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不敢当着流光君的面提醒池鸢,心思流转之际,忽见流光君缓缓抬眸,视线正转向自己。
“许久不见,谢七郎像是变了许多。”流光君细细端量着谢离,目光落在他腰侧佩剑上。
谢离眸光低敛,面露微笑:“没有,谢离还是谢离,永远不会变。”
流光君听完轻轻哼了一声,眸光垂下继续看书。
谢离观他神情,知他生气了,但又不知自己所言哪里惹到了他,迟疑了会又开口道:“不知流光君召谢离前来,所为何事?”既是猜不出,那便直接问吧。
流光君神色淡然的看着书页,听了谢离的话,半分搭理的意思都没有,而他手旁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渐渐转凉。
谢离几乎可以笃定流光君是非常生气了,可他也没什么好法子,目光四顾之下,就见到站在池鸢身后的薄薰在给他使眼色,谢离看了一会,似是明白了,遂转头去看池鸢,见她还在那研究茶盏,直言提醒不妥,便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谢离与薄薰的小动作流光君又不察,没出声喝止即是默认了,但当谢离将手伸向池鸢衣袖时,流光君的神色却发生了些许微妙变化。
池鸢正聚精会神的研究茶盏中的图案,被谢离打断后有些着恼,当即扭过头瞪着他:“作什么?”谢离无奈摇头,眼神示意她看向对面坐着的流光君。
池鸢眼眸一转,目光终于落在流光君身上,自进来后,她就只看了他一眼,因是心中难言情绪作祟,落座之后就一直默念看不到看不到,之后也是潜移默化的将流光君的存在抛之脑后了,再加上茶盏内的封印图案勾起了她的好奇,最后也当真将自己所处之地忘了干净。
今日流光君穿着一件暖白内衫,外搭墨黑的金丝勾纹衣袍,其上耀目的孔雀金纹直晃得她双眼微微晕眩,仿佛昨日见到的那位衣着朴素少年好似幻觉一般,今日的流光君还是那个流光君,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势,依旧咄咄逼人。
池鸢静静打量流光君,目光渐落在他眉眼之间,忽地,流光君抬眸朝她望来,只一眼,她就被他眼中冷清月光捕捉,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难再移开视线。
两人对视之举尽数落在谢离眼中,流光君看池鸢的目光别样复杂,但那眼神却十分柔和,不似他一如既往的漠然神色。谢离与流光君相处甚久,又岂能察觉不到流光君眼中流露出的那丝情愫,这眼神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了,从前,他便是如此看着池鸢,满心情愫却用理智强行克制压抑着,心中既想让她明白却又不想让她看出半分端倪,而情动之时正是如此折磨人。
在这一刻,谢离终于明白流光君之前种种异常之举,原来他早已注视着池鸢,而池鸢也早已是他罗网中的猎物,可流光君性子十分高傲冷漠,起初应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见谢离对池鸢在意之情不加掩饰,流光君见之触及内心,所以才对谢离的爱慕之情颇为鄙夷,而今,他亲自尝到情这一滋味,何不是在步谢离后尘。
但谢离明白,他是他,流光君是流光君,池鸢不喜欢他,他可以接受,而流光君却不同,如他那般骄傲的性子岂能容人拒绝?此时此刻,明白流光君心意的谢离,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担忧。
当与流光君对视的刹那,池鸢好似身陷一洼月色之中,但她即刻保持了清明,等回过神,已经与他错开了眼,但流光君的眸光依旧落在池鸢脸上,他细细打量着她,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近在咫尺,即使再如何压制心中情愫,然一见到她,就像是要丢盔弃甲了一般,而他坚持的骄傲绝不允许这种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
流光君收回视线继续看书,但池鸢被他看了这么一遭心中却难受无比,她兀自想了想,却是越想越气,她的情绪凭什么要被他的态度左右,池鸢想罢,抬眸死死的盯着流光君看。
再瞧流光君,原本池鸢错开眼去,他就有些着恼,但池鸢却突然盯着他看个不停,当即黛眉轻舒,唇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
还不容他高兴一会,池鸢就轻叩着桌案道:“流光……君,茶水凉了,给我重新续一杯。”喊他名字的时候池鸢突然想起他说的话,遂喊到‘君’字时,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此话一出,直让谢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不知,池鸢与流光君独处之时,一直都是这般嚣张无礼态度。
流光君轻轻放下书,眸底闪过一丝不轻易流露的温柔,他抬手拾来池鸢的茶盏,提袖倒掉旧茶,续上新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不过落在谢离眼中却是无比惊心动魄。
流光君也不嫌烫,右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亲自递到池鸢案前:“好了,喝吧。”那声满藏宠溺的柔和语气任是谁都能听出问题,偏偏池鸢却是听不出,她径直接过茶盏,也不道谢,抬手递到嘴边吹了吹,慢慢饮下。
谢离惊讶的看着两人相处的状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有些毛骨悚然。
池鸢落盏之后,见流光君依然端视着自己,顿时皱眉不满:“你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吗?”
流光君眸含浅笑,语气虽是冷淡,但话语中却透着一股灼热的烫:“嗯,你脸上确实有花。”
池鸢惊怔地看着流光君,心中讶异非常,这……这还是流光君吗?莫非是那个喝了千日醉而神志不清的流光君?
“你喝酒了?”
流光君黛眉一挑,看她的目光像是带着勾子,让池鸢不自觉的心跳加速:“没有,但你脸上确实有一朵花。”
池鸢心跳骤然平复,啊……原来是她会错意了,她倒是忘了额头上的桃花金印,池鸢纳闷的眨了眨眼,伸手抚上额心印记,触上瞬间,烫手的温度使得池鸢浑身一颤。
流光君当即察觉,眸光落在桃花金印上:“怎么了?”
池鸢低头捂着手吹了吹:“没什么。”
流光君凝看着池鸢烫红的手指,眸中似有暗光闪过,正欲开口,忽见池鸢将身侧的纸伞拿到案上道:“流光,呐,这是你的伞,我捡了来还给你。”
流光君看着那柄素白纸伞,忍不住笑道:“呵……你将它捡回来作甚?”
池鸢反问道:“那你将它扔掉作什么?”
流光君唇角笑意动人心魄,他端望着池鸢,眸光温柔如水:“嗯,是我的错,我不该弃了它,原本我以为……罢了,此事不提了。”流光君将纸伞取过放到身后,随后又提醒池鸢喝茶。
两人旁若无人的叙话让谢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而他也才注意到,池鸢是直呼流光君名字的,而流光君则会在池鸢面前自称‘我’,看两人相熟的模样,怕是早就如此了,想到此,谢离心中不免失落,但这情绪一闪而逝,流光君是他最尊敬的人,而池鸢是他心悦之人,无论他们是何结局,他都选择尊重。
正当谢离胡思乱想之际,池鸢突然转眸朝他看来:“修远,还愣着作什么,喝茶呀,我知你爱品茶,你有没有觉得在流光君,不,是在流光这里,喝到的茶比别处的都香?”
一句话将流光君的视线也带了过去,谢离被流光君看得头皮发麻,他勉强维持一丝笑,依言饮下那杯冷掉的茶水。
“罄月不知,流光君泡茶的水是用雪莲子煎出来的,自然比任何茶水都香。”
一句修远,一声罄月,如此亲昵的叫法直让流光君眸中的笑意瞬间冷却,而谢离似是察觉到流光君的不悦,于是起身道:“流光君,恕谢离失陪一下。”
流光君唇角一牵,微微抬袖表示同意,谢离当即起身向门外走去。薄薰见谢离走了,原本也是想走的,但她可以用术法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过术法好像对流光君没用,在他强大气场下,薄薰几乎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站在池鸢背后,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拧食盒而勒出了一道红痕。
流光君见谢离走后,目光又落向池鸢身后的薄薰,视线扫来之际,薄薰浑身一震,赶忙背过身去装作看不见。
当谢离起身离开时,池鸢还有些奇怪,但她也没多想,而今见流光君一直看着薄薰,终于发现了不对:“郗流光,你……盯着薄薰做什么?”池鸢说罢一眼瞥见薄薰的食盒,又补了句:“啊,对了,是以之的果子,你是不是也想吃,其实我也想吃了呢。”
见池鸢伸手要去拿食盒里的果子,流光君终于抑制不住笑出了声:“小笨蛋,你怎的如此蠢笨!”
一句小笨蛋让池鸢大脑思绪瞬间凝固,她呆呆的看着流光君脸上灿烂又夺目的笑容,自认识他以来,她从未见他如此笑过,从前的他笑容不达眼底,而今他的笑却是发自内心。
池鸢好一会才回过神,捂着胸口道:“什么……什么小笨蛋?”
流光君凝看着池鸢捂着心口的动作,眸光半敛间,突然起身探过红案,伸手去碰池鸢的脸,触上一瞬,不似从前冰冷,极烫的温度让流光君颇感意外,但他很快明白过来,眼里宠溺的笑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笨蛋,你就是个小笨蛋,我从未见过比你还笨的女子,我与你说话,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在旁看着作甚?”
当流光君将手探来的时候,池鸢已被他眼中柔色淹没,而当他手指触上她脸的时候,一股酥麻的异样感觉,从脸窜向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她从未体验过,既让她陌生又令她害怕。
池鸢看着流光君的脸,这次没再将他手挥开,只是呐呐出言道:“薄薰和谢离才不是不相干的人,他们一个是我血契仆从,一个是我知已好友,你说……怎会不想干?”
流光君听言笑道:“好,那将他们留下来看我们亲热我也不介意,怕只怕有人会介意,会伤心。”
池鸢微微蹙眉:“什么亲热?我与你如何亲热了?”
流光君低笑一声却不作答,手指轻抚着池鸢的脸颊,指尖也逐渐探向她额心处的金印:“不过,我却不愿让人看见你这番模样,你如此样子,就只能与我一人看。”
奇怪的是当流光君触到池鸢额上金印之时,却没任何异事发生,更不似池鸢那般被印记烫伤。
薄薰见两人几乎快要贴在了一起,一边捂住眼睛一边却漏了半根手指偷看,然而好景不长,流光君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一记眼神扫去,薄薰当即提着食盒跑了。
见碍事的人都走了,流光君猝然起身走到池鸢身边坐下,又不知从哪取了两壶酒拿到池鸢面前:“喝酒吗?”
池鸢被流光君的笑容迷惑得脑子还有些混沌,浑然未觉薄薰已经被吓跑了,她怔怔的看着流光君,目光又缓缓移向他手边的酒壶:“千日醉?”
“嗯,要喝吗?”流光君目光灼灼的看着池鸢,笑声更是蛊惑至极。
池鸢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流光君今日十分怪异,那笑容像是施了魅术一般,让人难以移开眼,而她也是有疑必问的性子,脑中念头一起,话就已经脱口:“郗流光,你今日很不一样,为何一直笑,还笑得那般好看?”
流光君听言眸光更是熠熠如星,他不自觉的将手探向池鸢,去触她袖中的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五指相触瞬间,池鸢脑中似有惊雷闪过,当即,她眼眸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什么?我要看出什么?”
流光君察觉到池鸢神色中细微的变化,心生疑惑,她明明也是对自己有感觉的,为何……会如此?
流光君收回手,眉梢笑意渐渐敛去:“池鸢……你可真是,会折磨人……”后半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低到池鸢几乎听不见。
池鸢疑惑的看着流光君,见他不答,目光随即转到酒壶上:“呀,是千日醉,流光,你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为何要早些拿出来?”
“这样,你和我,还有谢离,就能一起喝酒了呀?”
流光君眸光即刻冷了一分:“这是为你准备的,你却在我面前故意提及他人,池鸢,你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池鸢只觉莫名其妙:“这还有什么故意或是无心,我只是这般想了就这般说了,怎么,如此就惹得你不高兴了?”
流光君听完扶额叹气:“池鸢,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何地位模样?”
一声轻叹让池鸢的心也跟着揪起,她认真想了想,直言道:“你就是流光君呀,不对,你就是郗流光呀,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流光君。”
流光君眸有愠色酝酿:“呵……高高在上,池鸢,你说这话难道不害臊吗,在你面前,我何时有过高高在上了?”
池鸢依旧嘴硬:“最初见你之时,就在这间屋子里,你当初的态度可不是高高在上嘛!”
流光君眸光一怔,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那好,我且问你,谢离与你而言是知已好友,那秋玉彦呢?”
池鸢迟疑了一会:“他亦是我的朋友。”
流光君猝然起身,墨黑的袖摆将池鸢视线遮掩了半刻,池鸢看着他去了临窗的书架,而后却站在书架前半天不动,只见他撑在书架上的手微微颤抖,回头看她的眼眸更是复杂难懂:“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而我却只是你眼中高高在上的流光君,池鸢,我如此待你,可是将你纵容得不知自己是谁了?”
池鸢心口一紧,缓缓起身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是谁。”
她提步向他靠近,说出来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将他心脏击穿:“但我想问你,流光君,你如何待我了,是待我很好么,是比待世人十分冷漠的态度,与我则减轻了几分,所以就是待我与众不同,待我极好了?我与你不过才见寥寥数面,相处时日亦是不久,你待我向来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惹你不高兴,你就生气转身即走,从来不向我说明,更不会对我解释一句,你的心思如此难猜,却又故意遮掩让我去猜,我与你终究是过客,既是过客,我又何必费劲心思去猜你心中所想?你本就是傲慢之人,既是如此喜欢端着架子,那你又岂会与人拉近距离?你常说我蠢笨,而我却觉得你才是最蠢笨的那个人!”
流光君怔怔的看着池鸢一步步靠近,看着她眼里逐渐冷漠下去的眸光。
他微磕眼眸,唇角似笑非笑:“既是如此说,那池鸢……你又何尝不是心思难猜,傲慢无礼之人?你若是不高兴,都不愿唤我一声名字,若不是因为封印线索,你都不会与我说话,一旦利用完我之后,就转身离去,你待他们都比我亲和,我倒想问一问你,究竟是哪一点得罪于你,让你对我避之不及,又拒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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