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飞雪都遮不住珠蒙尘眉眼间的戾气。
段芝蓉背后抵着段府的外墙,手持短刀,满脸警戒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你怎么会在这?”
她出门时还特意查探,确定珠蒙尘应已深入熟睡,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再者她前来段府时分外小心,深怕露出破绽被人抓住把柄,因此对周遭的声音也异常敏锐,珠蒙尘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的?
若不是她主动现身,段芝蓉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背后还跟了个人。若是珠蒙尘来者不善,趁自己不备时从后将她击杀,那……
往后的事段芝蓉不敢深想,她感觉到自己额头出了一层冷汗,问:“你不是睡着了吗?”
珠蒙尘扬起唇,竟是轻笑:“我以为你至少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段芝蓉遭她讥讽,一时恼怒,转念一想,珠蒙尘不正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她方才所问,确实令人发笑。
心中如此想着,段芝蓉仍觉珠蒙尘无礼。
她冷声道:“姑娘夜间不寐,学人做贼,枉我一番好意为姑娘提供住宿,姑娘既然看不起我那破屋,白日时何必非央着要留下来?”
她冷言冷语,以为珠蒙尘必然受不了自己的冷眼,却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恼,反而笑问:“段姑娘以为我是来做贼的?”
段芝蓉不欲理会,只是转过身仰头比了一下墙的高度,正欲使轻功翻上,便冷不丁听珠蒙尘开口:
“你想好了,你一死,段暇便真正高枕无忧了。”
话音极轻,比在朔朔寒风中几乎有些听不见,却掷地有声地落在了段芝蓉心上。
她眼中挣扎纷现,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她的心绪才终于有所平复:“你要我如何做?”
“我要……”
珠蒙尘话音刚起,忽闻一道箭声破空而来。她眉间凝蹙,飞身往后一躲,大半个身子靠在墙边,试图隐匿自己的声息。
却一黑衣男子落在瓦上,一手持灯,一手长剑,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轻蔑一笑。
他扬声冲身后喊道:“刺客在这!”
只一声,数道脚步声踏雪而来,珠蒙尘心知危险,想也不想就提脚飞了出去,无瑕白影在黑夜中穿梭而行,不多时便再看不见身影。
没想到她跑得这样快。段芝蓉愕然之间,只听闻风雪中隐隐传来珠蒙尘的声音:“你若真想报仇,先留下这条命吧。”
这声音渐消渐远,到最后不知是被松软的雪吸收还是被段府内侍卫的脚步声所掩盖,再听不真切。
“跑得真快。”
男人嗤笑一声,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段芝蓉身上,他两手不便,干脆咬着剑鞘将剑抽出,长臂一展,盛着月华的锋利之处对准了段芝蓉。
随后剑鞘落地,男人声音凌厉,笑意全无:“不过无碍,我先杀你,再去追她。”
陡然寒气扑面而来,段芝蓉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未看清男人的动作,只听到“峥”一声响,四周的飘雪零碎地被削成七八块空间。段芝蓉下意识向后躲,再眨眼时男人已近至身前,而她右臂负伤,鲜血浸染薄衣,正快速外渗。
未能一击毙命,男人烦躁地“啧”了一声,却迅猛上前继续挥砍。这回段芝蓉早有留备,手上短刀横挡,两段铁器在湿冷的空气中击响,段芝蓉虎口一麻,手上的短刀差点掉落。
“倒有点本事。”
男人冷哼一声,提灯的手往前一刺,段芝蓉顾不上与他交锋,踩着雪后踏好几步,这才堪堪避开晃火的烛灯。
府内的脚步近了又远,段芝蓉猜测段府的其他侍卫并不如眼前这位有那么好的轻功,翻不过墙,便只能从大门处绕过来。
若一一对峙,那些人对她构不成威胁,但若等他们绕行至此,她一人对众,更有这个棘手的男人随时盯她破绽要她性命,那她就真的难留此身了。
心知时间紧迫,段芝蓉不顾右臂上的疼痛,主动攻向男人下盘。男人没料到她还敢反击,错愕过后三两招轻易化解她的攻势,鬼魅般闪向段芝蓉身背,手起刀落,竟是直直要她性命!
段芝蓉猝然转身,飞身退了几步开始闪躲,男人紧追不舍,却见突然一阵大风狂下,段芝蓉借风势解去身上大氅往前一扑,立时遮住男人大半个身形。
男人提剑将那碍人视线的大氅一劈为二,眼前重新见光,却竟是段芝蓉脱手的短刀泛着月色飞来,径直割向他的面容!
男人心头一紧,方寸乍乱。他抬手作挡,小臂处顿时传来刺痛,好在段芝蓉力气不足,那柄短刀只是浅入皮肤,并未见骨。
再一抬眼,此地哪还有刺客的身影?
身后段府侍卫姗姗来迟,见着他的颓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彪爷,您的手……”
“没事。”
段彪抬起手,就着被血渗出腥气的紧衫□□起来,目光盯着被月华洗得茫白无瑕的雪地。
“不过是被一只兔子咬伤了,不打紧。”
.
堪堪从段府侍卫的手里逃脱,段芝蓉险些丢了半条命。
她不是那人对手,段芝蓉有自知之明,仅几招交手便将她弄得如此狼狈,若是久战,她必死无疑。
右臂的伤还在淌血,段芝蓉身无草药,只好强忍着疼痛撕下一小块内衬粗略包扎。
此时正值年节,路过的小屋宅院内都热闹不已,家家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和刚盛放完的鞭炮碎屑,她独一人挪走在这冻渗人骨的风雪之中,心头竟生出几分落寞出来。
落寞?段芝蓉苦笑一下,如今的她,哪里还配有这样金贵的情绪。
只是今日事败,虽在意料之中,她还是不免有几分惆怅。回想今夜行动,原本她已经摸到了段府府外,再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要翻进府内,或许她就能为爹娘报仇了。
若是珠蒙尘没来阻拦,亦或是那个男人未曾出现,段暇一个不会武功的草包,只要让她近身,何愁不能手刃仇人?
胸腔里怀着重重心事,段芝蓉缓缓往自己的小屋赶。
行至贫民窟内,却远远瞧见自己的房屋燃着灯火,还有白烟从茅顶冒出。段芝蓉心下一紧,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更也没想起动使轻功,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颤抖的手推门一开,见到的却不是她以为的火势,而是挽了袖子在窄灶边上煮面的珠蒙尘!
见到她回,珠蒙尘神色不改,捞出锅里刚煮好的面条端上桌,道:“时间刚好,饿了没,趁热吃吧。”
见她轻描淡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段芝蓉怒从心起,咬牙质问:“你还有脸回来!”
刚刚才把她一个人丢入虎口独自逃命,现如今在她家中毫不客气,还对她摆起了主人家的态度?
段芝蓉少时也是被富养过的,她自认当年家境殷实之时也见过不少投靠段家的流亡侠士或遭逢变故的一方豪杰,但要论起脸皮厚的程度,若这位珠蒙尘排第二,恐怕只有她的伯伯段暇能排第一。
尤其这个刚抛下她自己活命的人还一脸从容地客气回她:“段姑娘收留我过夜,如今长夜未尽,我为何不能回来?”
语毕,珠蒙尘偏过头,她好像才察觉段芝蓉臂上的伤,蛾眉一蹙,“你受伤了?”
段芝蓉冷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受伤?”
“姑娘的伤非因我起,怨不得人。”
竟是真的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
段芝蓉心下一恼,正要吵她几句,可不知是不是今夜消耗太多体力,在她开口之前,肚子先响了起来。
“咕”的一声,段芝蓉由怒转羞,她飞快看了珠蒙尘一眼,好在后者神色依旧,似乎没听见那道声音。
珠蒙尘只上前来查看段芝蓉的伤口,而后小心地撕开她肩膀那处布料,问:“你房中可有备药?”
这架势,竟然要为她处理伤口?
段芝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以自己身体为重,告知了对方药藏之处。
她端正坐好,任珠蒙尘摆弄自己的伤处,鼻尖隐隐传来热面的香气,段芝蓉咽了口口水,语气好了点:“你怎么想起要给我煮面?”
莫非珠蒙尘知道她能回来?
珠蒙尘并不知道她想,她神色不改,一面为段芝蓉的伤口进行处理,一面缓缓道:
“原以为姑娘必死无疑,你容我一晚,在下无以为报,因此煮一碗面,是当祭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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