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支弓箭扎在正堂大门上的声音。
铁冉慌忙一掌,打开了那正堂大门,纷纷箭雨落在了门槛前后的地板上,迎着那箭雨,“朱小姐”飘然而出:“我已经禀报我朝陛下,一旦有信号,就将此地屠杀殆尽,一个不留,说来凑巧,唯一能驰援此地的水寨将领,已经死在了苏玉珂的手上。诸位.......永别了。”
他话音一落,又有一轮火箭后至,不知是否有火星溅到了帷幔之上,大火骤然而起,铁冉转头吼道:“容女史,这地方应该有其他密道吧?”
容玉颔首,手上一动,那朱大侠的画像骤然而落,露出后头一个向下的通道。方明彦拿了火把,与云煜两人并肩在前面开道。密道俱是用青砖铺就,修得颇为整齐,想是早在这山庄修建之初,就定好的。
他们穿出密道之时,细雪已经停了,天上露出一轮极惨淡的日头。远处能听见淮河的波涛,容玉最后一个走出密道,看着那远处庄园的影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伸手在密道口挪动了什么东西。
刹那之间,就像大地发出的怒吼,无数爆炸的轰鸣在耳边炸响,山庄火光冲天,高耸的钟鼓楼轰然倒塌,之后是一个个的建筑,都在这一声声怒吼之中化为虚无。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听见北庭话的怒吼和惨叫,知道那前来攻击他们的北庭军队,都在这爆炸之中被摧毁殆尽了。
直到一切重归于平静,烟消云散之时,容玉才开口为他们解释:
“这是庄园建立之初,朱大侠就购置下的东西,你们所走的那些密道,其实都是储存这些火药用的。他是行伍出身,把家修在前线不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北庭军队长驱直入之时,他能有法子,与他们同归于尽。”
她摇了摇头,残阳照在她脸上,宛如血光:“谁能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呢?”
谢远舟和苏玉珂伫立良久,似乎很舍不得这居住了一月余的庄园化为粉尘,但晚风呼啸而来,打在人脸上,是刺痛的,教人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真实。
谢远舟不禁叹息一声,向众人道了一礼:“如此,我夫妇就此别过,诸位珍重。”
云煜自袖中抽出一枚金叶子,递到他手上:“先生珍重。”
谢远舟笑了一笑,也没有推拒——他知道,这不是礼物,而是信物,是云三公子的信物,他们目前还是通缉要犯,走动之间,总是用得上的。
铁冉笑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们一程!”说罢,也跟着他们走去。
他们走出好远,方明彦忽而听到耳边有马蹄声,他紧张了一瞬,却在回头望去时,收了戒备。
一个身着灰衣的人,骑着一匹马,赶着三匹马,慢悠悠地走在夕阳下。
他好像全然不受那倒塌的庄园影响,只驱着马前行,可方明彦一见到他,脸上就不由得露出笑容,那是一种孩子见到兄长时才会有的笑容,他运起轻功,朝那人飞身而去,口中喊道:
“统领!”
缇骑统领高明,颇为悠闲地出现在这江北的土地上,孤身一人,不带随从。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这位自视甚高的缇骑统领,对自己的下属方明彦只是微微一点头,却肯下马对容玉行了个礼:“容女史,久违了。”
容玉并不托大,恭敬地敛衽为礼:“高统领,殿下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他说什么?”
“你欠他一个人情。”容玉说罢,和云煜一道翻身上马,策马奔驰,走向了天边的方向。
高明听了这句话,似乎能想象建宁王说这句话时,那张英俊的脸上狡黠的笑容,不由得无奈地笑一声,拍了拍方明彦的肩:“别看了,走吧。”
“统领......”方明彦要说些什么,关于云煜、关于容玉、关于施聪、关于这庄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高明叹息一声,这是一种很少在他那里听到的声音:“施聪的事儿你不必再查了,朱家庄的事情也不必再管,和我回临安城吧。”
方明彦犹豫良久,还是问道:“那施聪......真的死了吗?”
“实话说,他泄露北庭机密,左右副使也无故被杀,就算我们找到了他,送他回到了北庭,他也逃不过被杀的命运。”高明道,“他死了。因为所有人,都想要一个死了的施聪。”
方明彦不由得沉默了,高明也没有催促他,似乎他自己也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思索,他们俩看着雪茫茫的远方,听着淮河的波涛,谁也没有挪动。
在云煜和容玉之间弥漫的,也是这种沉默。倒不是他们各有心思,而是谁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终于还是容玉先开了口,是她一贯的柔和口气:“云煜——”
“不必道歉。”云煜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事有突然,你来不及和我沟通。怠误时机,反而麻烦。”
“但你还是在生气。”容玉道。
云煜也叹息了一声:“我是发现我没我想象的那么了解你,容女史。”他看向容玉,“一个把自己当作棋子的棋手,会是个什么人呢?”
容玉摊开了手,她的双手洁白、修长,然而空无一物:“一无所有的人。”
云煜笑了笑,点了点头,他们当然都是一无所有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同僚共事。他自腰间抽出那支紫竹箫,递到了容玉手上:“现在不是了。”
容玉似乎颇为惊讶:“你要把这东西,交托给我?”
“是送给你。”云煜道,“也不是时时刻刻,你都能找得到趁手的暗器,不是么?”他看向天边,一只离群的孤雁翱翔而过,那叫声颇为凄惨,让人不禁心有戚戚。
“我不会用剑。”容玉摇了摇头,还是不肯接受此事。但她的理由也颇为正当——宫中的女官并绝不能佩戴兵器,她自然不会用剑。
云煜笑了一下:“让师哥教你,他的剑法不在我之下。”
“西边战事未平,大理的乌蛮也蠢蠢欲动,殿下恐怕还没有闲到教府中女史剑法的地步。”容玉和云煜相视一笑。
好像提到建宁王的时候,他们就很容易露出笑容。在乱世里独自求生得久了,连希望都成了奢求。但建宁王,偏偏就是一个能有能力极快地终结乱世的人。
故而在这白骨蔽平原的阴惨惨乱世之间,光是建宁王这个名字,就能给人带来希望。
云煜盯着那只孤雁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倘若你找到了更趁手的兵器,而我又恰好一去不回,就请你把它葬在楚地我母亲的墓边吧。”他笑了一声,“不必立碑了,也不要搞什么衣冠冢,没意思。”
容玉低头盯了它片刻,似乎觉得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一些,她笑了笑:“你会活着回来的。”
云煜也笑了:“希望如此。”他忽而策马狂奔一段,远远地把容玉甩在身后,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中飘荡着:“你回去吧,容女史,你的身份,不宜出现在那些危险的私家渡口里。”
回应他的是悠扬的箫声,那是一首很多人都很熟悉的琴曲,名为《阳关》,不知如何被她改成了这箫曲,因为感情颇真挚,听来也无半分违和之处。
本来在放空思绪的高明,听到这顺风而来的箫声,拍了拍方明彦的肩膀:“走吧,要回临安了。”
“若是统领允许,我还不曾向我的朋友告别。”方明彦道。
高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把这一年要叹的气都叹完了:“你去吧。”
他看着天空,残阳如血,而后调转马头,向临安的方向慢慢行去。
方明彦是在狂奔之中遇到容玉的,她侧坐在马上,手上拿着那支竹箫,他愣了一愣:“容女史?你和云煜不在一起么?”
“有一件极困难,极重要的事情,非云煜去做不可,我只是送他一程。”容玉道,“其实,本来朱家庄的事情就和他无关,只是因为你要去那里,他才来了一趟,还好,没把性命丢在那里。”
方明彦勾了一下唇角,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抑或是一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一般的惊喜,他追问道:“他要去哪里?”
“北庭中都。”容玉道,“你要是现在纵马去追,还不晚。”
方明彦是在离淮河渡口不远处看到云煜的,他已经坐了一艘小船,上头挤满去往对岸贸易的小商小贩,云煜一身白衣,翩翩立于船头,颇为显眼。
自第一次和议以来,北庭一直坚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禁止私渡淮河。”本朝自然不敢违抗,能在淮河开设的私人渡口,一多半是有朝中高官相罩——云煜要去的那个,便是和兵部尚书家有关。而据他所知,兵部尚书,恰好是请云煜做过事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之一。
方明彦远远地喊了一声:“云煜。”船上众人,连云煜在内,都纷纷回头,全然不知这少年公子要做些什么。但船家不管这些送别送往的人,就扬起帆来,西北风一起,帆鼓起来,就离开了岸边,缓缓地向对岸开去。
云煜远远地对他一笑,隔空向他投了个什么东西,他的暗器手法不如容玉精妙,但极准。
方明彦把那东西接在手中,却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那是一枚铜钱,但他已经读懂了云煜说的,只把那铜钱极小心地收在怀中,宛如连城之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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