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廿四桥雨

贾仪难得地在陆机之前醒了。

他从被陆机抱的紧紧的被子卷里探出头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尽管已经入春了,但祁连山半山腰的气温并没有迅速回暖,在陆机的怀抱里也感觉没有暖和太多。

他的小动作把陆机也吵醒了,陆机睁开惺忪的双眼,睡醒第一句话就是想着吃的:“环境恶劣,没有热粥喝了,拿点干粮先垫一垫吧。等翻过山,到燕国城市里就好多了。”

贾仪倒也不是很在意这艰苦的条件,他就算五谷不分,好歹也独自活了五年;他真正在意的是陆机为什么醒来第一个就说吃的。他眯着眼睛看着整理床褥的陆机,现在尚且是凌晨,露汽在草叶上结成了一颗颗水珠,摸上去凉凉的。

贾仪席地而坐,就着昨天剩下的冷水,单手啃着干硬的锅巴似的食物。陆机劈手夺走贾仪手中的水壶:“虽说没有热粥,也没让你这样造作自己的身体。”陆机把水壶放进自己怀里,批评道:“不知道暖一下再喝,你的肠胃你心里没点数吗?”

陆机的批评看起来卓有成效,贾仪果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在地上坐的端端正正,倒显得陆机说的过火了。陆机哭笑不得地去拉贾仪,换了一种语气,赔罪似的道歉:“你也不用这样和我生气,我也没有在骂你,我这是关心你好不好。哎,子读你别走啊,我到了彭城给你买好吃的!”

陆机好说歹说把贾仪劝住了,贾仪认真地看着陆机,陆机被迫认真地看回去。贾仪开口:“好吃的?”

陆机抓住他的手,不住地点头。只要这个小祖宗不生气,别说一顿饭,就是要他管一辈子的饭都可以。

“好。”贾仪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瞬间眉开眼笑,“不许反悔。”

陆机的头点的更勤快了。

四周突兀地出现沙沙声,贾仪警觉地听见了,他不禁看向陆机。陆机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反手搂住贾仪,躲在了一块岩石的后面。

那声音逐渐清晰,是人走在碎石上的声音,同时伴随着说话的声音:“现在这边乱的很,今天早上又发现两个想偷偷越境的,马还在,人已经没了。”

另一个声音回答到:“别说,那群商贾为了不交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真是,朝廷派来的监军真是什么都不懂,要是陆大将军还在,怎么会布置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防御。”

“别说了,可能陆将军有他的想法吧。但他叛国也是真的,希望鲍将军能早点处理好京城的事情。”

贾仪和陆机听来者说话已经听的七七八八了,是两个看见他们早晨留着的马匹来追查的士兵,可能把他们认成逃税的商人了。

后面的话可能陆机听的比较懂一些,贾仪侧目,看见陆机的眉头皱着。陆机无声地对着贾仪做了几个手势,贾仪看懂了:陆机不想要那两个士兵的命,贾仪在前诱敌,他绕到后面控制住两人。

贾仪在下一个呼吸就动了,他突然从石头后面站起,把两个心不在焉搜寻的士兵吓了一跳。他们不认得贾仪,下意识地拔出武器。贾仪对他们笑笑,双手一翻,指尖便出现了数根细密的银针,随着脚步便迅速地朝两人贴近。

那两个士兵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种对身体的操控能力,一看就不是自己两个初窥门径的外行人能媲美的。两人慢慢后退,这种情况只能向大营请求支援,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保住自己命。

贾仪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吸引人目光的角色,他眉毛微抬,眼神凝重,双手微举,又向前一推,那仿佛不像是武器,倒像是三月广陵的玉兰,东风软,帘卷金钩;也似未出阁的姑娘,在初春的庭院里,挑花、折枝,还生满眼烟霞……

针法的名字叫“二十四桥细雨”,这名字很美,美的不像是杀人之术。阵中之人,就好像漫步在广陵的廊桥之上,扑面而来的是温柔的斜风细雨。而如此温柔的细雨,却可以悄无声息地夺走你的性命——而你没有任何察觉。

贾仪弹指,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脱离阵法。下一瞬间,两个士兵的上星穴一疼,脑子好像漏空了一秒,接着,脑户穴、前顶穴、后顶穴、风府穴……

等漫天银针散落,两个可怜的士兵的脑袋,就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人也瘫软在地,全然没看到身后近在咫尺的陆机。陆机轻轻松松将两人放倒,又把横在地上的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贾仪借力越过岩石,走到两人身边,伸出右手,将插在他们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收回。陆机等他收好,拍拍腰包,才问道:“他们不会有性命之攸吧?”

贾仪神色飞扬地看着陆机:“不过是把人体会致晕的十一穴位都扎了一遍,平时他们做针灸要插的针都比这个多。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有好好完成的。对了,他们看到你的脸了吗?”

陆机摇摇头,望着天上已经被发出的求救信号,对贾仪说:“我们要尽快上路了,一旦被包抄了,困在这个地方绝对算不上好事。”

贾仪颔首,单脚点地,与陆机就如同贴地的流云,倏忽消失不见。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一支小队出现在了贾仪陆机刚刚站的位置。小队长紧缩眉头,看着晕过去刚刚转醒的队员。

两人苦着脸,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会使银针的武林高手,两人在他手里撑不过一个回合。

听了他们的毫无头绪的描述,小队长愤怒地想砸了手里的剑,最后生生忍住了火气。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手下耳语吩咐了一番,那手下领命离去。没过一会,手下人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沓纸。

小队长从把纸从手底下人手中抽出来,对着两个士兵一一展示:“这是最近半年的通缉犯名单,你们好好看看,里面有没有和你们碰到的长像的人,找不出来就自己去领罚!”

两名士兵颤抖得像筛糠一般,双眼无神地看着一张张从眼前溜过的通缉令,都说不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队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好像能滴出水来。突然,在其中一张划过他们眼前的时候,一个士兵猛地抓住了它,大声喊叫:“是他,就是他。”

小队长接过一看,脸上阴晴不定,低头一看,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贾仪”。小队长将通缉令仔细叠好,贴身放在怀中,其余的随意丢给身后的下属。他低下头,语气不善地对着两个吓坏了的士兵说:”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得赶快上报朝廷。”

在这支小队焦头烂额地处理疑似陆机和贾仪的神秘人事件时,这件事情的正主早就翻阅了祁连山,真正进入到了燕国境内。

燕国,彭城。

这是一座依托军事建立起的重镇,南边紧紧倚靠着祁连山的大营。镇上的居民大多数都是退伍后留下来的前线老兵,在这里开枝散叶,逐渐形成了如今的气象。

此时,贾仪与陆机正随意地漫步在彭城的大街上,完全看不出来是两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

贾仪手里拿着个烧饼,嘎吱嘎吱地啃着,明显看出是饿了,毕竟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但贾仪还不满足,他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烧饼,对陆机讽刺道:“说好的好吃的,结果就是这么一个破烧饼?”

陆机很想对他说爱吃不吃,但转念一想,这话是自己说出口的,况且请的是贾仪,也没理由再抠抠搜搜。于是大方地表示:“行,我带你吃这里最好吃的菜。”

半个时辰后,贾仪坐在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馆子里,眼神不住地瞄着陆机。陆机用手捂住脸趴在桌子上装死:“我也没想到当地人说的最好的餐馆居然是这样子的;但是子读你就说,这是不是最好的吧?”

陆机这番话已经看出生无可恋了,贾仪被逗乐了,也不去逼他,笑着打趣道:“但这顿还是你请。”

陆机翻身坐起,贾仪居然肯给他台阶下,他简直想要拜拜菩萨了,忙不迭地喊:“好嘞,店家,把你们这里最好吃的菜端上来!”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异乡人在远离故乡的遥远城镇,吃到了同样的干馍。贾仪一边吃一边哭,当然不是睹物思人,他一边嘴里嚼着面饼,一边骂陆机:“我和你一起打仗的时候就天天吃干馍,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还得找这罪受,呜呜呜……”

陆机也哭丧着脸,店小二感觉气氛不对,在一旁讪讪地解释:“本店的干馍确实是小镇的一绝啊,在外面打仗的军官天天来吃,都夸我们做的好吃呢。”

陆机抹了一把泪水,对小儿深情地说:“不是你的问题,就是做的太正宗了,让我们想起了伤心的事。”

挥别了依依不舍的小二,陆机带着如遭雷击的贾仪,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彭城只不过是他们漫漫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贾仪很快从“悲伤”的情绪里走了出来,陆机看着他瞪着自己的双眼,双手举高作投降状:“这次不算,下次再补好吗?”

贾仪恶狠狠地看了他两眼,把眼睛转开。两人离开彭城的时候租了两匹马,燕国最不缺的就是马,果然,很快就办妥了。陆机拍拍□□马的大腿,赞叹道:“就是要比我们那边的马更壮实。”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的叫住贾仪:“子读,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贾仪一扯缰绳,原地停下,回过头来看向陆机:“嗯?”

陆机翻身上马,快赶两步追上贾仪:“彭城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当地居民的脸色还带有喜色,完全不像打了败仗以后的样子。”

贾仪回想起在彭城的经历,想到人们寻常的生活,和有心思和陆机开玩笑的店小二,眉头也蹙了起来:“这么一说也确实,按道理来说彭城离战场最近,应当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但……”贾仪沉思良久:“会不会是燕国朝廷将此事压下,以免时局动荡。”

陆机回头遥望彭城,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可能,我不知道,燕国的皇帝还是个小孩子,说不定会害怕有人因此把他换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贾仪不明白,但他也没打算现在就弄明白:“毕竟我们总要去燕都一趟的,不急于一时。”

“嗯。”陆机应声。两个人并肩骑着马,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太阳还遥遥地在头顶注视着世间,云朵开合,在贾仪和陆机的身后拉出忽长忽短的影子,今天的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要走。

未来的路,也很长。

1.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慢》姜夔。

2.碎石:有积雪的高大山脉,经常因为流水侵蚀等有碎石产生。

3.致晕十一穴:确有其事,但平常针灸多为6-10针,本文作夸大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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