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翻过一页去,“魔与他们都不同,靠吸收贪嗔悲痴所有不美好的执念增强灵力,他们未必是恶,却遭人不喜,被禁锢在遥远的地方……”念至此,绸桑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是真的念完了,还是不念了,总之没了下文。

“真是怪哉,那魔族岂不成了出气包?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讨厌了?!”她开口便是替那连见都没见过的魔族打抱不平,面上一副不忿表情,“为什么?凭什么?”

“哪里有为什么?凭什么?你希望你心里的邪念被外人察觉吗?他们讨厌的并不是魔族,而是自己心中不可见光的阴暗。”他大抵是为其感到遗憾吧,这世间只要有世俗之心三情六欲就一定会有恶。

“不过我听说魔族有一种秘术,便是卜算术数,正是因为通晓天意才得了反噬,生得童颜,不能随岁月而苍老,一颗魔心很难通情爱。”绸桑故作一副思索模样,实际上却在用余光瞥着少白的脸。

“九离……九离!我记得之前听说过他会算命!”少白一拍大腿,声音响亮,连一旁的绸桑也吓了一跳,她自己压根没寻思疼不疼,“他不会就是魔族吧?”

他定是发了疯,才觉得少白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就此笑出声来,“他差得远哩,是妖无疑。”

“你这么肯定?”少白眼中故作精明一闪而过,很是滑稽。

“当然,是黄鼬,他皮囊虽年轻,可还算不得童颜吧?一张瓜子儿脸,身子高高长长,不明显吗?”

听了绸桑的话,少白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能生生摸出一缕胡子来,歪头寻思着,这样讲好像也没错,“听你这样一说魔族似乎比我们惨得多,我还以为生而为妖已经够惨了……”

“大抵是这样……”绸桑笑了笑,“出生即是有罪,此之罪非实罪矣……”眉目之间一股子忧伤,与那秋愁有过之无不及。

“只有神裔得了好处,百利无一弊,真是天道不公。”一边说着,将嘴撅得老高,她是真觉得不公平,尤其是不论如何修行,她的灵力总也得不到突破,想至此虽不至于嫉妒与恨,若说没羡慕那是假的。

若不是北禺各部落联盟,为妖族撑起一片天地,恐怕与魔族的处境相比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未必,说不定神裔之路也很是坎坷呢?兴许远不若妖恣意潇洒呢?”绸桑笑谈。

“说起来神裔妖族倒是有些相似之处,像是九尾狐,虽说是妖,神裔却曾将其视作祥瑞,除此之外不胜枚举,也不知道怎的就变成今天这样。”少白声音小小的,风来即散,像是念给自己个儿听,因为此话如今无论是北禺还是南邵都说不得,如此大事也轮不到她来多言多语。

绸桑笑意换做一丝慌张,匆忙遮掩,一口气将书往后翻了好几页,“你不是想问龙的事?”

少白将脸凑过去,原本她只想问一条龙,而今平白多出一条,一黑一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细腻到每根龙须、每片龙鳞都能瞧得分明,“有龙降世,月灵所化,诞于浮泽,居于……居于……”偏是不巧,读到这儿,纸上两个洞,连书页上图画也只剩了半张,只瞧得清后面是个山字,究竟是什么山,连上前后两页内容还是找不到确切答案。

她求助般望着绸桑,嘴里喃喃念着:“怎的不把山字咬破,偏偏捡着最重要的内容啃没了……”

“居于决明山。”绸桑接着少白未完的话轻启薄唇,声音虽小,夹在风声之中仍清晰可闻,许是这答案太过突兀,两个人都停顿了半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少白是震惊,而绸桑双眸则如春波,柔声问了句:“怎么了?”

“我实在有些惊讶,不过……灵族化龙该算不得真龙吧?”从未有人真正告诉她决明山大狱建成之前的来龙去脉,偶尔闲谈管事老妖也是含糊其辞,说不定连他们也不知道内情。

毕竟真龙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妖活个四五千年已是高寿,七八千年属实罕见,可这些与真龙和灵族比起来,连末尾年岁都摸不到,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少白捻起书页,发现这书竟还缺页,几页纸只剩下了边角的碎屑,她十分气馁。

“你难道不知道那决明山大狱是如何建成的?”绸桑将其合上,伸手一抛,烟熏色的书被一团荧光包裹着飞回了书柜上。

少白摇了摇头,“只说是有伐灵石矿,依矿而建……”

“南邵本不善开矿,那矿是被陨星砸出来的,就是砸死真龙的那颗陨星,也是你要问的那条龙……”话锋一转,“灵虽化成了龙,本质上却还是灵,灵生来便是带着信念,否则日月山海,怎轮到它来这世上尝万般苦楚,受爱恨别离,享喜怒哀乐。”

绸桑说完,少白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南邵王旗,“总不至于是为了守护南邵?”随即又自觉否定了那个答案,“不可能的,而且这书上明明有两条龙,另一条呢?”

“说不定南邵北禺本不分家呢?你又怎知道这书上说的都是真的?许是唬人玩的,谁能说得准呢?他道神佑福地,我道天不见怜才对。”一语作罢,绸桑笑容浮上了脸。

反正少白不知是哪里好笑,纵容呆愣神情攀上脸去,嘀咕一句:“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心如朽木,身若孤舟,莫再叨唠了,瞧着日头已偏,要不我们去散散心,将那些个荒唐事先放一放。”他站起身,抖了抖袍子上的尘灰褶皱,长袍自不比短袄来得方便。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浮泽是哪儿呢!”少白昂头望着他,日头虽偏西,可日光却算不得弱,她似猫儿一般微微眯起眼睛。

绸桑先是一愣,未料到她性子竟这样急,而后笑着应答,“急什么?岁月漫漫,总有一天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

“还有况且?”

他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少白的鼻梁,“况且,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蹉跎,等我这个闲散人想好了再同你讲也不迟。”

秋风三百里,换得一袭红装来,站在今弃昨门口,远处现出一抹黑白交杂的身影,身披霞光穿云而来,飞至书铺门口,衔来一封红皮册子,锦缎封皮上绣着一朵并蒂莲。

少白原是站在门前,抬头遥遥望着大雁离开的背影,这才展开册子,指着绸桑的名字,“你与那竹记老板是旧识?”

绸桑站在铺子里裁着红纸,要带去的贺礼在他手中很快被红纸包了个严实,笑望着少白道了句:“也许吧?”甚至还有闲心用余下的红纸折了个火红的小狐狸,缓步送到她面前。

“我总觉得……”她低下头瞧了瞧,纸狐狸捏在手里,“哪里不太对……”

“怎么会?”绸桑的声音甜腻腻,此时此刻乖巧用来形容一个男人也不为过,俯首帖耳轻声细语道了句:“我们该出发了。”

北禺常常是一家喜事一城喜事,一家哀悼则全城无笑语,待等到他们出门时,许多紧闭的院门台阶上都放着喜蛋和喜糖,敞着门的应已经拿回了家,全城都是红彤彤喜庆景色,连钟楼上都挂着红绸。

书铺门前自也是有一份儿的,少白抱着装糖的布包,拿一块塞进嘴里,那糖像是琉璃一样晶莹剔透,甜味儿在舌尖荡开,自顾自砸吧砸吧嘴儿。

绸桑本是不爱吃甜,却被少白手快塞进嘴里一块儿,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且等着轻蹙眉,眼前却迎着少白的笑脸,听见她说:“苦日子也有一点甜。”这才展眉点头。

北禺的店铺多是前堂后院,竹记也不例外,隔着老远便听见喜乐敲敲打打,与南邵的乐曲很是不同,少白寻思着北禺果然是地广人稀,连奏个乐曲都有股子天高地阔,若不底气足些,传不到多远便听不见了。

少白一路上蹦蹦跳跳,自然走得快些,可到了门口,迎客的主家望着她挠了挠脑袋,估摸着是想不起来这是哪一位,好在主人好客,甭管认不认识,先请进去再说,左不过是加双筷子罢了,反倒是少白不好意思站在门口向绸桑招了招手,低眉顺目三五步退到他身后去。

见那迎客之人恭恭敬敬,远比浊姬对绸桑更热切,少白余光瞥着好生惊奇,还以为同绸桑关系好的不过是共事的几个人而已。

十多人的大桌子盖着红布,菜多到放不下,盘子上架着盘子,钵子上还有钵,经门口那件事少白明显收敛不少,安分坐在绸桑旁边。

绸桑笑而不语,静静坐着听四周人畅聊,无非就是谁家的姑娘中意哪家的公子,谁家得了千金,哪家得了大胖小子,他一个避世之人竟也不得不去凑这番热闹。

北禺没那么多规矩,老相识穿梭人群之中,几番敬酒,绸桑面前的酒碗里斟满了香气扑鼻的酸甜米酒,每每只是浅浅抿上一小口,一句话也不言语,笑着应和,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他穿着是这桌里最寒酸的,没丁点儿存在感,毕竟女娘们都跑去内室逗趣,唯留下个谁也不认识且穿着男装的少白,男人之间自是不比美,尤其是在北禺这样的地方。

少白另一边儿坐着的也是个熟人,一把山水折扇不知冷热不停摇着,余风波及少白,她一再朝着绸桑挪了挪屁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破扇子能扇出这么大的风,实在是忍不住,转头瞪着白公子,嘴里“嘶”了一声,伸手帮他换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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