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入狱

“陛下,陛下?”思净声音极轻地唤了两声。

靠在软背椅上的云啟捏着一份奏扎打瞌睡,闻声骤然回神,“...嗯,啊,何事?”

“国师求见,在门外头站着呢。”思净指了一下门外。

“哦,宣,”皇帝反手将扎子拍在案上,“快宣!”

“是。”思净垂眉顺眼无声退出去。

吱呀一响,白云客回头。思净抿着嘴,恭敬道:“真人不必枯等,陛下让真人进去呢。”

白云客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绣鹤绢罩青衣,头戴莲花银冠,脚上云纹靴,容貌俊美非常人,他闻言露出淡笑,“陛下为世事所累,空出片刻为我所用已是天恩,怎用的上枯字?”

“是,”思净连连答声,“真人说的是。”

白云客随着思净身后,忽问:“后来这些丹丸陛下可吃得习惯?”

思净脚步一顿,感激涕零回身拜道:“真人有问神之术,陛下近来愈发康健,心神若少年。真乃奇事。”

“那便好。”白云客莞尔一笑。

云啟站在门边,长吸一口清气,双手抱圆旋转。远远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来了,抬手示意思净止步,待白云客走近身前,才笑道:“真人今日求见,可有要事?”

白云客微微摇了摇头,率先进门,竟不答话。

云啟心头一跳,快步回到殿内,“发生何事了?”

“回禀陛下。”白云客微微躬身,神色肃然:“太白经天,臣已寻到应劫之日,与...带劫之人。”

云啟面上杀机顿起,“谁?”

“五日后便是应劫之日,至于这带劫之人...”白云客一顿。

“直说,朕恕你无罪。”云啟道。

白云客平淡抬眼:“东宫太子。卦象显示祸乱起处,与西都相邻,正在坤州。”

云啟似乎并不惊讶,他沉默良久,道:“....朕是不是不该让雪臣出宫?”

白云客垂眸,“世事劫缘本无心,皆在暗中合因果。卦象也会出错,太子殿下乃我朝储君,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云啟沉了脸色:“你几次三番为太子说话求情,真不怕朕疑心你勾结东宫?”

“陛下明察。”白云客叹息道:“臣行走世间,上至天子下到流民,能伸手一救者只分轻重缓急,无关其身份。莫说他是太子,便是哪位您不记得面容的皇子公主,臣也是要说这话的。”

云啟不虞之色果然散去,他摆手道:“朕知道。如今年纪大了,有些记忆难免不清楚,可...当年与皇后相遇那一日,当真是雕刻在心头,时时回想,无不是鲜活如初见。雪臣怨怼朕,他那年才七岁,夜里发了急热,神志不清,只哭着要娘。朕去看他,他胡言乱语说他娘是被朕所杀。这孩子生来福薄,朕便常常想着弥补,哪怕行事上稍有出格,朕也只当作看不见。他与李寰私下见面,不久前还与云络私会,”云啟冷哼一声,“这个太子还是太心急了,将朕给他的忠告忘到九霄云外。真以为皇城司是他的指掌,也不想想谁才是唐敬持的主子。”

白云客道:“太子殿下方过加冠之岁,这一回出宫又机会难得,沉不住气也在常理之中。卦象未发生前皆是虚言,若坚信它,反而是无端生执念。”

“朕明白,你下去吧。”

“是。”

*

元平九年九月二十九。

落木萧萧,秋风瑟瑟。西都仍稍有暖意,不似边关秋冬难辨。

穆远修唯恐路上耽搁,引来刺客杀手,星夜赶路直奔西都。约莫四更天时,一队车驾在风声大作的夜里驶向宫城。

宫门紧闭,一班皇城司轮值戍卫执火而立。云雪臣坐在车里,忽地车马剧烈摇晃,止步在朱门前。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即刻停马!皇城司例行搜身!”

两名士兵上前交涉,云雪臣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听一声大喝,“什么贵人?我皇城司奉命检查每一辆入宫的车马,天大的贵人能贵过天子?!你给我让开,让你们拿事的人来!”

半刻钟后,响起穆远修冷冷的声音:“看见这枚官家亲自赏的盘龙佩了不曾?车内是奉命剿匪的太子殿下,你们想要搜查什么?”

一名走向云雪臣马车的守兵脚下霎时停住,皇城司几人相视无言,神色有异。

为首之人认出穆远修,上前抱拳道:“参见马帅,我是这支队伍的领头。方才兄弟几个没认出您,是我们唐突了。”

穆远修便也客气道:“你们也是恪尽职守。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不宜有失,走漏风声若引来刺客,于国祚不利。”

“这些我们明白。您看这样如何,将车帘撩开令太子殿下露个面就成,我上前看一眼车内是否藏人。”那人为难地说,“不是疑心您,只是近日上头有令,巡查要求愈发严格。”

穆远修了然道:“看就是,莫要冲撞了殿下。”

“那是自然。”那人答道。

云雪臣听着脚步声走近,伸手掀开帘,“可是要搜查车马?”

穆远修让开一步,道:“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他们要看见人,怕有瞒天过海之辈伪装入宫。”

那名士兵不敢往云雪臣身上打量,眼神只绕了一圈车内,见的确无处藏人,便拱手道:“卑职已查探完毕,殿下请。”

“嗯,不错。不畏权贵是好事,自应一视同仁。你们在唐敬持手底下做事,也冠着我东宫的名头,可不要辱没才是。”云雪臣告诫道。

“是!”士兵被储君一句赞誉激动的心潮澎湃,头都高昂了几分。

云雪臣放下帘。远处士兵喝声示意城墙上皇城司值班掌着宫钥的同僚开门放行。

车轮徐徐而动,穆远修上马紧跟着云雪臣的车驾后。可谁也没料道就在马蹄将要踏进宫门时,上方忽地传来一声冰冷喝止:“天子有令,请殿下留步,随我走一趟皇城司。”

穆远修愕然抬头,只见那城墙上长身而立的人正站在垛口缺处——火光熠熠,露出的那张脸,竟是唐敬持。

他猛然望向云雪臣,太子殿下那张脸在黑夜昏黄的火光下变得模糊不清,令他看不出云雪臣的喜怒,穆远修艰难开口:“殿下...您..”

云雪臣抬手,声音平淡:“你先回去吧,答应你的事孤会做到的,俞乘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久了。”

*

皇城司大牢里关押的大多是对皇帝修道一事颇有微词的一派政党与冯沉的弟子亲眷。当初冯沉殿前细数皇帝大罪,被砍了头颅,可私下里这位冯相却隐隐成为天下举子标榜。

这些人并未吃皮肉苦头,但阴湿中爬行的潮虫、脚下地牢里模糊的惨叫,不见天日的牢房,已足够令他们吓破胆。

一人正痛斥朝廷**横行,权臣当道,便听得大门一声响,那个恶鬼般的唐敬持将一人带进来打开牢门,冷言冷语嘱咐几句话就出去了。

那人睁圆眼睛,擦了又擦,才颤巍巍道:“..太子殿下?!”

云雪臣坐在潮湿草席上,意外抬眼,他借光看着说话那人,见他蓬头垢面,迟疑问:“你是...?”

男人拨开乱发,露出一整张脸来,惊疑道:“钦天监吴挚,字愚石,殿下您可还记得微臣?当初去东宫送人参那个?”

云雪臣一顿,“吴大人是怎么得罪皇城司的,我曾掌皇城司,竟毫无察觉。”

吴挚痛心疾首,“群臣皆被蒙骗,白云客这些人党同伐异,钦天监现如今除过楚修言他尚动不得,其余人皆被流放或下狱冤杀。此人心术不正,野心勃勃,奈何官家偏偏就吃这一套,殿下,您切记要将此人逐出宫外去,否则他日西都应有一祸。只是...殿下您怎么也进这地方来了?”

云雪臣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父皇将我下狱,况且这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吴大人还是保存体力罢,待本王出去后会设法营救。”

吴挚道:“多谢殿下挂念,营救倒不必,只怕牵连了您。我在官家面前大斥白云客图谋不轨,后来被白云客设计入狱。哼,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看出此人来路不对!真是可悲可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从口出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胸臆难抒罢了。”

云雪臣闻言,沉默片刻,低声道:“吴大人不惜性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真君子。”

吴挚只道他自顾不暇,沉沉叹息道:“殿下贵为储君,何至于此?!三年前江道长驾鹤西去,三日后的夜里,黑气充盈直冲紫微垣。此事本就是皇家大忌,钦天监昼夜观星象,只得瞒下未报,如今看来,官家受人挑唆,实乃江山犯小人也。”

云雪臣眼神一动,“我听江道长说过,肉眼凡胎只能看星脉,看不见气脉,唯有两种人能于观星一道有所成就,一谓至诚至性,二谓天纵奇才。有人经年不改赤子心肠,今日我才察觉,吴大人便是如此人物。然而时候与地方不对,大人且噤声,待我寻个清净处,再细说白云客此人古怪。不得不说,吴大人慧眼过人,莫怪能识破此人真面目。”

“看来殿下非是朝中许多人那般被一叶障目,”吴挚欣慰道:“皇城司是一群阴毒的鬣犬,殿下泥菩萨过河,且从此处脱身再议其他!”

云雪臣道:“雪臣明白,吴大人更要保重身体。”

吴挚心道,太子知人善任,尊师重道,且以礼待人。为何总是风波不断呢?

他看云雪臣盘膝而坐,闭目运功。再思及当初东宫萧瑟之景,不免心生唏嘘。

吴挚不知时辰,昏沉沉半睡半醒,仿佛过去很久,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唐敬持大步流星走上来卸了云雪臣牢门上的铁链,寒声道:“臣斗胆请殿下出狱,随臣前往皇宫受审。”

“受审?”云雪臣面容平静,念着这个字眼,道:“唐敬持,孤犯了何罪?”

唐敬持语气有几分轻慢:“太子殿下,坤州玄天教贼寇入侵城防,隐有揭竿而起之势。此事正对应五日前白云真人所卜的卦象。太白经天的劫,应在你身上——我该唤您太子殿下,还是...真正的玄天教主,李横江?”

云雪臣仿佛听见了个笑话,冷冷道:“无稽之谈。”

吴挚听见李横江三字,眉头便已紧皱起来。

“或许吧。”唐敬持收敛容色,漠然道:“不过容我向您透个底,今日早朝,官家在殿前已宣布另立太子。”

云雪臣目光平静,他想了想,问:“既然唐大人愿意告诉我这件事,何妨再细说这位另立的太子是何人?”

唐敬持神情晦涩难辨,“二殿下。”

云雪臣笑了一声,“回宫稀里糊涂被捕,我还想着自辨,既然是老二,那看来这欲加之罪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走罢,带路。”

“殿下先行。”唐敬持道。

云雪臣不再推辞,拂袖出了牢门,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吴挚悚然惊起,怒道:“唐敬持!太白经天与殿下没有丝毫干系,那星象分明应在秋毫好宫内,是天子身边的人,你们这是...这是戕害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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