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烛

年初。

定国大将军的独子只身请命,在御书房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特封镇安将军,领兵五千南下,直入淮州,扫平山匪,稳固边防,安置流民。

“将军,再往前二十里就入淮州地界了,看这天色,连夜行军明早就能进城了。”

沈倾撩开软轿帘子看了一眼,“不必赶路,夜里就地整顿,睡饱了明日一早再进城。”

“这·······”

赵定作为副将,有眼力,知晓此人是定国府里随燕云峤从军的,且关系匪浅,只是军务上的事情,沈倾目前并无能插手的正当身份。

“听先生的。”

燕云峤在前勒住缰绳,夕阳落幕,“今夜就在此休息,明日再进城。”

篝火燃起,沈倾没有自己的军帐,就跟燕云峤挤在一个营帐里,赵定在帐前左右徘徊了才让人禀告。

沈倾点在地图上的交界处,“淮州虽然眼下是天召的地界,但往前十年,还是撩南的国土,在往前几十年,也都始终在纷争中被往来争夺,两国都没捞到个好处·······”

赵定一进账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镇安将军在一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

“要不是靠着土地肥沃,是个天生的富庶之地,也引不起来这么多麻烦。”

沈倾说完,朝赵定莞尔,“副将有何见解?”

赵定居然在那笑颜下有些窘迫,“我也是想来问问将军明日有何安排。”

沈倾点点头,往地图上的一处山地圈了起来,燕云峤就道,“明日我亲自领精兵一千剿匪。”

“淮州知府那还等着给将军接风,将军不去吗?”赵定言明。

燕云峤:“那就让他回家听戏。”

赵定:“什么?”

沈倾笑起来,“方知府要是问起来,就这么回吧。”

燕云峤:“赵定,剩下的人由你带着进城,但凡城中有人作乱,强行镇压。”

赵定:“属下领命。只是将军,您这是第一次南下,这里跟大旗不一样,一来就得罪了淮州知府,这会不会·······”

燕云峤微微仰起脸,双眸沉色,“我还不知道淮州的手都能伸到我的营帐里来了。”

“不敢!”

赵定心惊跪地,“属下也是第一次来淮州。”

“赵副将别紧张。”

沈倾端起军营里的大茶碗,也跟品着细腻的白瓷杯子一样,“将军做事不爱那些弯弯道道,性情直爽,有话直言便是。”

赵定垂下头,“属下绝无二心。纯属是为将军着想,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实属多虑。”

燕云峤道,“起来吧。皇上既然派了我过来,那该怎么做就是我的事,我管他是淮州还是大旗,你只要知道我们此去是为了扫平动乱,不是为了跟淮州知府看戏就行了。你入军营已有六年,什么为重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属下明白了。”

赵定站起来,稍加犹豫,“淮州有些谣言。”

燕云峤道:“这里并无外人。”

赵定看了沈倾一眼道,“说是流民难安,全是因为去年夏季水涝之后,官商勾结,不肯放粮。”

燕云峤:“只有这些?”

沈倾坐进木椅里一手支着头:“我打听出来好像不止这些,副将要不要再想想?”

赵定:“有些话,属下不敢胡加揣测。”

“你心里明白就好。”沈倾道,“这里离燎南不过几十里,想做些什么都很容易。”

“沈先生是明白人。”

赵定跟着燕云峤叫了一声先生,但一路上沈倾除了跟底下将士闲聊几句,也并无多言。反倒是在将军的营帐里谋划了他们的行动。

燕云峤是定国将军之后,单凭着祖上几代的战功,也能让人心生敬畏,天召唯有这一个燕家让举国十万大军的虎符世代传承。

只是沈倾的身份实在尴尬,赵定朝燕云峤问道,“只是沈先生只靠着将军的家仆身份,走出去实在军中难以服众。将军要不要再斟酌一番?”

燕云峤看向悠闲坐在将军主位上喝茶休息的沈倾,一路上他们虽然是风尘仆仆,但坐在骄子里的沈倾连淡蓝的衣摆处也没染上抹尘埃。

有这么气质出尘的家仆?

沈倾轻咳,“此时就我们三人知晓,只要副将不泄露出去,想必也无大碍。”

燕云峤这时却正色道,“他是我家的先生,定国府花了黄金千两,白银十箱,恭恭敬敬的请入府里教我读书的。此次本意即是在帐中为我出谋划策,商讨军务,你大可放心。”

沈倾微微挑眉,这话有点耳熟。

赵定却睁大了眼又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公子,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头,“是属下眼拙。”

沈倾温言,“副将多年行军,日后还要靠副将多加出力。”

赵定忙道,“理应为将军效力,那我先下去了。”

直到从将军帐里走出来,赵定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传闻定国将军的独子自小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居然能在那位沈先生面前温驯如此。

他是个粗人,从将士一步步走到了这步,这次能被燕云峤挑上来做个副将,也就到头了。

他是弄不明白那些文人墨客间的讲究,只能看着燕云峤的眼色觉得这个沈先生果然不一般。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

暖帐内润泽嗓音伴着摇曳烛光。

淮南的冬日并不冷,营帐中生的火盆其实多余了些,过于的热了。

沈倾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眸光近似出神,“小少爷的记性可真好啊。”

燕云峤将茶又倒满,递给沈倾,“跟先生有关的事情,一字也不敢忘。”

抬手细腻掌心贴在银甲上,燕云峤立马定定的站着不动了,手里的茶碗还未放下。

“还记得什么?”

沈倾指腹淡淡拂过那泛着冷光的鳞片,抬头看向他身姿英挺的将军,低言,“都说说。”

营帐里点的蜡烛自然不及定国府里的好,此时烧着蜡油里的杂物,“噼啪”一声炸了下。

这回沈倾的唇角并未扬起,燕云峤却看出来万般风情,温润眼眸让人心绪都快陷进去。

腹部那只白玉般的手甚至像是透过了这身铠甲贴在他的心上,这是第一次,他的先生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就已经跟着那询问轻轻开口。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四抬大轿从定国府的正门里抬进来的。”

“是……是父亲给我娶的童养媳。”

“我为你赎了身,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

“只要我想要的,你通通都会教给我。”

“冬去春来,跟我一起走过这人间。”

……

燕云峤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何这样的失了控制,脑中有常年自制的神经在紧绷着,提醒他,不能说,不能言,不能这样。

可是胸腔的暖流已然泛热,溢满了胸口,就在这么仓促的情景下,在沈倾身上那寡淡而深沉的香味里,在逃不出去的深眸里,一点点的道出来。

待他恍然清醒时,腹部那手已经按在他心口上,他脑中一紧,意识到刚刚做了多么不应当的事,脸也跟着发烫。

沈倾站起来贴近他道,“小少爷记性真好,好些连我都不记得了。”

“……是吗。”燕云峤屏住呼吸应到。

酸涩涌起,跟着羞愧懊悔一道翻腾,快要把他淹没。

“先生才识过人,这些小事,不记得也应当。”

燕云峤不敢正视近在眼前的脸,垂眸眼睫不安颤动。

沈倾淡道,“金玉满楼里不许萧磷对我不敬,那如今,是要以下犯上,自己来肖想你的先生了。”

“那不是!不是……”

燕云峤急道,想解释却无从下手,不让别人肖想一分一毫,自己却可耻的想过梦过,甚至闭着眼回味着他的先生一点不经意的碰触来自渎……

羞耻极了,也堕落极了。

可并不是为了能够自己来做些什么,才不愿旁的人染指。

他是真心的对沈倾有尊师之礼,不然也不会落到嫌恶自己,但这分尊敬眼下怎么也无法说的明白。

光是一字一句的再一步挑明邪念都够让他无地自容了。

他的先生这时却拿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端着茶碗的手,缓缓举起,就着他的手将茶碗里的茶饮下。

“这些琐事有少爷记得就好,我能记住你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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