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近卫们讨论完去留大事的当晚,殷庆炎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淡定。刘照君在夏禾说完话后握上殷庆炎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夜里躺在床上,殷庆炎的手已经止住颤抖了,却不安地一直在被子里摆弄他的手指。
“要出去走走吗?”刘照君闭着眼睛问。
掌心里的那只手顿了顿,随后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两只手抱了过来,搂住他的腰。
刘照君转身,自然地将殷庆炎回抱住,还拍了拍殷庆炎的背,安慰道:“你肯定能做到,别太担心,啊。”
殷庆炎略有些傲慢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那是,这世上还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那你这是在刺挠什么?”刘照君笑问,“害怕吗?”
殷庆炎大大方方地承认:“当然害怕啊,这可是涉及谋逆的弥天大罪,虽然是假的,但也是逆天下之大不韪了。”
他又低声道:“造假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让舅舅不要告诉弟弟妹妹,在我将‘天劫’连根拔起之前,他们都会以为我真的是逆贼。想想有点难过,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回想起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我英俊的面庞,而是我的逆贼身份。”
刘照君:“……”
自恋哥,别自恋了。
不过插科打诨和随口吹牛也算是目前能缓解紧张的两大好办法,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无妨。
殷庆炎见自己那一番话给刘照君干沉默了,想了想,又道:“你哥和我如今是同道中人,其实把你放在他那里,目前对你来说更安全……”
刘照君打断他:“都说了我陪你。当然啊,你要是嫌我看不见带着怪麻烦,把我扔刘子博那里也行,早点回来接我就是了。”
“不麻烦。”殷庆炎手上抱紧刘照君,“我巴不得你愿意跟着我,要是你长得小就好了,我把你别在裤腰带上随身挂着。”
刘照君开玩笑道:“我现在不是天天挂在你手上?”
“倒也是……”
要是一个月前,刘照君得知殷庆炎要干这么一票,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殷庆炎疯了,然后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要掺和进去。
但学武术的人心里都有武侠梦,他上一世因为时代环境唯唯诺诺,施展不开拳脚;这一世都来古代了,不当当以武犯禁的侠客,岂不是白来一遭?
投胎还带着一身功夫和记忆,老天肯定也想让他这么干。就一句话:男人,战斗,爽!
刘照君身上是带着一股疯劲儿的,练逍遥拳把自己的性格也给练逍遥了,现在最擅长随遇而安。看不见后,他对于世事认知的渴望反而越发强烈,好像只有强烈的认知,才能补足他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失去的那份感触。
现在跟在殷庆炎身边,哪乱他往哪凑。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他对殷庆炎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这位平时看着铁人似的世子不安的时候小动作不少,但每当他紧了紧握着对方的手,殷庆炎就会安定很多。
刘照君曾经认真想过殷庆炎喜欢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理由,除了耐看之外,估计还因为他是目前殷庆炎唯一能大大咧咧牵着用来缓解不安的人。
毕竟眼睛看不见,被人牵着很合理。他也会因为看不见而依靠殷庆炎,不会说是随随便便甩开对方的手,情绪价值这一块儿给的特别足。
刘照君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殷庆炎又问:“你文着一身生死簿,会不会感觉难受?”
“文着一身死人的名字,确实怪渗人的。”刘照君沉郁地说完,声音随即欢快起来,“我想在背上文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用它镇一镇那些名字,你回头帮我找个靠谱的文身师呗。”
殷庆炎:“……”
听你这语气,想镇一镇名字是假的,想再文个大的才是真的吧?
殷庆炎不太能理解刘照君喜欢文身的这种爱好,但是刘照君高兴就好,他答应道:“好,等事情办完,一切安定下来,我就给你找一个。”
刘照君:“好,那我要文猛虎下山。”
殷庆炎建议道:“要不你在背后文个我吧?我也能帮你镇死人,我属虎的。”
刘照君:“……”
兄弟,别搞。
殷庆炎下山是个什么鬼文身啊?
殷庆炎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天行里那帮纨绔背地里都叫我活阎王,活阎王也算阎王,阎王就是鬼王,我就是鬼王,帮你压你那一身生死簿。”
刘照君要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世投生成个瞎子,那他肯定就着这个话题和殷庆炎胡说些乱七八糟的。
但问题是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真的是个阎王啊,这话茬让他怎么接?接了阎王不会又找他不痛快吧?让他下拔舌地狱,把他舌头拔掉让他说不了话?
“不行,文老虎。”刘照君斩钉截铁道,“我身上这些名字鬼多势重,水很深,你一个大活人把握不住。”
两人聊着聊着,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穿上衣服聊到了门外。今天月色好,殷庆炎在大街上能分辨事物,干脆带着刘照君去找刘子博说个事。
大半夜被活阎王和生死簿从床上给拽起来的刘子博怨气比鬼还重,他坐在床上闭着眼缓了缓劲儿,然后十分响亮地“啧”了一声。
“你俩有病吧?”
刘照君解释道:“创业前夕,我俩有点激动,来找前辈聊聊天,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忠告能给我们?”
刘子博指着刘照君:“我给你俩的忠告:死断袖不要打扰别人睡觉,爱去哪去哪玩,牵着你们那破手给我滚!”
他让凌剑阁阁主追了两个时辰累得要死,明早还要一早起来给殷庆炎拟写澄清文书,哪有闲空陪这俩癫公发癫?啊?哪有闲空!
他让刘照君卸过的手腕还疼着呢!
刘照君反骂道:“你才是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
殷庆炎提醒道:“把你自己给骂进去了。”
刘照君道:“无妨,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不算他家的。”
“哎呦~”殷庆炎凑近了,宝贝地搂住刘照君。
刘子博:“……”
他的眼睛好痛,看见脏东西了。
“对了,是来说正事的。”殷庆炎抱着刘照君,对刘子博说道,“‘西昌王世子代表朝廷联络魔教’这个谣言不用澄清了,你把谣言转个风向。”
刘子博自动屏蔽掉旁边的刘照君,认真起来,“怎么说?”
“待我造了假反,你便再放出消息,说‘西昌王世子不满朝廷联络魔教剿灭武林一事,于是为守护武林正道而奋起反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败退而逃,退至江湖成立玄鹤刀宗,意图东山再起’。”殷庆炎阴险地笑道,“引‘天劫’主动来找我。”
“倒是个好主意。”刘子博点点头,看向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厚着脸皮坐在他床边的人,“正事说完了就走啊,怎么?打算跟我睡一个被窝吗?”
两人闻言,掀开刘子博的被子,在刘子博反应过来阻拦他们之前,就泥鳅似的滑进了被窝里。
刘子博:“……”
他嘴贱个什么劲儿啊他!啊?!
刘子博正要发飙,躺在他身边的刘照君突然说道:“我收回先前说你不配和殷庆炎比的那番话,虽然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但你是真的英雄。”
刘子博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人愣住了。
英雄?
刘照君说他是英雄?
刘子博拼了三十来年,只被人夸赞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朝堂上揭露父亲时,圣上赞他瀚勇无匹;一次是现在,他在这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说他是英雄。
自从他告发父亲后,朝中有人骂他多管闲事,有些自诩清官的则骂他不孝。所有人从他的一切行为中挑刺,仿佛看不得他好似的,要将敢于出头的他狠狠打压下去,让他在深坑里待到死,再也爬不上去。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称得上“英雄”二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那么愣在那里。
刘照君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他好像在手机上看到过一条帖子,说肢体接触会令人心安,是比语言更有效的安抚和鼓励方式。
于是他摸索着,左牵殷庆炎,右牵刘子博,用力握了握两人的手。
“你们都是英雄。”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古以来,意图颠覆家国的任何势力都该死,就算是活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也总比山河无主、百姓飘零的结果要好。
前者至少还有活着的机会,后者是真的生不如死、民不聊生。
而且就他目前感觉,沂国在这个时代里还算好的。皇帝貌似是个温和的人,对百姓也比较看重,沂国也不是那种封建思想里特别重男轻女的存在,比起男女嫡庶,长幼与能力更被看重,一个世家中,都是能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当家,能力较弱的,就容易被送到别处去锻炼。
比如除了林苓之外的玄鹤卫近卫,刘照君本以为这些近卫都是家里的庶出的孩子,毕竟他受上一世那些古装电视剧的思想荼毒,一直觉得古代应该很看中嫡庶。
后来,他才知道玄鹤卫近卫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家中正妻诞下的孩子,比如夏禾。夏禾又是嫡出又是长子,但是因为只会干些有的没的、打打杀杀,所以被亲爹亲娘狠狠嫌弃,扔到了殷庆炎这里来。
思绪怎么扯到嫡出庶出上去了?刘照君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掌心里的两只手,都好粗糙啊……好厚的茧子……
屋里的蜡烛被殷庆炎进来时顺手点燃了,烛焰现在摇摇晃晃地照着床上并排躺的三人。
殷庆炎听到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于是悄悄转头,看向刘照君另一边的刘子博。
三十来岁的人,两鬓已经全白了,眉头中央放松的时候都有一个“川”字,好像愁了很久很久,眉心聚集着化不开的沉郁。
刘子博本来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熟睡的弟弟,如今感受到殷庆炎的视线,于是抬眸和殷庆炎对视了一下。
然后冲殷庆炎翻了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白眼。
殷庆炎:“……”
刘照君睡着睡着,感觉被子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摩擦,他茫然地睁开啥也看不见的眼,仔细感觉了一会儿,才发现是睡在自己两边的人都在抢被子,企图冻死对方。
刘照君:“……”
不是,殷庆炎幼稚也就算了,他记得刘子博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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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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