气。

他端坐马上,身上仿佛被无形之力禁锢,不能动弹,眼睛转了一圈,发现他们竟然在村外的山脚下。

黑暗中,这支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沿山脚蜿蜒前行,唢呐吹得凄厉悠长,倒不像接亲那样喜气洋洋,反而鬼气森森,十分刺耳。

而过了山脚,面前竟出现了一座气派府邸。

这显然是幻象,村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建筑。

马和轿子停在府门口,应流扬这才觉得身上一松。

那青灰脸色的小厮高喊一声:“落轿——”

“新郎新娘到——”

应流扬:……

没猜错的话,轿子里……应该是那个高大魁梧的陈棋山。

小厮僵着脖子,头颅竟然硬生生转了一整圈,身子却纹丝不动,骨节转动的咯吱声令人毛骨悚然,发白浑浊的眼珠盯住了还未动作的应流扬。

若是不进幻象,怕是没法根除。

应流扬顺势下了马,抬手掀开轿帘。

轿内正是吓得面无血色的陈棋山,他穿着显然不合身的新娘嫁衣,被束缚在红色布料下的肌肉几乎要撑裂衣服,脸上不知道被谁涂了两圈腮红,嘴唇点了一点红,看起来像个……化了女妆的男纸人娃娃。

怪异又渗人。

见到应流扬,陈棋山仿佛绝处逢生似的,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昨夜他护送村长回家,起初二人闲聊甚欢,气氛轻松。然而走着走着,村长犯起了嘀咕:“奇怪,怎么还没到家?”

陈棋山也发觉不对劲,正要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辟邪桃符,一个转身,村长居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他心下慌乱起来,一时不备,似乎听见有人在背后冷笑了一声,竟不由自主地回了头。

再醒来时,已经在花轿里了。

入目是一片艳丽到不可思议的红……

他的头上,居然罩着一块红布?!

陈棋山赶紧把那块红布扯下。

他的视线已经不是全然黑暗了,但从轿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幽暗诡异,整个轿内都红的暗沉,像是被血泼过一样。

外面锣鼓喧天,唢呐吹得幽怨绵长,异常诡异,陈棋山顿时慌了,想要掏出符箓……

腰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乾坤袋的踪影?

别说乾坤袋了,他身上的流云道袍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艳丽刺目的血红嫁衣。

轿子摇摇晃晃,陈棋山试图去掀轿帘,可那看起来轻飘飘的红色帘子却有如千斤重,根本撩不动,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轿子却忽然落了下来。

“新郎新娘到——”

莫非他要被强行嫁给恶鬼吗?

陈棋山心中的恐惧到了极致。

却在轿帘掀开的刹那,看见了应流扬的脸。

……

少宗主……?

更怪了?!

不对,应该是来救自己的!

陈棋山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刚想喊他,却见应流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扬起嘴角,温声道:“娘子,别怕。”

一面说着,他细心的替陈棋山把盖头盖好。

应流扬本就生得俊逸,一双琥珀色的眼在夜色中神采飞扬,配上一身红色新郎装,倒真是风流无双。

饶是陈棋山这样的人,都难免脸上一红。

两人当真如同夫妻一般进了宅邸,跨过三道门槛,应流扬便不再继续伪装,他把手中的红绸一丢,当即诵起除魔诀:

“上请帝乙,以祉元吉,乾道变化,各正其道。”

灵力在周身浮动,随着应流扬一声厉喝:“破!”

红衣无风自扬,灵压镇得令整个幻境府邸都为之一颤。

陈棋山也把盖头一掀,虽然手中无剑无符,但应流扬在身边他也有了几分胆气,想着和他们拼了算了。

可令人疑惑的是,即便是应流扬的灵力尽现,陈棋山都把盖头丢地上了,那些家仆也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见他们丝毫不受应流扬灵力的影响,陈棋山有些懵了,他低声询问:“少宗主…这是…怎么回事?”

应流扬皱了皱眉,再仔细端详起在场所有没有生气的家仆,发现他们身上并无黑气。

“不是恶魂。”应流扬道:“是普通的灵。”

原来如此,这一下就想得通了。

灵是人死后的产物,是最无害的生物,若没有执念,便会入鬼界轮回,有执念就会化魂,最后变成厉鬼。

妖邪多以厉鬼为食,所以犹爱聚在一些怨念深重的地方。

可附近并没有妖邪的气息。

应流扬有些迟疑,那些家仆仍然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如提线木偶一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明明“新郎”和“新娘”站在门口不动,可他们好像虚空扶着什么似的,跨了火盆,开始拜高堂。

“一拜天地——”声音悠扬。

顿了会。

“二拜高堂——”

又顿了会。

“夫妻对拜——”

好像他们真的拜了堂似的。

应流扬:……

陈棋山:……

主角都没登场你们竟戏瘾大发?

“送入洞房——”

这一声落下的刹那,整个幻境忽然之间地动山摇起来。

幻境中的灵开始四散奔逃。

应流扬稳住身形,不忘宽慰慌乱起来的陈棋山:“别怕,都是幻象。”

话音未落,桌案下的红布陡然鼓起一个大包,吓得刚刚平复好心情的陈棋山差点跳起来,他躲在应流扬背后,哆哆嗦嗦指着那张桌子,“少宗主,有……有东西!”

应流扬也往那处看去,目光如炬。

只见一个躲在桌子底下的灵突然钻了出来,满头是血,竟然冲着他们拍手嬉笑。

定睛一看,他头上的伤处竟然和白天挖出来的那具傻子尸体如出一辙!

伴着傻子咯咯的笑声,四周景象骤然扭曲,喜堂在顷刻之间消散,待二人回神,竟已置身于陡峭山崖之下!

山上的落石轰然滚落,把那些奔逃的灵砸得形神俱灭,哀嚎声响彻山谷。

“少……少宗主……我们怎么办?”陈棋山被眼前的落石和怪异的场景吓得连连后退,他惊慌地抓住应流扬的衣摆,声音发紧。

应流扬却在这片混乱中窥见真相。

“都是幻象,他们不断在重复生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应流扬沉吟了片刻,道:“现在唯一的执念,就是把‘我们’接回去成亲。”

“我们?”陈棋山惊愕地指着自己,又看着应流扬,满面惊疑。

当真是吓得不轻。

应流扬叹了口气,“是你我身上这袭婚服的真正主人。”

随着最后一块落石坠地,灵体尽数消散,连那拍手痴笑的傻子也化作虚无。

凄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下来,只余二人。

“结……结束了吗?”陈棋山试探性问,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话音未落,黑暗深处又传来诡异的唢呐声。

只见路的尽头,穿着红衣的家仆抬着花轿,青灰色的脸上死气沉沉,抬着轿子飘似的沿着山路朝二人走来。

接亲的队伍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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