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鹤筠平时睡得早、睡得好，所以起得也早，她以前在家时就是起得最早的人之一。

她喜欢走过长长的琉璃廊去竹林那里遛弯，此时朝霞透过花窗，是足以跟夕晖媲美的光影，令早起的她心旷神怡。

如今在逢家，她一开始不太习惯，睡得不好，早上起得也就晚。

好在逢惊越似乎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她也理所应当地贪睡一会儿。

昨天她心情不错，倒头就睡，今天早上被窗户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没有吵醒逢惊越，自己一人去了花圃那。

这是逢家院子里，聂鹤筠唯一看顺眼的地方，虽然她对花花草草不是特别感兴趣，但一早上对着一片盛放的建兰，心情总归是好的。

她不清楚这片建兰东边那块地为什么空着，要是能像家里一样种上一片竹子就好了。

左太太身边的燕来婆子出来打洗脸水，看来左太太已经醒了，聂鹤筠则转身回房。

许是进屋的声响吵醒了睡眠浅的逢惊越，他一侧头竟发觉身边无人，猛地支起胳膊却忽看见梳妆台前扑粉的聂鹤筠。

心里长舒一口气。

“早上天阴，你多穿点。”聂鹤筠用余光察觉到他起身，顺口说道。

“今日为何早起？”逢惊越声音慵懒。

“不如问我前些天为什么睡懒觉，我向来是有早起的习惯。”她扑了点胭脂水粉，对镜细细查看脸上有无没抹匀的地方。

这时逢惊越已经换好衣装，透过镜子看见她眉目如画、春桃拂面，如出水芙蓉般令人难以忘怀。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逢公子若是没睡醒大可以继续躺床上假寐，不必呆站着像根木头。”她也从镜子看见他失态，遂讥讽他。

他慌乱掩饰自己的失仪，快步走至梳妆台右侧桌角，拿起梳子和木簪后就退居一旁，也不照镜子就凭着习惯戴簪。

“喂，虽说你的头发很好打理，但好歹是家里的门面，你过来坐这照着镜子梳。”

聂鹤筠看他耳边有碎落的头发没梳上去，就起身给他让座。

逢惊越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表情，又恢复成往日平淡的面容。

他这幅样子聂鹤筠才看得顺眼。

巳时初两人才到时雅斋，醉笑生已经在里面候着了，他在跟小叶聊天，大概也是讲讲他的小说吧。

“聂掌柜，逢公子。”醉笑生一见二人就笑着迎上来。

聂鹤筠示意他去二楼书房谈生意。

聂鹤筠与他细细说了交稿时间和字数要求。

谈及稿费时，她特意指出昨日付的酒钱就当是提前预支的一小部分，若是出书不成，醉笑生需返还三成银子。

她关于钱向来是亲疏不分，更何况是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出书这件事。

醉笑生也知道聂鹤筠不是做慈善的，对此无异议。

逢惊越在一旁没吱声，静静地看着两人谈判画押。

他本就对生意不感兴趣，更何况他知道聂家的文房四宝店也有聂鹤筠的参与，在这方面可比自己熟悉多了。

醉笑生走后屋内恢复一片安静。

逢惊越站在窗前静默，眉头紧锁，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聂鹤筠见状说道：“下午我要去墨林巷的印刷工坊瞧一瞧合适的，早上我已经告诉王大厨今日早点做午饭。”

他们夫妻二人午饭并不与逢简卓和左谐洛一起吃，比较自由。

左太太自聂鹤筠嫁过来之后并未给她这个儿媳妇立规矩，不强求她每日亲自侍奉公婆。

她的理由是逢老太太当年也是这么对她说的，更何况目前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何必难为儿媳在自己面前受累。

聂鹤筠自然十分愿意。

她也看出来左太太爱清静，自己便很少去打扰她。

逢简卓则是忙于公事，平时很少在家。

逢惊越闻言转过身来：“你打算招人还是外包？”

“按理说书坊大多与印书是一体的，可泛州城书业发达，许多独立的印坊也办得不错。”

聂鹤筠这几日可没少找资料逛书坊，她接着解释道：

“时雅斋早年也印书出书，虽然大多是经籍教材，但如今这项业务已经停办多年，不是一下子能起来的。我先去找些小印坊谈谈合作事宜。”

“好，我同你一起。”逢惊越坐在书桌前，铺开纸打算写字。

聂鹤筠扶额笑道：“你整天没自己的事做吗，我去哪你就去哪？”

逢惊越一脸泰然：“向来很闲。”

“无趣且厚脸皮。”聂鹤筠小声嘀咕。

这次逢惊越倒不再理会。

午饭后聂鹤筠小睡一刻钟就被逢惊越叫醒了，二人起身往墨林巷走去。

一般在泛城做印刷生意的，都聚在墨林巷。

只有一些很老的家庭作坊才会零散分布在全城各处，这些往往已经打出名头了，有固定的买家。

近些年泛城书业发展很快，印刷工坊越来越多，不少贫穷的读书人考不上功名，又没有家产继续读书，就去拜师做雕版工，也算是个手艺。

他们学成之后要么继续待在师傅这里，要么攒些钱自己接活单干。

聂鹤筠一眼望去，这样的小印刷工坊很多。

她走进一家小门面，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匾“孙氏印坊”。

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门口缝衣服，看见聂鹤筠和逢惊越走近，针线盒没放下就说：“我们这是印书的，不单卖。”

她以为是小夫妻来这边逛着玩。

“我们家有一本小说要印。”

那妇女听见她的话有些不是很相信，但还是站起来请他们进屋坐坐，并扭头喊自家汉子出来。

屋里摆了许多雕版和纸墨，地方不大，前后三间，门面很小。

屏风后面是孙工干活的地方，最后一间是他们一家住的地方。

孙工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墨板，径直对着逢惊越说：“郎官，您要印小说？”

逢惊越看向有些不爽的聂鹤筠道：“这是我娘子的生意。”

孙工媳妇瞪孙工一眼，那孙工急忙对着聂鹤筠赔笑：“小人眼拙，您见谅，您说要印什么？”

“当下最流行的小说，十万字左右，印三千份，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钱。”聂鹤筠开门见山。

孙工和老婆对视一眼，是大单子，像他们这种小印刷工坊很难接到的。

孙工放下墨板，手里盘算片刻，拧着眉说道：“差不多要两个月左右，十五两。”

“加急呢？”

孙工底气不足：“我们做雕版的费时费力，字又要工整又要好看，一本书要磨好久，不过您放心，我是熟练工。只是最快也要一个半月，得多加三两。”

聂鹤筠心里有了点数，递上名帖：“理解理解，以后有机会合作。”

孙工和他老婆看了眼“时雅斋”的名号，又见她们衣着不凡，心里不再起疑。

他老婆笑呵呵地说道：“原来是聂掌柜亲自来谈生意，我们随时欢迎，下次有活可要提前找我们，我们家的质量您保准放心。”

聂鹤筠点点头出门。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那孙工媳妇还是坐到门口缝衣服，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她那门口倒正是阴凉。

聂鹤筠看着逢惊越早上特意穿的外袍，忍不住嘲笑道：

“说你是老古板你还不承认，早上天阴多穿点是好事，晌午回家吃饭时天已经大晴了，你不嫌热？”

逢惊越不以为然，反而从宽大的袖兜里掏出两把折扇，递给聂鹤筠一把。

聂鹤筠从容接过，唰得一声打开，大摇大摆地走进下一家店里。

一连在墨林巷打听了好几家，都是差不多的价钱和时间。

两人走了一路，聂鹤筠想着逢惊越一个公子哥，身子不大好，大太阳下边逛了这么久，万一累着晒着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让逢惊越去前边的茶楼等她。

逢惊越领了她的好意，去茶楼找个地方歇会。

聂鹤筠自己则走进了一家很气派的店面。

店里的招待趴在柜台旁边打瞌睡，聂鹤筠就在旁边看雕版，都很精美，看起来是好货。

正当她看着其中一块印着今年新版的《诗经》时，有位老伙计从后边进来看见她大喊一声：“哪来的姑娘，乱动我家的东西？”

聂鹤筠刚回过神来，那老伙计就迅速跑到她面前，要把她往门口扯，打瞌睡的呆头招待也被吓醒了，赶忙跑出柜台。

“你这是干什么，我是来谈生意的，找你们掌柜来！”聂鹤筠一把甩掉老伙计的手，怒斥道。

“小姑娘，这里不是你们玩过家家的地方，还谈生意，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老伙计梗着脖子，一脸傲气。

他是这里的看店人，大家都叫他王老头。

因为中午被家里的婆娘大骂一顿，他气得连午觉都没睡，一出来又看见一个小姑娘来店里，他正好借此撒气罢了。

那招待怕自己因为睡着挨骂，在一旁畏缩着不敢说话。

聂鹤筠见他如此无礼轻视自己，本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谁知一抬眼看见柜台后边的一幅字，上边写着“薛记雕工诚信经营”，原来这是大名鼎鼎的薛家产业。

薛家家主薛玉山正是泛州城书业行会的行头。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薛氏，薛行头向来提倡经商者当一视同仁，你们今天反倒是自己打自己脸了。”聂鹤筠冷笑道。

老伙计见他搬出薛行头说话，恼羞成怒：“你一届女流来做什么生意，我还怀疑你故意来我们店捣乱呢。快走快走！”

聂鹤筠知道跟他们争吵没有用，但沒想到第一次跟薛氏打交道就遇见这情况。

这老伙计万一再添油加醋，到他东家面前乱说我一通，以后还怎么在行会混。

他们二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邻居和行人的注意，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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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探印坊反被伙计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