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针,扎在相府柴房的青瓦上。姜玉燕蜷缩在散发霉味的草堆里,盯着腕间银镯上斑驳的"婉"字——那是母亲用最后力气刻下的名字,此刻正被铁链磨得发烫。三日前王氏踩着木屐碾碎母亲灵牌的画面反复闪现,木屐碾过木屑的"咔嚓"声,混着嫡姐姜明珠的惊呼声,像根细针在耳膜上来回搅动。
"贱蹄子,还装死?"粗使丫鬟踢开柴房门,食盒重重摔在地上,"夫人说了,今日不跪够一百个响头,休想吃饭。"冷硬的粟米饭洒在砖缝里,几粒混着泥土,像极了母亲下葬时撒在棺木上的土粒。姜玉燕爬向食盒的动作突然顿住,余光瞥见丫鬟腰间晃动的钥匙串——那是打开后院杂物间的铜钥匙。
子时三刻,柴房外的梆子声惊飞檐下栖鸟。姜玉燕攥着从墙缝抠出的半截发簪,小心翼翼地撬着铁链。铁锈落进伤口,疼得她倒吸冷气,却死死咬着下唇。当铁链终于"哐当"落地,她摸向墙角凹陷的砖缝——那里藏着她用碎瓷片刻了整夜的木牌,粗糙的笔画间填满了泥土和血泪。
杂物间的霉味混着檀香残味。姜玉燕举起火把,照亮积灰的供桌。当刻着"苏婉之灵位"的木牌终于摆上供桌,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在破庙用枯枝为自己刻木剑的场景。那时母亲的手还很稳,不像临终前咳血时那样颤抖。"燕儿别怕,等你父亲来..."母亲咽下的半句话,此刻成了扎在心脏的冰锥。
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姜玉燕转身时,正对上王氏阴冷的目光。女人身着织金翟衣,翡翠护甲在火光下泛着幽绿,身后跟着四个手持木棍的家丁:"好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敢在相府私设贱人的灵堂?"
木牌被劈手夺过的瞬间,姜玉燕扑上去死死攥住边缘。王氏的木屐碾在她手背上,钻心的疼痛中,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她是我母亲!"回应她的是狠狠甩来的耳光,鎏金护甲划破脸颊,血珠溅在木牌上,洇开暗红的花。
"碾碎它。"王氏后退半步,示意家丁动手。粗粝的木棍砸在木牌上,碎屑飞溅进姜玉燕眼里。她蜷缩在供桌下,任由木棍落在脊背、大腿,却死死护着残片——那上面"苏"字的最后一笔,还留着她指甲的痕迹。
"让你跪祠堂,是给你脸。"王氏踢开她染血的手,木屐精准踩在残片上,"再敢 conjure 这些邪祟,本宫就把你跟那贱蹄子埋一块儿!"转身时,绣着牡丹的裙摆扫过供桌,烛台翻倒,火舌瞬间吞没剩余的木牌。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姜玉燕爬向火场,指尖触到滚烫的炭灰,突然笑了。这笑容惊得家丁们后退半步,在他们眼中,这个满身血污的庶女,此刻像极了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当王氏气急败坏地吩咐"把她锁进柴房"时,姜玉燕任由他们拖拽,掌心紧握着半块烧黑的木片——上面"婉"字的残笔,正烙进她的皮肉。
后半夜的雨势突然变大。姜玉燕倚着柴房墙壁,用碎瓷片在砖缝刻下第一道痕。每划一下,就想起王氏碾灵牌时的狞笑,想起姜承业站在廊下看她被拖走时,眼里闪过的一丝动摇。血混着雨水从指尖滴落,在"恨"字末尾洇开小团污渍。
五更天,嫡姐姜明珠偷偷溜进柴房。她捧着金疮药的手在发抖,珍珠耳坠蹭过泛红的眼角:"你...为何非要触母亲的逆鳞?"姜玉燕盯着她鬓边的步摇——那是母亲当年的陪嫁,被王氏据为己有后赏给了嫡女。"因为她欠我母亲的,必须用血来还。"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指甲掐进对方细嫩的皮肤,"而你,早就知道真相,对吗?"
姜明珠猛地抽回手,药瓶摔在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转身逃离时,绣鞋踩过砖缝里的刻痕,"恨"字被踩得模糊,却在雨水冲刷下愈发深刻。姜玉燕捡起药瓶,倒出药粉时发现夹层里藏着张纸条,花无缺的字迹力透纸背:"巳时三刻,角门见。"
雨停时,姜玉燕按照约定来到角门。花无缺身着青衫,手中把玩着枚精致的银哨:"相府的灵堂之火,倒是烧得及时。"他挑眉看她脸上的伤痕,"疼吗?"姜玉燕摸向结痂的伤口,突然笑了:"比起母亲被沉尸运河的疼,这算什么?"
银哨声惊起群鸽。花无缺从袖中掏出半幅罗帕,正是姜承业密室中失落的那半幅:"二十年前,苏婉遇害当晚,有人看见王氏的贴身丫鬟出现在运河边。"他将罗帕塞进她手中,"而三日后的皇族春猎,王氏会随驾前往。"
指尖抚过罗帕上的并蒂莲,姜玉燕想起灵牌被碾碎时,飞扬的木屑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飘落的纸钱。她将罗帕贴身藏好,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冰碴:"春猎...倒是个杀人的好时机。"花无缺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轻笑:"果然,你比我想象的更适合做这把刀。"
黄昏时分,姜玉燕回到柴房。她小心翼翼地将烧黑的木片藏进衣领,那里贴着母亲的玉佩,和花无缺给的罗帕。砖缝里的"恨"字已被雨水洗得发白,她摸出碎瓷片,在旁边刻下第二道痕——这次,她刻的是"杀"。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戌时。姜玉燕闭上眼,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她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将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庶女。灵牌碾作尘的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心底破土而出,而她,终将让这颗种子长成遮天蔽日的毒藤,绞碎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雨又下起来了,打在青瓦上沙沙作响。姜玉燕摸着胸口的碎木片,忽然期待起三日后的春猎。她仿佛已经看见,王氏在猎场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听见她的求饶声混着猎物的悲鸣。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不会再隐忍,因为有些伤口,必须用鲜血来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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