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左夜亭果真把杳杳揪到了书房里,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开始教他念书写字。
左夜亭先是教他写字。
杳杳想起昨天,左夜亭说每天要让他认十个字,便不情愿地抓着笔,皱眉看着面前的白纸,讨价还价道:“我会写我的名字,今天可不可以少认一个字?”
左夜亭:“……”
“我说,你这聪明劲儿怎么就用不对地方呢?你先写出来给我看看再说。”
杳杳点头,拿笔蘸了墨,用错误的握笔姿势在纸上涂涂画画,先写出一个扭曲的“木”字,又在下边画了个圈,往圈内戳了一点,就这么大功告成,向左夜亭炫耀道:“看到没有,一个木头,一个太阳,就是我的名字。”
左夜亭愣了下:“……原来是这个‘杳’啊。”
不是“幺”。都怪小野人咬字不准。
杳杳莫名:“嗯?”
左夜亭温和道:“我之前说错话了,你的确是有名字的。”
杳杳骄傲地扬起下巴,眯着眼哼了声。
左夜亭:“……”
“好,既然你会写你的名字,那今日就只需认九个字。你现在想学哪九个字?你想学什么字,我就教你写什么字,你自己选的话,会记得比较快。以后也是如此。”
杳杳搁下笔,掰着手指凑数:“阿爷。左夜亭。萧择。齐溪然。就这几个字。”
齐溪然……
这两个多月来,齐溪然音讯全无,此刻猛然从小野人口中听到“齐溪然”三个字,左夜亭不禁怔了怔,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沧凉之感,同时心中也涌出无尽的惋惜。
杳杳见他出神,便问:“你怎么了?”
左夜亭拉回思绪,淡笑:“这几个人名加起来都有十个字了,你不是说只认九个字吗?”
杳杳思考了片刻,道:“今天认十个,明天认九个,可以么?”
“可以。”左夜亭很爽快地答应,又似好奇地问他:“齐溪然有给你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吗?你和他,应该只见过一两次面吧,就把他记住了?”
杳杳道:“他长得漂亮,和你一样漂亮。不对,他比你还漂亮一点哦。”像是觉得光夸人家漂亮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又匆忙补上一句:“他看起来人很好。”
左夜亭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你也觉得他人好。”
杳杳点点头,不急着学写字,还想跟左夜亭闲扯聊天。他想问问左夜亭,齐溪然为什么不在王府里了,岂料他还没问出口,左夜亭就道:“坐好,准备写字了。”
待杳杳摆正坐姿,左夜亭便悄声站到他身后,俯身向前,先纠正了他握笔的姿势,又用手心覆上他的手背,稳着他的右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第一个字。
到第十个字写完的时候,左夜亭才松开杳杳的手。
杳杳立即甩了几下手腕,可怜兮兮地看向左夜亭:“手好酸。”
左夜亭无语地笑:“这就酸了?你才写几个字啊??”
“我一口气写了十个字呢。”
“……”
左夜亭投降地道:“好好好,你辛苦了。接下来就让你的手休息一会儿,不忙着写字了,我先教你念一首诗。”
杳杳乖巧道:“好。”
左夜亭想了想,很快提笔在纸上写下《咏鹅》这首浅显易懂、画面生动的诗,并一句一句地教杳杳念,等杳杳念得足够通顺了,他便道:“今日我的任务已完成,你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好好练吧。”
杳杳:“……什么?”语气惊讶得连尾音都翘了起来。
左夜亭严格道:“刚刚教你写的字,每个字写十遍。还有《咏鹅》这首诗,你认真背诵。明日教你新的东西之前,我先要你准确无误地默写出今天所学的十个字,以及背出《咏鹅》一诗,到时你若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会让你哭的。”
杳杳瞪他一眼:“你坏!”
左夜亭不予理睬,大步走出书房,留杳杳一人在里面,又喊来张毅,叮嘱道:“你就在书房门口守着王妃做功课,待他写完字,便拿来给本王过目。本王若对他的功课满意了,他才能出门去玩,听清楚了吗?”
张毅躬身应道:“小人遵命。”
左夜亭不再多言,兀自朝内院走去。
一踏进院子,便见萧择在院中练剑。左夜亭远远望着萧择,目光幽冷。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萧择练剑,这两个月以来,他时常撞见相同的场景。
想不到一个从小爱刀的人,竟弃了惯用的刀,转而学起了剑法?用的还是齐溪然那把剑,多可笑。人都走了,萧择如今做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样子是给谁看?
大抵是和萧择八字不合,以至于左夜亭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心里直发毛。
“王爷。”
见左夜亭直直向他走来,萧择停下舞剑的动作,恭敬地朝左夜亭称呼了一声。
左夜亭冷漠道:“少做碍眼的事。”
撂下这么一句突兀不明的话,左夜亭就转身回房了。
萧择:“……”
这是这两个多月以来,左夜亭第一次主动和他讲话,却是来骂他碍眼。
萧择垂下头,他真有那么碍眼吗?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毅将杳杳写好的字呈给左夜亭看。
左夜亭从张毅手中接过一叠纸,快速扫视了一遍,直言:“字太丑,打回重写。你跟他讲,他再敷衍我,我就罚他写一百遍。”
张毅:“……”
对一个初学写字的人如此严苛,这也太较真了吧。
左夜亭眼一横:“听不懂我的话?”
张毅赶紧点头道:“听得懂,听得懂,小人这就拿回去让王妃重新写过。”说完,立马拿走写满丑字的纸张,去向杳杳转述左夜亭的话。
杳杳一听左夜亭要让他重写,甚至还恐吓说要罚他写一百遍……写十遍都用了那么长的时间,等他写完一百遍估计都好晚了,他还能出去玩吗?杳杳顿时就委屈得想哭,可又不得不听左夜亭的话,一边重写,一边揉眼睛,眼眶都揉得红通通的。
张毅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
第二次将杳杳写的字送到左夜亭跟前时,张毅担心王妃的丑字又要被打回去重写,遂特意在左夜亭耳边说了句:“王爷,王妃哭了。”
左夜亭:“……”
“他哭什么?”
“王妃写字很吃力,怎么都写不好,怕您这回又给他打回去。”
反应过来张毅的用意,左夜亭笑着道:“本王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也不怎么老实。”
张毅:“……”
正不知如何答话,张毅便听左夜亭评价道:“他这次的字写得依然很丑,但好在他终于肯用心,比上次写的好了许多。今日的功课算他完成了,你随他出门去逛逛吧。”
张毅道:“是!”
.
左夜亭原想着小野人会出去玩很久,怎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这次竟然还什么东西都没买,径直灰溜溜地钻进了被窝里躲着。这简直就不是小野人往日的风格。
左夜亭纳闷极了,走出房间责问张毅:“发生了什么,王妃怎会是那个样子?”
张毅微颤道:“回王爷,小人跟随王妃出门,刚走到大街上,就见一大群人挤挤攘攘地朝河边奔去,说是河那头有对男女被浸猪笼,都赶着去看热闹。王妃他……貌似也挺感兴趣的,加之此前您吩咐过,若逢有人被浸猪笼,就让小人带王妃去观望观望,小人将此事记在心上,便领着王妃去瞧了一会儿。”
左夜亭:“……”
“本王随口说出来吓唬他的话,你还当真了?”
“……”
张毅不敢辩解。心下却道,王爷的话,他哪敢不当真啊?
左夜亭扶了扶额,又道:“王妃当时有什么反应?”
张毅支支吾吾:“王妃……王妃他,他指着被浸在水中垂死挣扎的二人,惊恐又慌张地问我,那两个人为什么会被浸猪笼。”
左夜亭沉脸挑了眉:“你怎么答话的?”
“小人心知那对男女所做之事极为肮脏龌龊,不宜直白地讲出口,故委婉地回答了王妃,就说——因为那两个人太丑陋了,所以被浸猪笼。”
“……”
左夜亭将脸埋在两个手心里:“然后呢?”
张毅回忆道:“王妃说,我们山外面的人太歹毒了。”
左夜亭继续问:“再然后呢?”
张毅迅速回答:“再然后,王妃就捂着脸,一路哭着跑了回来。”
左夜亭从掌心里抬起脸来,嗓音既低沉又阴森:“你知不知道,你吓死他了。”
察觉到左夜亭面色不善,张毅瞬间跪地,低低埋着头,有苦难言。心说:您不就是想吓吓王妃吗?如今效果达到了,却又翻脸不认人。
左夜亭无奈地叹气:“王妃心思过于单纯,日后少带他去看那些吓人的东西。你且退下吧。”
张毅点头答是,起身告退。
左夜亭进了内室,轻步朝床位走去,正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小野人,却发现小野人已经睡着了。左夜亭静坐在床沿,侧着身去看小野人的脸,人虽是睡过去了,可眼睫还是湿的,这是哭得有多伤心啊?
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玩的人,轻易就被吓哭了……
.
次日清晨。
左夜亭检查了杳杳昨日的学习成果。
先是让杳杳默写出昨日学的十个字,杳杳做得很好,十个字都写出来了,一个也没有写错。
左夜亭本想夸奖、鼓励他几句,又暂时忍下,想等他背完了诗再一起夸。
“背诵《咏鹅》。”
杳杳张口,有模有样地道:“呃呃呃……”
左夜亭听得皱了眉,总觉哪里怪怪的。但考虑到小野人有吐字不清的毛病,背得走音了也能理解。便先宽容地放过了。
“别停顿,接着背。”
“曲项像天鸽。”
“嗯,下一句。”
“白毛葫芦水。”
“……等等,什么水?”
“葫芦水。”
“……下一句。”
“红掌啵啵啵。”
“……”
左夜亭随意抄起一本书,轻轻敲在杳杳脑门上:“啵你个大头鬼!”
“搞半天你是背的望天书,我教你的全忘了?这么简单易懂的一首诗你都能给我背成这样,亏我刚才还差点忍不住想夸你。说,你今天是不是不想出门了?”
相比左夜亭的失望,杳杳更是来气,陡然从书桌前站起来,抓起一张自己刚写的字,直接捏成团扔在了地上,冲左夜亭愤愤道:“我不想出门了!我以后都不想出门了!你也别想让我念书写字了,哼!”
“你敢再‘哼’一声?”
“哼哼哼!”
“……”
挑衅完左夜亭,杳杳靸着鞋子,拔腿就跑,只留下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左夜亭耳畔回荡。
左夜亭略感头疼,不紧不慢地跨出书房,神态平静地朝着杳杳逃跑的方向追寻而去。
他想,是时候给小野人松一松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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