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文身

“好孩子。”王遗风伸手,轻轻摸了摸外甥的脑袋,“预计要去多久?”

殷庆炎想了想,道:“大概一两年吧。”

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一顿。

殷庆炎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的母亲和姨母与舅舅分别时曾说过几年就回,但实际上都没活着回来,一个入皇陵时尸骨都烂了,一个至今生死未卜。

沉默在舅甥两人之间蔓延,殷庆炎一边在脑子里搜罗词句打算岔开话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舅。

就那么对上了一双苍老而忧郁的眼睛。

金眸本该熠熠生光,但他舅舅的眼睛好像天生笼罩着阴云,不见璀璨。随着离去的亲人越来越多,金眸也越来越暗淡了,唯有看见家人时,才显露出那么一点光亮来,但很快就会熄灭。

沂国皇室和周边其他国家的皇室不一样,他们很看重血脉亲眷,即使争权也不会互相残杀。

殷庆炎长得像母亲,性子像姨母,他的父亲和舅舅时常会看着他思念故人,这导致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会被他们好好的对待是因为他像母亲和姨母。

父亲和舅舅总是会对着他说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早些回来”“出门要小心”“注意旁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们说给她们听的。

不是说给他的。

……

晚上刘照君洗漱完往床上躺,感觉到被子里还有个热源,他一联系白天侍女们说的沂人好男风,顿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坦然地和殷庆炎大被同眠了。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边上,刚闭上眼睛,就感觉热源冲他挪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一把抱住了他。

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推热源,右手的触感好像是推起了殷庆炎的下巴,但殷庆炎并未因此退开,反而越抱越紧,不断地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下颌处的皮肉被紧紧绷住,再拉伸恐有撕裂开的危险,刘照君连忙松了手,下意识骂了句:“你有病吗?怎么不躲?”

得逞的殷庆炎埋首在刘照君胸前,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笑了一声,闷闷地问:“你现在抱的是谁?”

两只手都放在头顶的刘照君答道:“我谁都没抱。”

殷庆炎抓住刘照君的一只腕子,强硬地摁在自己腰侧,“现在呢?”

刘照君无感情道:“抱的狗。”

他快言快语惯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位爷不是个能随便开玩笑的,刚想说点什么补救,就听怀里那人:“汪。”

刘照君:“……”

世子爷见怀里的人沉默了,抬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刘照君摸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用一种什么态度跟你说话?”

殷庆炎把头又埋回他胸前,“随便。”

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隔了一层薄布料的胸前,刘照君头皮发麻,手挪下来去掰殷庆炎的胳膊。

“柿子,别太没边界感啊,你不是就图我脸吗……”

殷庆炎突然问:“你的母亲哄过你睡觉么?”

刘照君:?

这话题转换的太突然,刘照君一时间都忘了要掰开殷庆炎的胳膊,他道:“没有。”

殷庆炎追问:“为什么没有?”

刘照君说的是自己上一世的母亲,他都快记不清了,“我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在了。”

床上沉寂了一会儿,等刘照君反应过来要将人推开时,殷庆炎突然又问:“你背后的文身恢复的怎么样了?”

刘照君又被这个话题牵走了注意力,停了手,“擦过药就不疼了。”

“嗯……我看你身上有好多文身,是谁给你文上的?”

刘照君闻言一愣,“很多文身?”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男的就爬起来点上灯解衣服看文身,殷庆炎边看,边用食指勾勒着文身的大体轮廓,跟刘照君描述文身的样子。

眼睛看不见后,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就格外清晰,带起一阵细细的战栗。刘照君总觉得这个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暧昧,但他现在急于知道他身上的文身长什么样,旁的感受都先扔一边儿。

上一世,刘照君成了逍遥武馆的馆主后,曾三过文身店而不入,不是因为他不想入,而是他爹说要是他敢文就给他把皮撕了。

老刘的逍遥拳打了一辈子,刘照君虽然自诩武学天才,但真让他和他爹对打他是不敢的,血脉压制是其一,其二则是父子局他爹不会手下留情,是真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过,植牙花了两千块钱呢。

如今他来了这个世界,就算文身老刘也看不见了……这么想着,刘照君心里冒出点酸涩来,他爹这波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本来小老头都退休去旅游了,他没了后老刘又得回来接住武馆,毕竟他的大哥和二姐都不打拳。

以后真的要少骂人了,积点嘴……

“我草你大爷的殷庆炎!你干什么?!啊?!!”

刘照君把胸一捂,一脚踹开殷庆炎,猛地往后挪,差点直接翻下床。

殷庆炎看着一脸惊恐但又不知道具体往哪转眼珠的刘照君,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笑来。

他笑着说:“你心口上纹了一个狼头,我还以为那个凸出来的是狼瞳仁呢。”

刘照君:“死变态——狼头?这么炫酷?”

“奴隶和匪寇才文身,就你这样,匪寇不可能,谁把你当奴隶?”殷庆炎捂着被踹的肩膀把刘照君拉回到面前来,“胸前狼头,腰后文鹤,左腿上还有好几处盘蛇,是谁给你文上的?”

“不知道。”刘照君倒是想得开,毕竟两人对于文身的观念不一样,这又是鹤又是狼又是蛇的,上辈子他想都不敢想。

不过这辈子有了,他却看不见。

看完了文身,两人又躺回被窝里睡觉,殷庆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刘照君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瞎子,为什么会被刘子博派人盯着?

还有身上的文身……谁会闲得慌给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孩文身?故意侮辱么?

殷庆炎思来想去,觉得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人只会是刘子博。

刘照君刚要沉入梦乡,就感觉有一只手朝自己的腿摸了过来,吓得他又惊醒了,一把抓住殷庆炎的手,“你干什么?”

殷庆炎的声音听着好失望:“你没睡着啊?”

“我如果睡着了,你打算干什么?”

“看看文身。”

“……不是,你有病吧?刚刚不是看了吗?”

“没看够,再给我看看。”

毕竟殷庆炎是老板,看就看吧,别乱上手就行,于是两人又坐起来点灯。

刘照君靠在床头打哈欠,他以前光着膀子睡惯了,方才起来的时候脱了上衣也没再穿上,一个哈欠刚打完,感觉有几缕东西扫在了胸前,痒痒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掉,摸到了才发现是头发。

想到殷庆炎的头发是金色的,他捻了捻指尖的发丝。殷庆炎的发丝很细很轻,像是拢在手指间一股风。

摸起来还怪得劲儿的。

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殷庆炎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而刘照君喜欢养长发。

他喜欢长发柔顺的触感,喜欢看它们被风吹拂起的样子,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被二姐带着,而二姐给他最大的记忆点就是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

看到长发,他就知道二姐在身边,自己不会挨饿;摸到长发,他就知道自己在二姐怀里,外界的什么东西都伤不到他。

那是幼年意识里被赋予的安全感,影响至今。

殷庆炎本来在观察刘照君胸口上狼头的纹路,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东西,一只手突然从旁伸来,拈起他垂落在狼头上的几缕发丝。

他微微抬眼,见刘照君正直直地看着手里的发丝,因为眼盲的缘故,对方的目光涣散而模糊,垂眼时眼尾的上挑比较明显,刘照君的眼睫很长,上面还带着两颗没有擦拭干净的瞌睡泪珠。

殷庆炎脑子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词:仙女。

因为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长环境的影响,殷庆炎不会盯着漂亮的女子看,但他又实在想看美人,那怎么办呢?看男的呗。

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称得上漂亮的男人,天天对镜自赏看够了,想看点不一样的风景。

刘照君哪哪儿都长得顺他心意。脸好看,身量也高,平时看着瘦长,一脱衣服又能看见明显的肌肉轮廓,不像南风馆附近那些瘦瘦长长的竹节虫,干巴巴的。

殷庆炎思维跳跃,他随即又想,刘照君一个从前被养在府中的小少爷,哪里来的这样的身段?

他这几日忙,安排了几个侍女小厮在王府里注意刘照君的言行。听侍女们说刘照君晨起后会在院中练拳,他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就是些强身健体的拳法,但如今一联系刘子博,他又觉得刘照君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言行里处处透露着因被圈养而无知的人,其兄弟是江湖中人,而他本身又会拳法……

殷庆炎猛地出手,五指成爪,扼向刘照君的脖颈。

视觉消失后,身上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清晰敏锐,刘照君感觉到一阵迅疾的手风迎面袭来,下意识抬手握住来物,猛地向自己头侧一拉,左手同时成拳,击向身形不稳朝自己扑来的殷庆炎。

殷庆炎猛然偏头,险之又险地躲开刘照君的拳头,随后想将自己的左手收回来,却发现刘照君的握力其大,他单手挣脱不开。

正想上另一只手去掰,刘照君的另一只手就摸了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两颊。

殷庆炎哼哼道:“疼!”

刘照君刚刚差点让殷庆炎吓死,先前有被对方扼住脖子的体验,他以为殷庆炎要掐死他。

他不可置信地问:“好好的怎么突然动手?”

殷庆炎被他捏的两颊酸涩,艰难道:“我试试你会不会功夫……放开我。”

刘照君依言松手,但抓着殷庆炎腕子的那只手他没松,怕殷庆炎故技重施,“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非得整这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经不起消耗啊你知不知道?”

殷庆炎张嘴活动了一下面部,嗤笑一声,“我问,你能说真话?”

刘照君理所当然地说:“能啊,我又没什么秘密,就看你信不信了。”

殷庆炎也痛快,直接问:“刘子博教你拳法,有什么目的?”

刘照君脑子宕机了一瞬。

“什么?谁?刘子博教我拳法?搞笑呢吧你,逍遥拳法是我爹教我的,关刘子博什么事啊?”

殷庆炎脑子也呆了一瞬。

他记得那个姓刘的老东西是个文官来着,以前上朝爬御阶走三步都得歇一歇,还教刘照君拳法?一拳打在水上都能把自己的手给打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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