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七、特殊的人生课堂

小学毕业了,考上县重点初中了,我和父母都非常高兴。

这年暑假,我又和父亲一同踏上了前往中馆驿的路途。

晓风轻拂,残月如钩,披着星光,我们和父亲沿着一条古老的驿道向东方走去。

这条驿道,承载着父亲无数的足迹,他差不多每个月都会走上一回,而我从9岁到12岁,每年至少也会走上两趟。

这条路,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特殊的人生课堂。

每一次的行程,都恰似一场心灵的洗礼,在这漫长的一天里,我沉浸在父亲那如潺潺溪流般的教诲之中。

这辈子,我从父亲那里汲取到的知识和智慧,大多源自这往返古家田到中馆驿的路途中。

父亲的学识渊博,他的讲述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知识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他给我讲《论语》,那些蕴含着深刻哲理的字句,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在我耳边回响,教导我为人处世的准则;讲《孟子》,让我感受到孟子的浩然正气和雄辩之才;讲《左传》,那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故事,让我仿佛置身于战乱纷呈、人才辈出的时代。

他还能熟练背诵《论语》、《孟子》中的诸多章节,令我对他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时,我们也会谈论三国故事,探讨《红楼梦》中的人物。

我偏爱林黛玉的才情与纯真,可父亲却钟情于薛宝钗的稳重与聪慧。

父亲有着自己的见解,他说倘若自己是贾政,从家族的长远考虑,也会选择薛宝钗做儿媳妇。

然而,父亲讲得最多的,还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对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推崇备至,这种精神如同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后来我在面对一些与自己价值观相悖的事情时,也会有“道不同不与为谋”“拂袖而去”的举动。

这条古老的官道,蜿蜒在大别山的余脉之中。

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峰峦起伏,连绵不绝,溪涧潺湲,树木郁葱。

在那幽深秀丽之处,不时有宁静的山村若隐若现,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走进一幅天然的画卷,令人陶醉其中。

当我们来到倒水河边,眼前出现了一座独木桥。

父亲挑起装着米的担子,步伐稳健地从桥上走过,那身姿尽显从容与坚毅。

而我,望着这窄窄的独木桥,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恐惧。

桥下是几个木架子支撑着,远远望去,恰似水墨画中描绘的那般。

我小心翼翼地伏在桥上,一寸一寸地往对岸爬去。

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却又湍急奔腾,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在警告我稍有不慎便会跌落。

我紧紧地抓着桥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河水中。

父亲站在河对岸,看着我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话我胆子小。

我则大声回应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说来也巧,多年后,当我提醒儿子要大胆一些时,他竟也用这句话来回应我,或许这就是一种奇妙的遗传吧。

过了倒水河,便要攀登高冈山了。

高冈山宛如这片山地的王者,傲然屹立,是这里的最高峰。

当我们登上高冈山顶,极目远眺,便能清晰地望见我们村里那四棵标志性的大枫树。

上下高冈山的道路,皆是古老的官道,岁月的车轮在道路上的青石板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沧桑。

山腰的官道旁,有一座古朴的凉亭。

走进凉亭,一位长胡子老汉热情地迎了上来。

我和父亲在凉亭中间的石桌边坐下休息,老汉从一个硕大的土壶里为我们一人倒上一碗茶水。

父亲与老汉相谈甚欢,他们是相识已久的熟人。父亲每次路过此地,都会来这凉亭里稍作停留,喝喝茶,与老汉聊聊天。

下了高冈山,继续前行,我们便出了红安县界,踏入了新州县的地界。

再往前走,绕过马鞍山,便进入麻城县的岐亭古镇了。

离岐亭不远,有一处闻名遐迩的名胜——杏花村。

杜牧曾在黄州担任刺史,这里便是他吟出千古名诗《清明》的地方。

不仅如此,杜牧还曾登上黄陂的木兰山,并留下了《题木兰庙》一诗:“弯弓片战作男儿,梦里曾强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指云堆上祝明妃。”此诗便是杜牧任黄州刺史时,登上木兰山(当时属齐安郡,今为武汉黄陂县)为木兰庙所题。

我常常遐想,杜牧或许也曾走过我和父亲此刻所走的这条官道,他从黄陂木兰山出发,一路行至杏花村,再经过岐亭,前往中馆驿,最后抵达黄州赴任。

说不定,他还曾在中馆驿留宿过呢。这只是我的猜想,有待专家学者们的考证。

离杏花村不远处,还有一处古迹——陈季常墓。

陈季常,名慥,字季常,号方山子,别号龙丘居士,是四川眉山人。

他为人豪侠好酒,性格狂放傲世,却怀才不遇,最终愤然“毁衣冠、弃车马、遁迹山林”,选择在此地隐居。

成语“河东狮吼”的典故,便源自他和妻子柳月娥的事迹。

苏轼贬谪黄州时,与陈季常交往频繁,曾三次来到杏花村饮酒赋诗,并著有《方山子传》。

明清时期的诗人也在此留下了许多诗赋。清乾隆皇帝更是御赐巨匾“杏花古刹”于村庙。

如今,这里已成为国家 AAA 级旅游景区,杜牧广场、杏花古刹、杏花书院、农耕文化博物馆、九骡山摩崖石刻等景点,吸引着众多游客前来观光游览。

每当走到此处,父亲总是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苏东坡与陈季常交往的故事。

当年,这里还十分荒凉,父亲指着山间的几个村子,说道:“这里便是陈季常当年隐居的地方。”

想起那年,我与诗友们一同来杏花村游览采风,有感而发,曾口占一首:

七绝 早春游岐亭杏花村

寻春又到杏花村。古道蜿蜒草木深。

不见牧童何处问?断魂人觅断魂人。

路过岐亭,沿着举水河堤漫步,便来到了宋埠镇。

当地的俗语说,“麻城三大集,岐亭、宋埠、中馆驿”。

在这三个集镇中,宋埠最为繁华,素有“小汉口”的美誉。

此时,我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父亲见状,在路边卖凉粉的摊子上买了两碗凉粉。

那爽滑的凉粉入口,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吃完凉粉,我们便出了宋埠,沿着汉麻公路继续前行。

此时已过下午两点,离中馆驿还有 25 里路。长时间的行走让我的双腿酸痛不已,但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坚持着缓缓前行。

终于,在黄昏时分,我们抵达了中馆驿东门外的新农村。

爷爷奶奶见到我们,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得知我考取了县重点初中,他们更是喜上眉梢。

二弟已经上一年级了,他的学习成绩十分优秀,期末考试语文和算术都拿到了满分。

说来也巧,二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刘老师,曾经也是我二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爷爷依旧精神矍铄,头戴瓜皮帽,身穿黑长衫,那长长的胡须更增添了他几分儒雅的气质。

他依旧经营着他的小杂货店,每天在店里忙碌着。

奶奶则成天在门前的菜园里辛勤劳作,菜园里的各类蔬菜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长得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到中馆驿的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去找我的好朋友任飞和刘文。

我们在刘文家吃了午饭,然后在中馆驿街上尽情玩耍了一整天。我们一起逛集市,品尝各种小吃,分享着彼此的趣事,玩得不亦乐乎。

这次回中馆驿,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二弟告诉我,他总是被镇周边村子里的顽童欺负,那些孩子的领头者竟然和他叫同样的名字,只是姓氏不同。

也许是他们觉得二弟没有父兄在身边,好欺负。

我听后,决定为二弟出出气。于是,我约上好朋友任飞和刘文,设下计谋教训那几个顽童。

我二弟后来在为我的诗集《有无斋诗草》写的序言中,详细记录了这件事:

记得小时候,总是被小镇周边村子里的顽童欺负,那领头的居然和我叫同样的名字,只是姓不同。大概他们知道我没有父兄在身边,好欺负。然而有一回大哥从老家来了。听说我受欺负的事,决定设计教训一下那几个顽童。大哥约来他的几个同学玩伴,埋伏在小镇东门入口砖墙后面,让我和我的小伙伴像平常一样去到临近小村玩耍,果然那几个顽童在和我同名的那小头目率领下,“杀”将过来。我们按大哥设定的“计策”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待那帮顽童全部进入“包围圈”,大哥指挥“伏兵”一跃而出,将其尽数活捉,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从那以后,那帮顽童知道我有大哥撑腰,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三天后,我和父亲又沿着来时的路,踏上了回黄陂老家的归途。

如今,这里早已通了高速公路,每次驾车经过当年走过的地方,那些与父亲同行的情景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听到了他那语重心长的教诲。

想着想着,鼻子不禁发酸,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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