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265.白云生客衣(八)

回到江都亦是黄昏,湖畔华灯初上,人影攒动不休。还好归途中,薄薰将人玩腻了,扔到了一处荒野让他自生自灭,若是一路由着她拖行至城内,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端。

正是饭点时刻,寒徽却请几人吃饭,薄薰自是乐得高兴,只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池鸢使唤去保护谢离,也因此出门之后,薄薰对着谢离胡搅蛮缠直倒苦水。

“诶,小谢离,我该怎么说你才好,正吃饭呢,你偏偏要出门办事,办事就算了,还要去城东那么远的地方,难道这件事比吃饭还紧急吗?”

“的确比吃饭还紧急,等办完事,我就带你去买好吃的。”谢离步履略急,他绕开前方路人,目光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得了谢离的话,薄薰就老实多了,她跟在谢离身侧,尽职尽责的挥退路人,谢离也乐得轻松,不过,他有意走人烟稀少的小巷,看到马车和华轿还会刻意避开。

薄薰很快就瞧出不对:“谢离,你在躲什么啊,怎么老是往这巷弄里走?”

谢离笑着道:“没什么,这样会少很多麻烦,也能更快回客栈,你难道喜欢看我被人围住,寸步动不了的样子吗?”

薄薰闻言东张四望,挥手握拳,竟有些跃跃欲试:“谁,谁敢围你?他敢来,我就揍他!正好手痒。”

谢离笑了笑正要说话,见到巷前停着的灰布马车,立马抓紧步伐赶了过去。

两人还未靠近,马车座前的少年就跳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迎上前,望着谢离又是欣喜又是泪流。“公子……真的是您呀公子,公子您去了这么久,纯音总算能见您一面了。”

谢离含笑搭上纯音的肩:“你怎么来了?”

纯音擦掉眼泪,露出灿烂的笑:“得知公子要弓箭,纯音就马不停蹄地往江都赶,公子,您与池姑娘这一路上可还顺遂?”说完,他才注意到身后跟来的人不是池鸢,“咦,公子,这位姑娘是谁?”

还不待谢离回答,薄薰自己就站出来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薄薰,是主人安排我来保护谢离的!”

“主人?”乍一听薄薰直呼谢离的名字,纯音还有些诧异,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暗自揣测薄薰的身份,“姑娘,你家主人是池姑娘吗?”大概也只有池姑娘的丫鬟,才敢对自家公子这般无礼。

“你也认识我家主人?”

纯音忙拱手给她见礼:“公子的朋友,纯音自是认识的。”

几人叙了会话就上了马车往城东赶去,即将路过揽月楼时,车速却慢了下来,周围的嘈杂声也变得十分安静,谢离好奇抬帘一看,果不其然,揽月楼前正停着一辆通体黑色绘有白牡丹的马车,其上金檐刺目耀眼,驾前白马更是贵气难言。

薄薰也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见到那气派的马车,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公子,这是容彦公子的马车。”纯音小声道。

“嗯。”谢离轻应一声,目光落在揽月楼的正门处不说话。纯音又道:“公子,据消息,彦公子是前日才到的江都,现居瑶湖西侧的宅邸,听说江都新迁来的崔氏也在那定了宅院。”

谢离眉梢一动,终于将目光收回,这会拥挤人潮被人驱散了去,马车也开始走动。

“王安也来江都了?”

听见王安的名字薄薰当即来了精神,她竖起耳朵开始认真听谢离说话。

“是的,王二公子已经来了大半个月,据消息,他近日都在仙纭阁留宿,已经好几日未下山了。”

谢离唇角勾起一丝笑,但眼里的光却冷了下去:“好,很好……你一会回去,将王安做的那些丑事都散出去,务必要王家那些族老都知道,切记,多派些人手盯着他,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得了消息就来回头客栈找我。”

纯音颔首默念了几遍客栈名字,似是又想起什么,忙从袖中掏出一封黑底烫金的请柬:“公子,这是崔家送来的,您看?”

谢离接过请柬,眉眼笑意逐渐清明:“去,当然要去,明日记得多带些人来。”

纯音高兴地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公子,听说你要来江都,二公子也来了,您明天同他一起赴宴吗?”

谢离斟酌了一会,摇头道:“不必了,或许罄月明日会与我同去,若是他在一旁,必然会冷落了罄月。”

纯音怔了怔,捂嘴笑道:“公子,您和池姑娘游历这一路,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谢离笑着抚上纯音的脑袋:“没事,好着呢,你不说我也知道,大哥肯定安排了暗卫跟着,我有没有事,你不比我还清楚吗?”

纯音嘿嘿笑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公子,但公子啊,那几个暗卫跟到半途就跟丢了,您之后去了哪,纯音还真是一无所知。”话音一落,马车就停了,纯音挑帘一瞧,喜道:“嘿,公子,到了!”

暮色降临,城中热闹氛围更甚,回去时,得谢离应许,纯音便将马车驶到客栈最近的巷口停驻,他远远望着谢离的背影,挥手的动作半天都舍不得放下。

薄薰一蹦一跳的跟在谢离身侧,她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左右手又各拿了一串,原本谢离是想带她去果子铺看一看的,奈何她一见卖糖葫芦的就走不动道,谢离索性就将糖葫芦全都包下来,可薄薰依然不乐意,非只要两串,说是一串自己吃,另一串拿去给池鸢。

薄薰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看湖岸边各式华丽的画舫,画舫上站着许多衣着华丽的少年少女,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香气,薄薰看着他们说笑,心中却生出一种烦闷感。

“薄薰,别顾着吃,看路!”

可惜谢离提醒完了,薄薰直直与一个老头撞了个结实,手里的糖葫芦全扎进他脏兮兮的破布衣里,薄薰正要骂人,没想到那老头却先骂了起来。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到底长没长眼睛呀,街上这么宽,你偏偏往老夫这里撞?”

咦,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薄薰转头瞧了一眼,咧嘴乐道:“哎呀,老头是你呀!”

谢离也认出他,此人正是在九龙镇上与孟三刀打斗的那个老乞丐,当日见他受伤不轻,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

“谁?你谁啊,真是没有教养的小丫头,你要喊爷爷,而不是老头!”老乞丐瞪着薄薰骂骂咧咧不断,双手却没闲着,一手拽一个,也不嫌脏,当着薄薰的面,直接将挂在衣服上的糖葫芦送进嘴里。

“诶,老头这是我的糖葫芦!”

老乞丐吃得面目狰狞,听见薄薰叫嚷,眯起眼睛,从嘴里拔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喏,你要是不嫌脏,你就拿去!”

看着糖葫芦上挂着的口水,薄薰直犯恶心,就连涵养极好的谢离都露出不适的表情。

“哎呀,给你了,都给你了,你自己吃吧,死老头,是没见过糖葫芦吗?连我这般可爱小姑娘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抢?”

老乞丐吃得正香,哪管薄薰在说什么。薄薰见他吃得香,也跟着咽了一下口水,然而一想到糖葫芦原本就是自己的,薄薰心中来气,直接抓住老乞丐的衣领,将他往客栈那边拖去。

“诶,诶诶,小丫头,你要做什么,你拽老夫作什么,老夫警告你啊,要不是看在糖葫芦的面子上,老夫今天定要讹你五十两银子!”老乞丐嘴里叫唤得厉害,但他也不挣扎,任薄薰拖拽一路,满心满眼只有手中的糖葫芦。

薄薰听他这般说,脚步走得更快,快得谢离小跑都追不上。

薄薰拽着老乞丐哇哇过街,引得路人纷纷回首,等快到客栈时,就连里边的食客都被那叫声引得好奇出来打探。

此时,池鸢正和寒徽却在堂内喝酒吃饭,两人位置靠窗,薄薰过来时,两人一眼就看到了。

寒徽却喝得脸色薰红,她醉眼迷离的看着薄薰,又瞧了瞧薄薰手底下的老乞丐,出声笑道:“哈哈哈,竟是钱驼子,这老无赖今天落到薄薰姑娘手上,肯定认栽了。”

池鸢放下酒坛,眯眼看了看:“钱驼子?”

寒徽却打了个酒嗝,喷涌的酒气扑了池鸢一脸:“嗯,就是钱驼子,别看他一副面善慈祥模样,但此人极是可恶,经常在大街上闲逛,专挑软柿子欺负,而且每次都要讹人家银子。”

池鸢来了兴趣:“那若是拿不出银子,又该如何?”

寒徽却皱了眉角,抬手捂着额头想了想,随即摆手道:“没事……若交不出银子,钱驼子就会扒人家衣服,抢人家东西,等他凑够银子来赎,你说可恶不可恶?”

池鸢听了只是笑:“确实可恶,不过此人也挺好玩。”

再瞧那头被薄薰一路拽过来的钱驼子,眼看就要被薄薰拽进了客栈,钱驼子吃完嘴里最后一颗糖葫芦,接着身子一扭,灵活翻转了几圈,竟然从薄薰拽着的衣领下脱了身。

薄薰惊讶一瞬,扔掉脏衣服,施手去抓要跑掉的钱驼子。“老头,吃了本姑娘的东西就想走,哪那么容易?”

钱驼子脖子一缩,欲要故技重施,不想这次薄薰直接隔着衣服,将手指扣紧他的肉里,他一动,那脖子肉就跟刀刮一样疼,钱驼子使力反抗,惊奇发现自己力气居然比不过一个小女孩。诧异之余,双手往上抓,可薄薰动作比他快,直接一脚踢上他的膝盖骨,只闻一声脆响,钱驼子就哇哇惨叫着跪到地上。

“哎呀,我的姑奶奶呀,您下手可轻点哟!”

此举把一众看客逗得哈哈大笑,认识钱驼子的人拍手叫好,不认识的则纷纷指责薄薰欺负老人家。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钱驼子更来劲,嚎得也更大声:“哎呀,没天理啦,大家快来看啊,叛逆孙女打亲爷爷咯,没天理呀,真是没天理呀!”

薄薰哪见过这般无赖之人,哑然一瞬,随即回头朝四周围观看戏的人瞪去,“滚,都给我滚,谁再敢多看一眼,这老头就是你们的下场!”话音落后,围观群众顿然作鸟兽散。

谢离看着跪在地上哭闹的钱驼子,虽他行径让人不耻,但让一个老者这般跪着确实于礼不合。不过,谢离知道他劝不了生气的薄薰,眼下也只能劝劝这个老者了。

“老先生,老先生?”钱驼子闻言哭闹声一止,回头望向俯身看来的谢离,“你干嘛,叫老夫作什么?”话才说完,他似认出谢离就是之前慷慨施舍他好多食物的公子,“咦,你是……你是那位好心的公子。”

见他认出自己,谢离笑着道:“老先生认出我了,那好,你且听我一句劝,起来说话。”

钱驼子嘴边胡子抖了抖,他回头朝薄薰看了一眼,苦哈哈道:“不行的,老夫站不起来了,这小丫头打人太疼,老夫骨头都碎了,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谢离不知他话里真假,遂将目光投向薄薰,薄薰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主人都在一旁看着,我哪敢下死手,分明是这老头无赖,想讹咱们!”

钱驼子气得直吹胡子:“你,你这小丫头,你不知道你的力气多大吗?老夫这把年纪骨头有多脆,你不知道吗?”

薄薰双手交叉,哼声道:“我才不信,你真是如此弱的话,之前还能与孟三刀打成那样?你看看,现在不过一二日,就又生龙活虎的出来害人了!”

“你,你这小丫头,你怎么知道孟三刀?”钱驼子双眼一瞪,说着说着竟自己站了起来。

薄薰不屑道:“我早就与他打过一次照面,他弱得跟个小鸡似的,而你更弱,居然连他都打不过!”

钱驼子气急,被嘴里的老痰呛了呛,随后又抓着拄拐重重敲打,向薄薰急切争辩道:“放屁,谁说老夫打不过他了,他就是个狗屁也不是的混小子,那日……要不是老夫旧疾犯了,你觉得老夫会打不过他?哼,这混小子,以为打过老夫一次就能赢了,老夫还要去找他呢,小姑娘,你既认识他,那你可知道他在哪?”

薄薰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鬼才知道他在哪,我又不是他的跟屁虫,怎会知晓,喂,老头,你既能站起来了,那就说明你方才在骗人,快,赔我糖葫芦!”

钱驼子眼神闪躲,身体也悄悄摆出一个方便逃跑的姿势:“糖葫芦老夫已经吃了,你想要,待老夫拉出来你再来拿吧,哈哈哈哈……”话说一半,钱驼子就使出浑身解数,往一边的巷口跑了。

薄薰早就瞧出他的意图,她是故意让他跑的,这老匹夫嘴里的话太脏,她都嫌难听,哪还会寻他开心。

————————

翌日清晨,当客栈伙计打开大门,却被外边站着几十个护卫仆从吓了一大跳,他扶着门沿,颤声寻问:“客,客官,你们住店?”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记凌厉眼神,伙计被护卫一瞪眼,吓得腿都站不直了,他也不敢再吭声了,回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只是双腿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

随着时间推移,客栈门前渐有路人围观,才看几眼,就被石阶下的护卫驱赶。

“谁家的车架,如此气派?”“应该是世族吧。”“不可能呀,这穷酸小客栈怎么会有世家人来住?”

听着门外的议论声,柜台边的伙计也忍不住往门外偷瞧几眼,看来看去,也就看到马车上有一面竹纹旗帜,其余的他也看不懂了,那竹纹更是不明白是什么图案。

半个时辰后,天边红霞渐染,湖畔风声渐起,刚露出半边脸的太阳就躲回了云层,没过一会,天上就开始飘起柔丝。

见下雨了,伙计犹豫着要不要去收了门前的招牌架子,惴惴不安之时,侧角的楼梯上突然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伙计睁大眼,差点被他发珠上的宝石吊坠给晃晕眼。

伙计揉了揉眼,迎上前道:“客官早啊,您这是要出门去?”

“嗯,出门呢,小二哥,打扰之处莫要见怪。”谢离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扇面一转,一粒小巧的银元宝就从扇骨滑到伙计的手中。

伙计拿着银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谢离远去的背影,心中只觉不可思议,之前他还以为这位公子是江湖人呢,怎么今日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位高贵难言的世族公子了。

谢离站在客栈檐外,纯音跟在一侧小心撑着伞,谢离皱眉看着天边云色不说话,纯音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挥手让候在一旁人都退下。

谢离等了一会,终于听见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转头望去,正见一身珠白衣裙的池鸢,其后还跟着绿衫的薄薰。

谢离从纯音手里接过一把伞,撑开后才递给池鸢:“罄月,你想好了,要随我一起去?”

谢离唇角笑意浅浅,但很快因为她一句话又隐了回去:“你和薄薰一起去吧,我在暗处看着。”池鸢说罢,转头观察谢离的神情,见他收了笑,不禁问道:“怎么,我不随你去,你便不高兴了?”

谢离唇瓣一颤,频繁眨动的睫毛都沾了几滴雨丝:“没有……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你在暗处看着,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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