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京城刚下过一场小雨。
路面堆积着几摊淤泥,来往的马车肆意碾过,泥泞四溅。
城中的百姓拥挤在道路两旁,垫脚张望着城外的情况,人声鼎沸宛如炸开锅的蚂蚁。
沈砚昀同沈云楼站在城外,日上三竿,很是毒辣。
身边的大臣耐不住热已经开始私语:
“上官将军怎么还没见人影?莫不是故意诓骗我等来此等候?”
“没准只是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宝马有四腿但也在战场奋力前行,总是比不得千里马那般日疾千里。”
两个月前,北雍被匈奴肆意摧残,当地县令不得不上书请天子援助,因此朝廷特派上官将军前往突击匈奴。
上官氏世代将军,深受朝廷重用,皇帝手下那么多将军,金狮营则由上官氏独揽。
上官将军离京应战时,京城的百姓也像现在般满怀期望,热情似火。
现如今北雍的匈奴已灭,部分匈奴有的趁乱逃回去,还有的则被俘虏回京受辱。
北雍本就地广人稀,受气候影响所处之地很是恶劣,平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但道士倒总在传那边是龙脉。
那些话传多了,离北雍不远的匈奴信以为真,还以为控制了北雍就可以拿住宋国的龙脉,接着以卵击石。
如今想来,真是庸人一派胡言。
沈砚昀失神间,沈云楼忽然用手肘推了推他。
他抬起眼,只见远处满是黄沙的平野闯入大片黑云。顷刻间,迷雾里飘扬着黑红的军旗,军兵驭马奔来。
看清楚人后,城外的所有人纷纷低头行礼,大喊着:“恭迎上官将军凯旋而归!”
城门已大开,跑在最前面的快马却停在沈云楼身边,众人这才拥上前。
沈云楼笑容满面地说:“上官将军凯旋而归,陛下大喜,特命臣等在城外恭候将军,待将军进宫面圣后还举办了接风宴。”
对话之际,沈砚昀这才望向马上的将军。
他眉骨清秀,脸上有血迹和伤口,与人交谈时目视前方,回答也不过是淡淡几个字。
再往身上看,他的铠甲掺杂着血腥,唯独与其他军兵不同的是,他的腰部有金狮头,金狮张牙像是要撕咬猎物,很是神气。
可依沈砚昀看来,这个人不太好相处。
过了一会,上官将军带兵进城,大臣们紧随其后。
早已等待许久的城中百姓,看到上官将军踏进城门,已然高声欢呼。若不是有人阻拦,他们可以冲到上官将军身边肆意妄为。
来到宫门前,上官鹤然下马,同大臣们一起入宫面圣。
今日将军班师回朝,宋铩特意推延早朝。
只听门外太监尖声喊道:“上官将军到!”
承元殿内的大臣纷纷转身,坐在龙椅上揉眉心的宋铩也这才抬起头。
上官鹤然走上前,单膝跪下行礼:“臣上官鹤然,奉皇命击杀北雍匈奴,今匈奴已灭,特回朝禀告陛下!”
“好!”宋铩神色欣慰,拍响桌面又道,“上官将军不愧是我宋国最年轻有为的少将军,朕已命人准备接风宴,好为上官将军接风洗尘!”
“臣谢陛下隆恩!”
事闭,上官鹤然和沈云楼都被请到御书房。
沈砚昀不久前刚上任大理寺,作为朝中大臣多年的沈云楼本想嘱咐其几句,但皇命急召,不得已让沈砚昀在外等着。
沈云楼进殿时,上官鹤然还在汇报军情,地上还捆着两个俘虏。
见沈云楼进来,上官鹤然让人把俘虏带下去,自己也站到一边。
沈云楼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上官将军。”
“沈爱卿免礼。”宋铩脸上没什么表情,“朕之前命你为上官将军准备的接风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云楼现任正二品礼部尚书,算是朝中老臣,平日里祭祀和举办国宴都是他来操持,为了这次上官鹤然回朝,他也提早受命准备接风宴。
“臣已准备妥当,申时便可如期进行。”
“如此甚好,你先退下吧。”宋铩似是又想起什么,忽然叫住沈云楼,“上官将军回朝,必要向天地祖先告祭,祭祀的事也尽快准备吧。”
“臣遵旨!”
话闭,沈云楼匆匆离开。
待沈云楼出来,沈砚昀急忙迎上来:“爹,陛下可有什旨意?”
沈云楼边走边回答沈砚昀:“无非就是些分内之事,倒是大理寺那边你觉得怎么样?”
“平日里都忙碌,很少能与同僚攀谈。”沈砚昀低眸道,“许是日后多接触些,才能看出其中的风云。”
“你初入官场,必然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做违背道德的事让人抓到马脚。”
沈云楼说着,突然停下来面对着沈砚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否则不仅是你的前程受损,更是会牵连到整个沈家,到时候可就无地自容了。”
“爹的话儿子自然记在心里。”沈砚昀语气坚定,“爹放心,儿子一定谨言慎行,学着爹那般为人处世都往大局思考。”
“不错,这才是我沈云楼的儿子……”沈云楼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想起祭祀的事情,连忙摆手快步,“爹还有事,等日后闲下来再慢慢和你细讲。”
说罢,沈云楼快脚离开。
沈砚昀对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弯腰行礼,起身时只见眼前春意盎然,绿枝抽出嫩芽,雨后阳光撒在每一片树叶间。
三月春光乍泄,鸦雀成群在皇城里高飞,殷红的野花竞相开放,压在残冬中的生物都复苏起来。
失神了好一会,沈砚昀刚想抬脚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言——
“慢着。”
沈砚昀疑惑地回头,只见那人正站在近处理着手腕衣袖,眼眸深邃宛如一滩死水。
他身后一凉,瞳孔微睁不敢相信眼前人竟是上官鹤然。
沈砚昀急忙行礼:“下官见过上官将军。”
他认得上官鹤然,那人却不认识沈砚昀。
上官鹤然走近些,蹙眉问:“你是何人?”
说着,就开始打量沈砚昀。
眼前的人一身浅蓝,在阳光下干净得不染世俗,一看就不像经常在官场打交道的。
这倒让上官鹤然更加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偷进宫里干坏事。
一时间,烧杀掠劫抢在上官鹤然脑中如浮云飘过。
至于看他一身文派没个武功样,上官鹤然也就觉得他是个爱动嘴皮子与人争辩的。
沈砚昀不紧不慢:“下官是大理寺卿沈砚昀。”
“大理寺卿?”上官鹤然耷拉着眼皮,满脸写着不信,“这里是大理寺么?本将军怎么能在这碰上你?”
“下官本想回大理寺,只因家父有事嘱咐下官才不得已出现在此。”
“你父亲为何人?”
“正二品礼部尚书。”
上官鹤然更加不信:“你是沈云楼的儿子?”
沈砚昀点头,抬眼只见上官鹤然眉头始终没松开过,无疑是怀疑他一个大理寺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况且沈云楼都离开了,他怎么还没离开。
“上官将军若是不信,派人一查下官便知。”
上官鹤然有些不悦:“这些本将军自然会做,何须你来教本将军?”
“将军刚凯旋归来,必定劳累,下官也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沈砚昀行礼离开。
上官鹤然看着他急着离开的样子,更加怀疑。
回府后,上官鹤然找人暗中查探沈砚昀的身世,没一会就有人禀报。
“可有什么不妥?”
上官鹤然抿着茶,接过下属递来的情报。
在他认真看的时候,下属汇报道:“沈砚昀确实是礼部尚书沈云楼的嫡长子,八岁时不幸与家人走失,十岁巧被寻回。此人文采横溢,幼时常出现在诗会等文人墨客之地,不久前刚上任大理寺卿。”
上官鹤然似是抓住漏洞:“既是曾走失,因何原因走失?”
“据说是上元宵节时,沈夫人带幼子赏花灯,当时人海茫茫,沈砚昀不幸走失。”
“两年寻回?在何处寻回?”
下属挠了挠头:“这个倒没听说,许是乡野贫瘠之地,被贩卖罢了。”
上官鹤然将情报撂下,抬眼望向他:“你都说也许了,有闲心在这里瞎猜,倒不如利用这点时间给本将军查清楚。”
“将军为何要对这沈砚昀的身世如此上心?”下属皱起眉摸下巴,“莫不是这沈砚昀是刺客?或是敌国卧底?”
上官鹤然眼前一亮,很快又暗沉下来,神色淡然。
“这些事本将军自有判定,你只需将查到的消息都递过来。”
“属下领命!”
上官鹤然摆手示意下属离开,而后走到架子边,拿起剑开始擦拭。
白布染上微红,淡淡的血腥味从中渗透出来,上官鹤然蹙眉,紧接着右眼猛地跳动几下。
他预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还没等他细想,火急地敲门声响起,随之上官鹤然的右眼又开始跳动。
没等他说“进”,少年破门而入,慌乱间话都说得结巴。
上官鹤然有些惊愕:“楚然?”
“哥…哥!你快去淮王府,淮王那边出事了!”
上官鹤然心倏地一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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