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诱饵

云雪臣看过密信,拧着眉头不言语。闻言惊诧之余,不免有些无奈与好笑,“我和你说将相王侯,阴谋诡谲。捉只蝴蝶做什么,能解我燃眉之急么?”

白陵伸出食指,抵在云雪臣唇角微微上牵,“这是团乱麻,皇帝之所以要你查冕陵,就是看准了你就算查出真相也不敢大白于天下,哪怕你真的孤注一掷,依照你如今的处境,他要杀你易如反掌。皇家颜面,天子威慑,哪一个都不是你这个无权无势的太子能抗衡的。你缺的东西太多,几个幕僚文臣,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白陵自顾自将蝴蝶放在云雪臣手掌中,“正如这身兼翅羽的自由之物,遇上人来捕捉,它也毫无胜算。”

“可武臣并非我能拉拢。”云雪臣手指一松,蝴蝶挣扎着飞出了他的桎梏,二人一起看蝴蝶飞远,“穆远修至今不肯收东宫的拜帖,我原以为他想观望以待后动,卫赭却说此人行事谨慎,不群不党惯了。俞乘与唐敬持各有算盘,不会贸然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继任者断送前途的。”

“你为何总是看不见我。”白陵猛地回过头盯着他,眼中沉沉的情绪快要溢出,“我是要你徐徐图之,雪臣,我要离开东宫去边疆。你身边需要一个绝对忠心于你,手握兵权之人。”

“时机未到,太危险了。况且...”云雪臣露出微妙的笑,“你真的是绝对忠于我么?”

“你不用怀疑。”白陵呼吸一窒,沉声道:“我投身沙场,皇帝不仅不会阻挠,反而会提拔我。”他耐心道:“你不要忘了,此世人间皆是被天地君亲师的成规教养的,除了我。”

云雪臣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白陵一字一句道:“谁都有可能被君威所摄,反复无常,只有我不会。”

“好罢。”云雪臣若有所思道:“那些先不提,还太远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白陵眼神一动。

“我买通了一个名为王岩的人,你这两日改头换面去诏狱谋个身份,换他的岗。监视韩无谋的一举一动。你有没有想过,魏明德能活这些时日,假设是因为他手中有红丸的秘密。那韩无谋又是为何?他替皇帝杀人,定然也知晓皇帝的心病是废帝盟约。那心病至今没解开,如果韩无谋足够聪明,就该明白用这盟约吊着皇帝保他一条性命,你去盯着他,看他这几日都与什么人有过接触。”云雪臣握上他的手,将那密信揉进白陵的掌心,说:“收好这个秘密。”

“什么样的人需要你亲自去收买?”白陵敏锐道。

他望向云雪臣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情绪。

时而炙热时而愤恨。

自冕陵山塌之后,那视线中又充满了紧张的隐忧。

仿佛云雪臣不是什么随着天星到来的魂魄,而是一尺雪,怕他被风吹散,被日光晒化。恨不能将人拴在腰上行走人间。

他几乎要望穿云雪臣,云雪臣被这目光盯得侧过头,他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你不能谁的飞醋都吃。”

云雪臣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前来报信的侍卫,也是那日,他才知道白陵的野心比他所见要大得多。

人最容易对自己的爱慕者卸下猜忌心防。他苦苦追寻你的首肯眼神,那他就已经输了。

可这样的高下之势原本就是经不起探究的脆弱的谎言。

有时只需要眨眼的瞬息就足以颠倒。

白陵这个人的反应,既在他意料之中,又时常出乎他意料之外。

白陵瞧见云雪臣微红的耳畔,叮嘱道:“我知道了。你这几日不要去查慕家旧事,你身边的人不干净。”

云雪臣这时才真的露出了意外神情,他盯着白陵,缓缓皱起了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陵终于等到这句话,摇头笑道:“是。可我现在不想告诉你,它们太有价值,足够你待在我身边很久很久。否则我尽数与你说了,你明日便要踹走我,去寻哪个位高权重的合谋了。”

*

三日后,钟声又响,皇帝病体痊愈。满朝文武欣然之余,却也没忘记前些日里发生的血腥。

北宫一片死寂阴森,风吹过破窗,呜咽作响。

这事众人心知肚明,却没一个人敢提起。这日早朝,殿前纷纷恭贺云啟龙体无恙国运安康。

云啟坐在龙椅里,面色红润,“众卿家近日辅佐太子,觉得我大昭储君于政事决断中表现如何呐?”

“殿下行事慎微,下令清肃近年刑狱案件,更力平冤案。”周川拱手,赞不绝口,“天下刑官若皆如此,何愁不平?”

“殿下心细如发,谨慎有余,不失雷霆手段。”丘存壑心有余悸道。

“太子殿下为人慈和,有仁心。得此储君,是我家国之幸。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并未察觉皇帝淡下去的神情。

云雪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文臣之侧,面不改色听着。等那些声音低下去,郑霓出班道:“臣有事奏禀。”

顿时,大臣们的视线一同朝他望去。

云啟顿了顿,道:“郑卿只管说便是。”

郑霓面不改色道:“冕陵疑案已有定论。”

“这..”

众人正惊疑不定。

云啟一扫人群前静立的云雪臣,不咸不淡道:“哦?若朕没有记错,这是太子着手办的,与你审刑院何干。”

“陛下明鉴,概因此事太子殿下已无力再追查下去。四月末,殿下因一道伤口不得不启西狱,此事丘大人也是知道的。”郑霓掀袍一跪,“臣受君之禄,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韩无谋为一己私欲杀害流民,竟敢牵引附会,栽赃陛下。臣甫一听闻,内心犹如炭炙,臣万死,当时犹豫险些酿成大错,幽侯落毒一事立刻便发。臣心有所感,今将此事报上殿前,是望陛下严惩真凶。请陛下宣韩无谋与监冰井务魏识上殿!”

这话一出,四下皆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郑霓平日不显山露水,他是审刑院的人,这么说来,这事周川知道?

众人望着他们二人,一旁没作声的周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郑霓说了什么,陡然望向云雪臣,口中却怒道:“郑芳年!谁借你包天胆量,敢拿冕陵之事攀咬陛下!”

一个“借”字。

云雪臣心下叹息,道周川不愧老辣。眨眼之间便想通了关窍。

“你是在质问朕是那冕陵案的始作俑者?”云啟脸上看不出喜怒。

郑霓道:“臣不敢,只是若韩无谋真是凶手,其身后必然有更深的势力。臣身为刑官,深知此理,谅他不敢有殿前胡言乱语的胆量,臣恳请陛下,宣韩无谋与魏识御前对质!”

“好,朕给你对质的机会!”云啟满面肃杀,道:“俞乘,去将人提来!”

“是。”俞乘转身大步走了。

众大臣心知今日绝无法善了,都噤声侯着。

云啟目光掠过殿中,“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禀父皇,儿臣自然是不信的。”云雪臣抬头,拱手道:“然而此事牵连甚广,内中复杂,已非儿臣能过问。且听他们二人怎么说罢。”

*

诏狱。

潮湿阴暗,时不时几只灰鼠溜过监牢角落。自从那日换岗守卫发现昏迷的同僚,俞乘便又加派兵力在诏狱内外。彻底禁止外人探监。

韩无谋双手戴着重枷,安静地盘坐在牢狱西角。门被人掀开,他抬头望出去,见俞乘带着二人前来。俞乘站定在牢门外,抬指向后一摆,示意他们下去。

韩无谋看人出去了,才道:“俞大人,别来无恙。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杀我的?”

俞乘声音有些阴冷,“你说呢?”

“我猜两者都不是。”韩无谋道:“而是...东窗事发了。说罢,怎么了?”

俞乘呼吸沉了,“郑霓坏了脑子,非要掺和进这桩案子里,他拼着惹怒陛下,也要你殿前对质。陛下答应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韩无谋笑了,“你只能救我,我若被推到殿前,说不得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这些人眼里阉人不是人,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谁都敢往下拉,不是么?我此时死在诏狱,皇帝就要疑你意图谋反。俞乘,你没有别的办法。”

俞乘呼吸粗重,“你威胁我?我押你上殿又如何,你难逃一死!任你攀咬又如何?生死不过在那位一念之间。你敢打赌么?”

“我还有一个办法,二位想听么。”门边黑暗处传来一道声音。

“谁!”俞乘猝然回头。

韩无谋敛了笑,阴狠道:“白陵。我还以为白黯一死,你就该明白夹着尾巴做人才是保命的万全之策。”

俞乘眉峰抽动,“是你..!”

白陵悠然走出来,道:“我有办法消弭这场于你们而言的灭顶之灾,但我要你们助我在北境立足。朝堂上我爹的政敌,你们若能摆平,今日皇帝的问责绝不会落在你们头上。”

俞乘上下打量白陵,“我凭什么信你?”

“你们替皇帝承担了一个秘密,辗转反侧,昼夜难安。”白陵嘴角露出讥嘲,“你们只是云啟的共犯。冕陵里的东西,我知道在何处。而为何要在这时候开冕陵,我也明白其中原因。只是我不明白,那些流民从何处来?这些人绝非皇帝的人。否则姓韩的你又为何杀他们?”

俞乘与韩无谋同时脸色一变,“你...!”

俞乘咬牙道:“好...好一个韬光养晦扮猪吃虎的太子,他竟然能查出来这些东西!白陵,你要军功,就不怕离了东宫,太子这艘船被这风波不定的朝堂掀翻了?”

白陵平淡道:“你不该小瞧太子,等哪日被他声无息取了性命时,再想想今日这番话。”

“废话休说,”俞乘面上浮出难以掩饰的焦色,“你有什么办法!”

韩无谋也看向他。

“周川周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拥趸,他与云巍来往密切。你们只要将此事引到周川与云巍身上,皇帝就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了。”白陵的身影挡住了牢狱内唯一的烛光,他俯瞰着坐在湿草垛上的韩无谋藏在袖中的手指,漫不经心道:“都说鸟尽弓藏。韩无谋,你为何至今只断了一枚手指?皇帝要的东西,你这把他眼里的良弓,真的找到了么?我告诉你,东西在云巍手里。”

韩无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瞳孔骤然一颤。

“俞乘,带他上殿,你们顺利渡过这次死劫,切莫忘了今日答应过我的条件。”白陵身影如清风掠近,一把剑已经横上了俞乘颈侧,“自然,若你并无信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事后...暗杀了之了。”

——而这时,俞乘的手才堪堪按上腰中剑柄。

韩无谋眯着眼睛打量白陵的剑,忽然低声喊了一声,“祭北斗怎么会在你手里?”

白陵扫了他一眼,“这与你有关系?”

“它的前任剑主出身江湖武学世家,月前,一场暗中传扬开来的比试在民间名声大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把剑被一个没有内力的年轻人只用剑招赢走。”

俞乘脸色铁青,强压心绪应下了。他忽然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白陵,神情异样道:“...你这样的身手,那天夜里怎么会被太子..”

“住口。”白陵平淡地打断他。而他在收剑的同时,脑海中却浮出了个念头——这把剑难道是云雪臣亲自带回来的,那他何时出的宫?

*

望北楼,郑青衣正在试时下风靡西都的新词。小丫鬟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端着碗护嗓的药,看见他俊俏的容颜消瘦,她小声说:“公子,您也该多交些友人。自上回那位白公子来看望你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谁与公子有私交了。”

郑青衣被丫鬟一句话勾起了思绪。这姑娘与他早逝的小妹同岁,日常管教不严,难免放纵。

他苦笑道:“什么白公子,那位是贵人借了旁人的名....其他人面前,你以后万万不能乱说话。不论谁问起,明白么?”

“是。”小丫鬟吐了吐舌头,着手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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