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申冤

“是孙符所做!”少年楚齐愤然道。

“哦,大理寺少卿?可有证据?”顾忱来了兴致,坐直身子。

如果真让定云侯含冤而死,给他平反就必须提上日程。

“只是怀疑。”楚齐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本就是阴间人,不该再参与阳间事。只是清官不得沉冤昭雪,地下的百姓也看着呢。”

顾忱颔首:“那你可清楚当初事出何由?你爹是清白无辜的,但是现如今你姐姐身上可是有了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楚齐埋头不语。

“那你胆敢作保你姐是清白无辜的吗?”顾忱冷然道,“楚眉私通西洋,甚至放了外国的军舰入海,都是有确凿证据的。”

楚齐终于讶异地抬头:“我又不认识她。”

定云侯楚应举明面上的的确确只有楚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家人。

他的发妻安木早亡,他也没再娶续弦。他酒后吐过真言,说什么人在他心里都无法取代安木,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钟意的女子。

“你母亲是?”顾忱隐隐觉得不对。

少年楚齐一脸无所谓:“安木。”

楚眉也是由安木所出。

按理来说,楚齐的年纪应当与楚眉差不了几岁,可如今楚眉也已年过不惑……

一直维持着少年模样的楚齐死了多少年了?

当年一直没传出过风声,难道是楚应举安排了安木和楚齐离开?

顾忱的头好似大了一圈。

“多余的我不能再说,我爹没有问题,这点我敢肯定。至于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她我又不了解,真是贪腐就正常查。”少年楚齐垂下眼来,脖颈处挂着的玉坠亮得扎眼,“再会,希望朝中来人有本事查出当年的真相。”

他的手虚虚往前一推,还是那副少年颜,脸上却已是沉静的哀戚。

砰!

顾忱感觉自己的魂被猛地弹开,好像撞上了无形的屏障。

她重重地跌落在柔软的床榻上。

少年人的最后一句话语带着告诫:“请一定要找到真相。”

拜托你啦。

他不是自己离开的。

无尽的暗夜被撕开一条大路,楚齐身后有万千闪着银光,面目模糊不清的灵魂簇拥着他离开。

他们都在重复一句话。

请给楚大人平反。

声音久久无法挥散,顾忱皱着眉头挣扎着起身,散着的发都汗湿了一片。

偏过头来,她手边就搁着梦境中那银蝶的簪子。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顾忱虚弱地应了一声:“等下……我这就去开门。”

足尖触地好像轻飘飘的,明明是坚实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却像陷进了朵朵棉絮之中。

顾忱对着门口的铜镜拭了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镜中的她脸色惨白,额角豆大的汗珠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淌。

顾忱扶住墙,贴着门低声问:“赵桓?急事吗?”

木门厚重,门外的声音失了真,就像幽古的回声穿越万千时光拉住了她的魂:“武烈,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忱倚着门慢慢地滑坐下来,“稍等我一下,我睡多久了?”

“十二个时辰。”赵桓听到熟悉的声音松口气,“那好,等你好了直接敲我的门。”

顾忱努力竖起耳朵辨别着远去的脚步声。

等到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垂下头,重重地抹了把脸。

同心的梦境也是幻境的一种,对灵魂的影响尤其大。如果楚齐刚才要动手杀了她,她的魂不算强,压根无力反抗,现实的她也会永远地长眠不醒。

她强装镇定,唬住了楚齐。

虽然这条命不值钱——从江湖十六州苟活至今,遭过堪称灭顶之灾的天劫,又在尘世间流离,做着些狗都不干的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但是死也不能趁现在。

她的魂归了体,思绪还飘着,面上更是一片惨白。

不能用这幅虚弱之至的模样出去见人。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向了角落里的一桶井水。

冷冰冰的,泼到脸上就清醒了。

肩膀还痛着,心里却是茫茫然。

他们在江州的事做得不漂亮。

一路上被人狗似的牵着鼻子走,最后也只是查清了一点真相,就像被人按在地上狂扇巴掌后给你嘴里粗暴地塞了颗蜜枣,还没去核的那种。

本以为湖州的事会简单许多——毕竟只是查楚眉的,楚眉又不似夏大虾那般手握权力,身边没了亲友烂命一条不在乎身前事身后名,她有家庭。

刚来到湖州,还没开始,就出了岔子。

顾忱抹干净脸上的汗水,对着铜镜梳了两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用赵桓送的桂花簪子草草地挽上了。

打仗的时候不安全,远东又不兴这些,她更多的是用带子草草地一束,或者在进京述职的时候由王府的下人帮着梳一梳。

当顾忱顶着一头炸上天的长发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他门口时,赵桓吓了一跳:“武烈?没休息好吗?”

“当年定云侯家是怎么回事?”顾忱语气很冲却不是对着他,“亡魂申冤来了。”

赵桓满心疑惑,顾忱却没再多解释:“吃饭去,吃完再说。”

别枝乡的市井烟火气是十足的。

日暮西山,管你什么王侯将相状元探花都挤在街道上,潮热的天气像个大蒸笼,里面挨挨挤挤的人们一块儿发着酵。

二人听不懂湖州的官话,只能在人潮里被挤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就像溺水的鱼一样蹦跶半天出了水,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能绝望地回去了。

磕磕绊绊,吃上饭的时候已是暮色苍茫。

顾忱做主,挑了家僻静的小店。

轻轻掀开珠帘,细碎的声音阻隔了远处的打情骂俏。顾忱手里转着杯子,出神地望着远处人满为患的几家饭馆。

一切都和梦中无比相似,一切都和梦中截然不同。

甚至,店主推荐给他们的菜都是一模一样的。顾忱夹了一筷子尝味,然后沉默地吃光了自己眼前的半条鱼。

赵桓整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隐隐觉得历史重演,当时在江州盘问过郑氏顾忱就是这样的状态,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他又不好多话,只能拿起茶壶给她满上杯水。

二人吃得慢,等到夜色降临才离开了小店。

吃过饭,街道上已经冷冷清清,静得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顾忱的脸色好了些许,慢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

赵桓没说话,默默地跟着。

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顾忱轻轻开了口,声音乘着风势飘进了赵桓耳中:“我做了一个梦。”

顾忱隐去了同心的部分。

她不想,也不能让赵桓知道她并没有心动。

虽然他们本来就是像朋友似的相处着。

为父申冤的少年……

赵桓听着,久久不语。

楚齐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他为什么只入了顾忱的梦?

湖州之行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只是这脚刚沾地,意外就接踵而至。

顾忱在清冷的月色下踱着步:“当初定云侯没了,受益最大的是?”

“定云侯家里穷,查出来的油水第一时间就全充了公,在里面捞好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时严查,谁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赵桓干脆利落地给出自己的猜测,“得利的只能是如今的湖州巡抚。”

一个萝卜一个坑,旧萝卜不升迁,新萝卜只能在后面巴巴地望着,等得不耐烦了也是常有的事。

先给楚应举平反,再查楚眉,二人的行程草草地定了。

几日后,别枝乡街头。

一身黑衣的女子沉默地搅动着眼前碗里的面,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面目狰狞地咽了满满一大口热茶。

什么鬼,要不赵桓自己怎么不吃。

眼见着晨雾渐散,身上带着鱼腥味的几个船工哼着歌儿就来了小吃摊上。

他们显然是此处的熟客,不用说话,摊主就给他们端上了几碗米粉。

“……又得建桥,到时候鹿湖西边那一片不能过。”

“咋的,渔民是人,我们摆渡的就不是人了?本来现在建了桥咱哥儿几个的生意就惨淡不少了,结果又要整一个?”

“想一出是一出呗,不是谁都跟楚大人一样体恤咱们的。”

“也是,想想隔壁渝州……算了。”

湖州官话顾忱大概能听懂一些,奈何这几位仁兄的湖州口音太过独特,她听了半天才明白了他们在发什么牢骚。

建桥其实是好事。

鹿湖她是见过的,生在群山怀抱中唯一的宠儿不可能有多好的脾气,梅雨季整天兴风作浪都是常有的事。

这么多年,要渡湖的只能是乘着本地人的小船提心吊胆地过去,稍不注意还会直接船仰人翻,连个尸骨都寻不到。

渐渐地年轻人不愿再做这种危险的生计,尚有力气的老一辈还在鹿湖边摇着橹。年华易逝,老一辈的入土为安的多了,渡湖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若是造桥,那可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除了劳民伤财。

顾忱把眼前搅成一坨的面夹进嘴里,料拌匀了口感意外地还不错。

于是她呼噜呼噜风卷残云般几筷子夹了个干净,继续听着他们发牢骚。

“诶,过几天谨慎点哈。”

“又搞什么幺蛾子?”

“要来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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