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长生梦短

带着疑惑,沈凛又选了另一团散发着红光的余响火焰,这一次的位置,是在风花渡的竹楼大堂。

“你竟私藏了一个外族人?”一位容清俊但却声音老成的人满脸怒色的责问道,身旁还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那男女女,若是没有猜错,这位说话的男子应该是长生一族的长老,因为长生的原因,声音虽然老道,但是面容却未显任何沧桑之态。

沈月见跪坐在柳叙白身旁不做声,对于周围人的眼神他已经司空见惯,反正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受欢迎。

“他是……他是不小心来到风花渡的。”柳叙白小声地辩解道,男子见状重重的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大怒道:“你不是不知道风花渡的预言,你……你……”显然柳叙白的举动让他气的不轻,抬手便给了柳叙白一个耳光。

预言?什么预言?

还没等沈凛自己翻看千叶印记,那位长老模样的男子便说道:“唉……真是天意啊。”

“这是宿命,风花神既然降下预言,便是说明风花渡在劫难逃,外族踏入风花渡的时候,便是我等归途。”身旁一个年轻的女子淡淡的说道,她并没有男子那般气愤,反倒是从容平和。

“是啊,别怪白了,便是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命来了,谁也挡不住的。”

众人也赶忙相劝,皆是替柳叙白说情,柳叙白跪在地上,心中委屈不已,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不过是带了一个无辜的人回来医治而已,何至于此?

难不成任由沈月见投水自尽视而不见吗?多行善举不是长老们的一直信奉的信条吗?为何只有他在实施之时却要遭到这样的质疑?

所谓的风花神预言,他虽知道,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人命当前,这些虚惘的神谕都该抛至脑后。

况且与沈月见相处的短短几天,他感到无比的开心,沈月见有说不完的故事,所以他总爱听着沈月见的故事入梦,这令他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色彩。

留沈月见,也是他的私心,他想将这得来不易的欢乐留下。

这样好的一个人,难道不该救吗?柳叙白心道。

众人议论了一阵之后,男子便重新开口,脸上满是无奈,但继而话风一转,厉声而道:“将他拖出去,杖责一百,直到认错为止。”

“毕竟是违逆了族规,当罚。”

沈月见一听马上起身护在柳叙白身前,而后双瞳之中愤意满满,“若是容不下我,我走便是,何须为难他?”

“将他拉开,这是我们长生族的事情,与你无关。”

众人似乎没有并没有理会沈月见的阻拦,将他强行压制到一旁,然后便将柳叙白从大堂内带了出去,虽然一百杖对于常人而言,是致死的刑罚,但是对于长生族来说,只是皮肉之痛,断断要不了性命。

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族人们将柳叙白按在刑凳之上,又将绳子捆绕在他的腰际,以防他因疼痛而挣逃,待一切就绪之后,两名族人便将手中的长棍高高扬起,接连轮替的砸在柳叙白的身上,长棍每落下一次,柳叙白的指甲便潜入刑凳一分。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罚他?”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们放过他!”沈月见被几人压在远处不得动弹,他只能看着柳叙白受刑,什么也做不了。

开始之时,柳叙白还能发出几声呜咽,但是乱棍之下,他已喊不出声,身体更是不自觉的抽搐颤抖,他额间的汗珠越积越多,最后汇流而下,柳叙白最是怕痛,接二连三的棍刑让他咬紧了牙关,脸色渐白。

他没错,他没做错,救人是对的!

虽然违逆了族规,但柳叙白依旧坚信,救沈月见绝不是错事。

该罚,但是无过!

“认不认错!说!”男子质问道。

“不认!我不认!”柳叙白倔强的望向他。

“那就再打,给我加重力道的打!”男子见他死不悔改,便让施刑的族人加大了力度,一棍下去,柳叙白直接疼的意识恍惚,衣衫湿润,透明的无色血与汗水搅合在一起,分不清这润色的来源。

“我……没做错……救人……没错……”柳叙白的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显然再打几棍下去,他就要晕厥。

“我……没错……”

艳阳之下,柳叙白的身体已经透支,原本扒在凳缘的手臂也垂落了下来,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见状沈月见再也抑制不住,他奋力挣开压制,被反扣的手腕发出清脆断裂之声,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前盖挡在柳叙白身上。

“是我,千错万错都是我,要打你就打我,别伤害他。”

“他怕疼……”

施刑的族人原本对沈月见就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长棍,而是继续一下一下的打在沈月见身上。

直到沈月见身后血肉模糊,他也没有放开柳叙白,清澈的无色血与猩红的血水融为一体,沈月见虽然感受不到痛意,但失血过多,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等二人醒来,已是三日后,那时长老于心不忍最终叫停了行刑,并将二人带回,柳叙白有无色血护体,只需修养多日便可复原,而沈月见的伤势则更为严重,若是不及时医治,便会很快丧命。

风花渡没有医疗的药物,但是好在周边的药草有不少,所以现摘现拿,全数用在了沈月见身上,看着沈月见醒来,长老便清了清嗓,淡淡的说道。

“看在你护着白的份儿上,我网开一面没有要了你的性命。”

“你可以留下,但是,需要保证,绝不取用无色血。”长老冷冷的盯着沈月见,而后又道:“若是你违逆此规,我便将白丢入忘川,还有你也一并处死。”

“我答应。”沈月见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还在旁边昏睡的柳叙白,脸上露出了笑意,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收容自己。

更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伸手抚了抚柳叙白长发,安静的闭上了眼睛修养。

余生,他将用性命守护这个第一次对他施以善意的人。

沈凛看着沈月见,心里竟然有些嫉妒,即便此时的沈月见,并没有对柳叙白产生那种超出朋友的感情,但是这已经让沈凛心里十分不好受。

因为他看到了柳叙白为别人的付出,曾经专属自己的一切,像是被人层层剥离。

心情烦乱的沈凛挥手将自己带出了余响,原来柳叙白在古恒的感知是这样的,原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爱着与自己面容一样的人,竟然是如此的痛苦,沈凛揉摁着自己的心口,显然刚才的余响记忆让他深感不适。

他坚持着将身旁红色余响打开,继续观看,他必须接受这样的设定,因为他不能左右柳叙白的选择。

画面呈现出一件竹舍,房舍修建的十分古朴,想来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样式还是依照的旧时的习惯来设计的,柳叙白正与沈月见坐在竹舍外的台阶上,柳叙白手中拿着一根竹片,翻弄着身前正在燃烧的火堆,沈月见则在一旁用匕首削刻着一节竹木。

沈凛看二人交谈的样子,应该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的面容也较之前要成熟了许多,沈月见正在给柳叙白讲着故事,沈凛细细听去,故事的内容大致是在描述一只得了道即将成仙的狐狸,为了守着自己爱的人而舍了道行陪他终老。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话本内容,柳叙白听着听着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月见,我想出去看看。”

沈月见显然对柳叙白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准备,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道:“即便看到的世界和故事里的相差很多,你也想去看看吗?”

“嗯,这漫长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我想去看看月见看到的世界。”柳叙白郑重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色。

“你不怕长老知道吗?小心他丢你去忘川河。”沈月见淡淡说道。

“怕,但是还是想尝试。”柳叙白度定的说道。

沈月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来回归原来的生活,是他所不情愿的,但是他似乎也不想让柳叙白失望,所以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如果你决定了,我就陪你去。”

“月见你不用担心,这次有我陪着你呢,谁也不敢说你一句,如果他们敢说,我就替你揍回去。”柳叙白将手放在沈月见的肩上,似有安慰之意,“反正对于外界来说,我们长生子不也是异端吗?”

这番话让沈月见释然了不少,至少身边有个懂他的人陪着,好过独身一人,不过想要离开风花渡,也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自己能来到这里完全是机缘,想要回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忘川河可有水浅的流域吗?”

“有,水位大约一人之高吧!”柳叙白回答道,他其实也只是说说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他不可能越过忘川河,但听沈月见的意思,似乎他有方法。

“那我们恐怕要准备一个竹筏,忘川河能沉万物,这竹筏票不起来,所以需要我来撑着将竹筏运到对岸,你在竹筏之上做好保护,千万不要让忘川水沾染到。”沈月见如是说道。

“那不行,你的身体吃不消的。”柳叙白断然拒绝,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利用沈月见的特殊体质帮自己达成愿望。

沈月见回身摸了摸柳叙白的头,轻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怕疼的。”

“那也不可以,不疼只是没有感觉,但是你的身体还是一样会受损,我不出去了,你也别想办法了!这话题作罢。”柳叙白连连摇头,要沈月见这样付出,他宁可自己一辈子待在风花渡。

“白,这是我愿意的,没关系。”沈月见知道,柳叙白的心早就已经被自己讲述的经历带到忘川河对岸,即便这次按下不提,下一次他也有可能自己偷偷寻个方法去尝试渡河,与其让柳叙白一人涉险,还不如陪着他一起离开。

二人僵持了一阵,柳叙白拗不过沈月见,所以只能听他安排接下来的事宜,沈月见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说道:“你还是得有一个像样的名字,不然别人问起,你总不能说自己就叫白吧?”

“名字吗?我不知道你们那边规矩,要不你帮我取一个?”柳叙白双手托腮,显然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

沈月见沉思片刻,脑内似已有了想法,便开口道:“我与你相遇叙事那天,正值春日,柳絮飞花恰是一副好景致,你本名叫白,那不如,取柳絮谐音,叫柳叙白如何?”

原来这就是柳叙白名字的由来,在一旁认真听他们对话的沈凛不由得感慨沈月见的文采,以前他只是觉得这名字听得修雅,却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解释。

“我们那边还会取一个小字,风花渡乃是琅環仙境,不忘本源,便叫琅環好不好?”沈月见又道,柳叙白口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开心。

“柳叙白,柳琅環。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喜欢。”

“不过小字我只许你一人唤,这是特权。”

这段记忆停留在了柳叙白满脸兴奋的神色之上,沈凛不禁感叹,怪不得柳叙白第一次听到自己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格外震惊,他不想自己喊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沈月见的原因,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只可惜这段记忆并没有记录太多有关沈月见的消息,沈凛有些遗憾,他抬眼看着数量有限的红色余响火焰,想来这些应该都是与沈月见有关的,如果想要知道这其中的联系,自己恐怕都得一一看过才行。

这些记忆,大多记录这他们一起游历的过往,沈月见与柳叙白似乎在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之下,彼此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看着他们相濡以沫的样子,沈凛的心情一时不知是开心还是难受。

最后一段记忆的开篇,与前几段完全不一样,二人行色匆匆,看样子像是在赶路,沈月见拉着柳叙白飞快的向前奔走,像是想要逃离什么,而沈月见身上似乎一直再有血液滴落。

“月见,别跑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柳叙白的话语中带着心疼,但是沈月见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即便他已嘴唇泛白,但还是依旧向前走去。

“月见,我求你,停下来好不好?”柳叙白的声音在发抖,几近央求的要沈月见驻足,沈月见回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想要打消他的担心,“不能停,我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里。”

看来是在他们闯荡江湖的时候,柳叙白的身份被人识破,而沈月见应该是拼了命才保下他,此刻他应已身负重伤,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虚弱,沈凛心道。

“他们想要无色血,我给就是了,你犯不着为了我这样。”柳叙白担心的直落眼泪,沈月见是凡人之躯,再这么失血下去恐怕性命难保。

“你在说什么傻话?”沈月见被柳叙白的话弄得有些生气,他严肃的对柳叙白说道:“长生一脉如果擅自给予他人无色血,被长老抓住是要被扔进忘川的,你在风花渡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外人清楚这后果吗?”

“可是我不想你死啊……”柳叙白喃喃道。

“早晚的事情,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吗?我本就没有你的生命那么恒长。”沈月见的脚步缓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柳叙白的情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他回过神,伸手擦去柳叙白眼角的泪水,声音也柔和了起来:“你不是最怕疼了吗?要是被抓住取血,你不得哭上好几天。”

柳叙白摇摇头,紧紧的牵住沈月见的手然后道:“对不起月见,我拖累你了……”

“这时候还说这些,我要是怕你拖累,直接将你丢给他们不就好了。”沈月见说完便拉着他继续前行,但是他的伤势已经到了无法继续疾行的程度,沈月见坐倒在地上,用手按压这伤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月见,我给你无色血好不好,你只要喝了我的血,就没事了。”柳叙白看他性命垂危,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将手腕递了过去。

沈月见用沾满鲜血的手将他的手臂推开,然后微笑着说道:“我若是喝了,不就和他们一样了吗?我可不要你为了我消散在忘川之中。”

“我答应过长老的,绝不取一滴无色血。”

沈凛看着有些五味杂陈,因为他看的出,沈月见年纪不大,但是十分清楚这打破两族平衡的后果,他不想自己也变成那帮贪恋长生的人,他与柳叙白之间是情谊而并非交易。

“是我不好,都是我,如果我没有离开风花渡,如果我没有让别人喝无色血,就不会暴露……”柳叙白懊恼至极,他没想过,自己的一时大意,却害的整个风花渡被人围捕,还有害沈月见受伤。

“你没做错任何事情,要怪也只能怪人心难测。”沈月见失血过多,虽然他感受不到痛苦,但是意识却在不断的消散,趁着还有一丝气力,他对柳叙白说道:“琅環,我不后悔遇到你,也不后悔同你一起回到这个纷扰的尘世。”

“是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即便自己再特殊,再被这个世间所不容,也还有你懂我。”

“这是我们离开风花渡之前,我为你做的短竹笛,一直没有机会亲手交给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教你的曲子,还记得吗?以后若是想我了,就吹响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听得到。”

“我的名字叫月见,意为望月如见,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我为你守护的星河。”

“琅環……我护不了你了,以后得路你得一个人走了……快逃……”

柳叙白来不及反应,沈月见便已经断了气,头颅一歪,向他身上倒去,柳叙白疯了一般的将手腕划破,将那清澈明晰的血液递到沈月见的嘴边,眼泪瞬间倾涌而出。

“月见,月见,你快喝下去,喝下去就没事了!”

“我不怕疼了,我不怕疼了。”

“月见,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但是沈月见已经生机全无,嘴唇紧合着,任由无色血顺着唇线滑落。

最需要被无色血的拯救的人,却最终拒绝了它。

明明是世人求而不得的长生,但沈月见却选择了短暂的一梦。

柳叙白最想要留下来的人,却最终因他的无色血脉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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