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臣沉吟片刻,道:“郑大人,我没想到今夜你肯冒着风险来不夜河。可魏识这件事,你若想不通关窍,那我不能拉你下水。”
郑霓皱眉道:“魏识与下毒案有干系,俞乘与周川亲自捉人,并无错处。只是.....”
孙端己以指背支着下颌,笑得意味深长,“我想郑大人这般刚直人物,大概是想不明白的。”
白陵自顾自喝茶,并不说话。
岳晚器忍不住看了看他们三人,“难道各位都已知晓谁才是幕后之人了?”
郑霓脑海中浮过许多姓名,不知为何,郑霓忽地心生不安。
“依照父皇爱惜龙体如命的脾性,若真是遭人投毒,宫城不该只有这点动静。他若只是寻个由头杀幽侯,又为何大动干戈抓魏识寻所谓的真凶?”云雪臣忽然看着郑霓道:“郑大人,想扳倒耿家,你得坐上周川那个位置才行。”
云雪臣仿佛提醒,电光石火中,郑霓终于想通了违和之处,他面色一凛,随后便是不可置信。郑霓颤声道:“...难道是?”
云雪臣淡淡道:“所以,等下一次早朝时,你该明白如何做了?”
郑霓艰难道:“可,若不是呢...这太冒险了。”
云雪臣道:“不,我要你以周川授意的名义,将此事揭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郑霓,“我要拉俞乘下来。”
郑霓喃喃道:“...是,下官明白殿下要做什么了。”
云雪臣转眼看岳晚器,道:“建迟,日后为掩人耳目,你跟着端己暗中行事。”岳晚器点了点头。
他身份尴尬,如今还不适合出现在卫率府。太子练私兵的事若传出去,被有心人颠倒黑白参到御前,少不了一个谋逆的罪名。
“至于你。”云雪臣叩了叩桌案。
孙端己挑眉道:“又支使我,你知不知道我为找李寰才从东境回来,费了多大功夫?”
他口吻随意几近无礼,郑霓心中对孙家庶子与太子如此熟稔大感意外。
“你还得找下去,李寰这个人太重要了。”云雪臣叹气,脸上终于出现了无可奈何的情绪,“他必须站在我们这里。否则接下来我们的路无法再进一步。”
孙端己莫名其妙,“有那么重要?”
白陵微微沉了脸色。
郑霓拧着眉头,缓缓出声道:“我朝设太学与国子监二学府。太学三十馆,两千四百人,这些人无论才能高下,俱是官员子弟。而国子监十二馆,一千二百人。其中多是三十州界内一层一层考上来的监生。顾徽之在太学中任教多年,乃满朝文人座主*,连天子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句老师。人说文无第一,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一个顾徽之还嫌不够,那顾徽之第二子顾佛留才真是...惊才风逸。”他停了话,似乎感慨,“西都钟灵毓秀,集大昭万般头筹于一处。见了顾佛留,你们便明白这话不假了。”
孙端己问:“那这个李寰是?”
郑霓悠悠道:“无独有偶,老天爷虽不公平,但也算慷慨,顾家又凭什么占的这么多好处?李寰是国子监里出来的,定和年间殿试,硬生生压了顾佛留一筹。用惊才绝艳四字已不能形容,其人恃才傲物,殿试罢竟辞别天子拂袖而去。此事亘古未闻,然官家爱惜高才,李寰既去,定和二十二年,没有新状元。”
孙端己睁大了眼。
郑霓唏嘘带笑,“是啊,谁能料到先帝竟肯让一甲之位空悬,竟不顾世家脸面。李寰作了无冕魁首,顾佛留此生最恨之人,除李寰之外,不做他想。”
“李寰将顾佛留比了下去。眼下你可明白了?顾家领头大昭文脉,这些人个个都是杀不得的言官。顾家乃世家之流,世家于我无缘。与我二弟倒是有几分瓜葛。”云雪臣一顿,道:“李寰却令天下寒门士子对国子监趋之若鹜,他若择东宫栖息,国子监就在我掌中,来日皆是我喉舌。”
孙端己本想推了这麻烦事,腹稿还没说出口,便已彻底无话可说,他冲着云雪臣一拱手,沉沉叹了一声:“等我消息就是。”
孙端己饭也不吃,拂衣走了。
岳晚器忙不迭跟上去,郑霓思索片刻,也起身告辞。
谢方夺看了眼白陵,对云雪臣拱手道:“看来有人已替我不夜河择了主。殿下有事,吩咐便是。”
他也退下了。
一桌酒菜竟是未动,白陵指着自己,“他们都有事可做,怎漏了我?”
“丢不了你,”云雪臣以手中筷尖指着饭菜,“吃饱,你今夜不做别的,带我进一趟诏狱。诏狱内高手无数,若我猜测不错,你所说的金猎应在御史台守着。”
白陵眼中隐现嘲弄:“这群凡人,整日不做正事,勾心斗角却是一等一的。殊不知竹篮打水,他们的——”
云雪臣夹着一筷雪白蒸鱼凑到白陵唇边,目光平静。
白陵不由自主低头注视云雪臣,他低声问:“笑什么?”
“笑你比郑霓聪明。”云雪臣道:“别出声,隔墙有耳。我那日送你人仅是想试探你到底是贪图美色,还是有龙阳之癖。可我发觉你....罢了,不说那些,这块鱼嫩白鲜香,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白陵吞了鱼肉,目光灼灼盯着云雪臣。云雪臣从白陵漆黑的眼瞳里看到了实质般的欣喜。
他微微一笑,举箸在白陵棱角分明的薄唇上点了点,道:“吃饭。闲事过后再说。”
白陵仿佛被顺着毛捋了一把,云雪臣一字一句皆成了圣旨,两人用过饭,外头人声仍然嘈杂。云雪臣将窗推开一条缝,望着楼下灯火通明,道:“不能走正门。”
子夜,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从不夜河后门离开。
诏狱乃台狱辟出来的一处特殊牢狱,只办与天子安危相关的大案。夜里三班狱卒昼夜轮值,这处狱内只办大案,只杀大人物。
进了诏狱,任你如何手眼通天,也得成个瞎子哑巴。而想要探监。除非皇帝亲诏,其余人,谁也不敢去试这浑水。像魏识与魏明德这样的微末,再活一辈子也未必有资格进得来。
而这也是令云雪臣疑惑的一处。魏识有毒杀天子之嫌,进诏狱说得过去。魏明德又是为何?
白陵下手稳准狠,放倒牢门前的二人。云雪臣点燃迷香,一指顶开窗纸,将香塞进班室。半刻钟后,班室内打呼声震天响。
白陵一手撑着窗外窄台,翻身而入。云雪臣踩上台子,将跳未跳之际,被白陵伸长手臂横在膝弯后抱进窗。他失了重心,险些后仰栽倒下去,便下意识探手勾住白陵脖颈。二人谁也不敢出声,云雪臣朝着白陵怒目而视。
室内只点了一豆油灯,云雪臣坐在白陵怀里,居高俯视,白陵仰头看他。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掌缝隙,四目相对,黯淡烛光映着白陵轮廓分明的俊脸,这一次,云雪臣没能移开眼。
至于白陵...白陵目光中是云雪臣近在咫尺的唇,他只想吻上去。
云雪臣一掌盖在白陵下半张脸上,威胁般动了动眉,白陵这才松了手,云雪臣落地无声,顺手端走油灯,两人一路点检过牢房。
风从两指宽的天窗涌进来,更觉凄凉萧瑟。云雪臣抬高油灯,照着牢门前的木牌。
上头刻着魏明德三字。
云雪臣站定细看,忽地向后退了半步,脸色铁青。
白陵从他掌中取了灯,一手去握云雪臣冰凉的手指,低声安抚道:“别怕。”
“你当我是小孩儿么?”云雪臣抽出手,“他这幅样子,问不出来了。”
牢房内,一具人形横躺在地,手脚不翼而飞,胸前惨白皮肉上蠕动着密密层层、挤挤挨挨的蛆虫。
可他还半睁着眼。
他还活着。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了。这座狱内到处都是求死不得的人。
云雪臣涩声道:“魏明德,我是太子,你还听得见么?”
魏明德动了动头颅,显然是听清了。他张大嘴“啊”“啊”急促叫出声,云雪臣还想问什么,可看魏明德这副模样,的确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走吧,找魏——”他们转过身。
“啊——啊——”魏明德忽然大哭着蹭着地面,他一头杵在牢门后。
静夜里极沉闷的一声响。
“等等,雪臣。”白陵骤然回头,“他有话说!”
云雪臣回过身,就看见魏明德张着嘴,空荡荡无舌的口内滚出一粒白牙。
魏明德吊着眼死死地望着云雪臣与白陵,那一刻他的面容中爆发出刻骨铭心的希冀。这样的眼神,云雪臣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那是垂死的昭太子的遗恨。
云雪臣在魏明德直勾勾的目光中,蹲下身,捡起那枚不知被这宦官藏了多久的东西。
云雪臣道:“不论你想等谁拿这枚真相,但你既然给我,那你的任务便成了。睡吧。”
魏明德露出了个难以形容的微笑,头一歪,应声死了。
魏识昼夜不敢闭眼,人也浑浑噩噩,听到太子的声音时,只以为是幻象。
“魏识,你敢装死?”白陵冷冷道。
魏识眼珠在眼皮下一滚,紧接着立即睁开,他哆哆嗦嗦口齿不清,“殿..殿下!真是您..”
魏识爬起来,涕泪齐出,膝行到牢门后,张开手探着云雪臣的衣袍。他没受皮肉磋磨,却被魏明德的模样吓破了胆。
魏识浑身发抖,“您与小人透个话,若我没日子可活,赏小人一个痛快。我不想变成那样....殿下...”
云雪臣低声问,“你死不了,我今日亲自为你进来,就是为了保你的命。可你得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魏识这几个时辰想破了脑袋,几乎被吓疯,他目光呆滞捂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
不夜河,春夜曲。烟花地就仰仗夜里兜揽银钱。
三更天,白陵与云雪臣顺着来路又回到不夜河。谢方夺在皇宫外带人等了一夜,唯恐他们出事,此刻接应到人,立即令人分散开,二人一队往其他三个不同方向逃去。
孰料这厢三人方走进房内,正待交换得来的消息。楼下大门外就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谢方夺推开一条窗缝,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快!”
“殿前司捉拿案犯,闲杂人等退避。”俞乘拔剑一指,身穿银铠,声音不高,却霎时震慑住了这片软红尘。
他带来的人围了不夜河,俞乘剑眉倒竖,“将那两个黑衣人给我找出来,他们跑不出去,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谢方夺示意他们二人不要出来,大步流星出了门。
白陵靠在二楼窗边,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目中隐约浮现暴戾之色,放在桌上的祭北斗轻声嗡鸣。云雪臣解下黑衣,又去扒白陵的外衣,云雪臣压低声,“脱啊!发什么愣?!”
“我能带你突围。”白陵忽然认真看着云雪臣,道:“冕陵那一次是我大意,雪臣,我能带你杀出去。你赠我绝世名剑,我绝不会辱没它。”
云雪臣一巴掌抽上白陵的脸。
“省着点力气罢。”这一次他没留情,白陵霎时愣了。云雪臣目光顺着窗缝朝楼下一扫,冷冷道:“听我的,立刻躺去榻上。”
白陵的大脑一片空白。
门外走廊上,传来翻箱倒柜声,惊叫与怒吼混乱不堪,这群兵痞一脚一脚踹开门,惊起无数怒骂。
“来不及了。低头,”云雪臣有些暴躁,将那黑布面罩绑在闻言垂下头颅的白陵眼前,随手将他一推,“就地罢!”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白陵心头,他胸腔里那东西砰砰直跳,随后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你...”
云雪臣跨坐在白陵腰间,道:“待会人进来,你将你肿起来那半边脸对着门外,你受着点。当朝太子不为人知的癖好,今夜要由殿前都指挥使揭开了。”
白陵两肘后撑,上身抬起,眼前蒙着布,鼻梁高挺,薄唇如削。他似乎正透过黑布看云雪臣,也不知反抗,半边微微红肿。
云雪臣将自己剥得只剩下雪白里衣,手忙脚乱找出衣物里的玉带,抬了手,却抽不下去。
可殿前司的人已到门前,云雪臣狠了狠心一抖手,玉带自白陵的胸膛抽出一条红痕。
一尖细声音隔着门扬起,“万万不可..!不论你是何人,这门你进不得!”
两人都有些惊讶,云雪臣转念一想,“谢方夺将魏南柯带来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方夺果真想的周到.这下不至于...你做什么!”他的尾音颇有些气急败坏。
白陵重重抬腰撞向云雪臣腿心,他面色潮红,低哑道:“继续。有一人脚步沉稳,正往门前来。想必是俞乘,这人不好糊弄。”
那领兵之人是个暴脾气副将,抬脚便踹,魏南柯生受了这一脚,拿身子挡住了副将,俞乘上楼打眼一扫魏南柯,便疑道:“看着眼熟,你是宫里的人?”
俞乘狐疑地瞧着他,二话不说扬手推门,魏南柯这下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再挡一次。
门被推开,俞乘一抬头,入目是地上交叠对坐的两人,男人半张肿起的侧脸与布满鞭痕的上半身。他身上跨坐着个人,一头青丝流满脊背。
白陵一把扣住云雪臣的肩埋在怀中。
俞乘目露厌恶,大步走进来,“殿前司干办,门前那宦官是谁带出来的?穿上衣裳起来回话,报上名——”
白陵猛然转头,他扯下遮眼黑布,一掌横拍出去,暴怒道:“滚!”
俞乘只觉一阵如海磅礴的气劲冲来,殿前司众人眼中他们殿帅尚未出手便横飞撞上桌案。
几人七手八脚去扶。
云雪臣喘息不定,从白陵怀中稍侧过脸。俞乘打挺起身,高炽的怒火还没发作,就已经五雷轰顶。
他几乎是跳起来便往门外退,“都给我退下!”
众兵不知发生何事,慌张地出了门。
俞乘只道无意间撞破了太子的阴私,后知后觉想起来门外那阉人是这几日御前守在太子身侧那个!
俞乘此时已经无暇去想这俩人出现在不夜河与诏狱的刺客有没有干系,他这是似乎才揣摩出来白陵与太子的关系,并为此大为震惊。俞乘脸色古怪,他招来一小兵,附耳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小兵便出了门,飞马驰入夜色里。
白陵与云雪臣一同如释负重出了口气。
白陵呼出来的气是烫的,他早已起了反应。亵裤薄透,被二人身上的汗水打湿,方才又隔着炙热触感挤蹭,连云雪臣面上都洇着热红。
云雪臣缓缓从白陵身上退开,白陵脸上罩着一层**的光,他眼神躲避,连看的勇气也没有。
云雪臣自以为能悄声从白陵身旁离开。
可下一瞬,他手中一热。
白陵无声捉紧云雪臣的手,低声下气道:“帮我,这事就扯平了,否则今夜我要热死在不夜河。”
云雪臣筋疲力尽,他掌心还握着魏明德那枚臼齿,他气声道:“”等等,先看这里头有何玄机...”
白陵气息不稳,伸手接过对光一看,随后两指轻轻一按,臼齿应声碎裂,“不是人齿,这是玉雕出来的。”
一粒红丸从被白陵捏碎的孔洞中滴落在地,弹跳不止。
白陵收起红丸,只在眨眼间便起了身。
他将云雪臣拦腰抱住扔进榻里,一臂后探,头也不回地解下银钩,他双目发红,云雪臣从未见过如此危险的白陵,登时有些惴惴。
白陵跪在床下,上半身探进床帐里,他拎着云雪臣一踝扯近身前,他一句话也不说,剥开云雪臣湿蒜皮般的亵裤。
他垂下头,张开口。
云雪臣忽然缩起肩头,浑身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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