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267.竹烟波月(二)

池鸢静躺在檐顶上,和煦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方才薄薰跑出来找她要泻药,算算时日也有一会了,怎么还不见动静?不对呀,云湮师侄的药怎会出错……

正想着,就听见厅内传来一阵哄闹声,还不待池鸢坐起身,就见一队仆人抬着王安齐屿出来,光是看他们急切模样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没一会的功夫,薄薰也跟着跑了出来,她乐得都止不住笑,笑了好一会,才开始向池鸢描述刚才发生的事,池鸢听了有些忍俊不禁,此事若传出去,足够被人笑话一整年了。

“主人,你当时是没在场,哎呀,那个屁声真是笑死我了。”

池鸢抢过薄薰手里的药瓶子,轻轻摇了摇:“咦,你将一整瓶都倒进去了?”

“是呀!”薄薰连连颔首,“既是让他们出丑,那就来次狠的,省得他还有闲空去惦记主人!”

池鸢轻轻摇头,挥手让薄薰回去,薄薰见池鸢要走,忙道:“主人你去哪?”

“崔家这块地风水不错,居然能引得乌金鱼来住,我去别处再看看。”

日光倾斜,灿金的光泽逐渐变浅,微风拂面,带来些许湿气,池鸢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沉蔼的云色又再次卷土重来。

一路沿着白墙黛瓦漫走到宅邸最深处,池鸢有些累,停步歇息,一袖清风将她裙摆吹开,烫金的红色腰带翩翩起舞。

忽地,远远的好似听见一丝笛音,池鸢抬头寻望,身随心动,一息御风就跨了数间院落。

等靠近了,笛音突然顿止,池鸢身影跟着一顿,落足到一处有着红色琉璃瓦的墙檐上,举目探去,院落之间花草繁盛,门柱廊亭华美难言,很显然这里已经不是崔家的宅院了。

正当池鸢犹豫要不要回去之时,檐下院落中似有脚步声,低头望去,一簇簇盛开红牡丹中有一人身影慢慢靠近,那人身着白衣,其上烫金的牡丹花纹煞是晃眼,他左手拿着一支玉笛,正抬头望着檐上的池鸢。

秋玉彦……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池鸢从屋檐跳下,步伐有些急:“琴石,你怎会在此?”

秋玉彦唇角含笑,脉脉看着池鸢:“知你来此,我亦来此。”

池鸢笑容一怔,指着他手里的玉笛道:“方才笛曲是你吹的?”

“嗯,为的就是将你引来,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池鸢听着心惊,怎么感觉秋玉彦有些怪怪的?她朝他走近一步,对着他上下打量,秋玉彦也站在原地不动,笑着任她打量。

“上次南浔不告而别,你是不是生气了?”

“原来你还知道我会生气?”

池鸢脚步一顿,转到他正身前,秋玉彦嘴角虽是含笑,但那眼神却透着一股暗藏的威严和倨傲。

微风吹动池鸢身前的腰带,秋玉彦目光稍移,落在她的衣裙上,这身衣裙款式不像是他之前送的,但料子也极为名贵,大抵是谢离送的吧……想至此,秋玉彦不由得轻叹一声:“自上次一别已有半年,池鸢,你当真心狠,竟不闻不问,也不与我回信,枉我在金陵等了那么久,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想着来见我?”

池鸢眸光一动,她想辩解什么,但想了想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辩解,他说得对,她离开后,是一次都没想过要去见他的。

秋玉彦时刻注意着池鸢表情变化,见她如此,不用说他也明白了。见池鸢半晌不说话,秋玉彦也不想让气氛僵下去,他缓了口气,轻声道:“还想听方才的笛曲吗?”

“嗯,想的。”

见池鸢露出笑容,秋玉彦心中弥漫的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提步向一侧花亭而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示意池鸢跟上。

亭中摆了果子和茶,口味都是池鸢最喜欢的,秋玉彦抬手给她倒上一杯茶,随后走到亭柱边,双手执笛开始吹奏。

笛声骤起之时,好似云蔼散去,天光乍现,豁然开朗,目之所及,一派清静自然,笛声悠扬直上,如鸟临空,飞越山河,翱翔天际。

笛音散去,余音犹在,池鸢倏然睁眼,看向亭外枝头的鸟儿,方才的笛曲真如仙乐,让人身临仙境。素闻旁人说秋玉彦的乐道造诣无人匹敌,但她却从未听他弹奏过,匆匆数面,两人在一处说话的时间极少,而她也从未向他提及此事,可能她真的从未想要去了解他吧。

见池鸢一脸意犹未尽,秋玉彦眼眸中的暗色终于散尽,他俯身坐到池鸢对面,轻声道:“池鸢,你是没听出来么?”

“什么?”池鸢立时回头。

见池鸢一脸茫然,秋玉彦眉峰一挑,眼里满是无可奈何:“这首笛曲取自古谱残卷,难道,你不觉得耳熟吗?”

池鸢眨了眨眼,她还真不觉得耳熟,当时也是粗劣看了两眼,她怎会记得许多。“我忘了。”

这句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秋玉彦放下玉笛,抬手给自己倒茶,“听说你与谢离一起游历江湖?”

“嗯,你怎知道?”话说出口池鸢才反应过来,秋玉彦是谁,天底下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吗?果然是被笛曲迷了魂,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

望着池鸢暗自懊恼模样,秋玉彦轻笑着自问自答:“你觉得,我为何会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事,我一直密切关注,还总是期盼你会来找我,看来,也只是我想多了。”

池鸢喝了口茶,迷糊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许多,她深思了一会秋玉彦的话,出声反驳道:“不对,你说得不对?”

秋玉彦眸光一亮,笑问道:“哦,有何不对?”

“你总要我去找你,可你们世家子行踪不定,我上哪去找,再且,我有我的事,哪能像你们一样闲着无事四处乱跑的?”

秋玉彦笑容有些苦涩:“哦?我闲事无事乱跑?池鸢,你即便不了解我,也不该这般诋毁人,还有,你说你们,还指谁,是谢离还是流光君?”

一听到他的名字,池鸢的心就不自觉的漏了半拍,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些害怕又有些无措,尽管她情绪藏得再好,还是被秋玉彦瞧出一丝端倪。

秋玉彦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他以为可以慢慢来,可依然禁不住时间的考验,经久不见,在他心里,怕是别人更加重要了吧。

“没事,不愿说可以不说,我不会怪你,更不会强迫你,既不能更近一步,保持原状也挺好,至少当你见到我时,还能快步向我走来,那一刻,我还是很高兴。”

池鸢听得云里雾里,虽是听不懂,但她能察觉秋玉彦不高兴了,想了想,只能顺着他的话来哄他开心:“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秋玉彦看出了池鸢的心思,不由得微微懊恼,好不容易见面,作何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

“方才在崔府玩得可开心?”

“嗯,开心呢,作弄王安很好玩。”一提到这个池鸢就忍不住笑。

秋玉彦跟着笑了一声,他知道王安对她做的那些事,但她不让插手,他并没有真的不管,池鸢后来的行踪皆是他安排人隐去的,若不是谢离贸然出现在官驿外,他俩的去向除了流光君,真就没人知道了。

“来江都住哪了,要住多久?”

“就住在瑶湖边的回头客栈,对了,你别来找我,你若想见我,你唤人来找我就是,不过,我想见你了也会来找你的,最近,你一直住在这座宅邸吧?”

秋玉彦颔首道:“好,我等着你来找我,对了,那支紫玉簪,你用的可还习惯?”

池鸢笑容一凝,见她如此,秋玉彦已是明白了几分,他又道:“那并不是普通的玉,是我特意寻人在山中找到的灵玉,我想着或许对你有所帮助,所以就遣人打成簪子送了来。”

池鸢皱了眉,抓着发髻上的银丝带道:“作何要打成簪子,束发我有灵兮剑呢!”

秋玉彦轻笑着摇头:“那玉石不大,只能打成簪子用,你若不喜欢,我再派人去寻。”

“不用了,如此麻烦你多不好意思。”

秋玉彦眸光一黯:“你不必怕我麻烦,这点小事对我而言还算不得麻烦……”说至此,又斟酌了会,突然转了话锋,“听闻近来你与流光君走得颇近?”

池鸢对上秋玉彦的目光,那双眼眸似藏有长河秋色,一眼望不到底。“算不得很近,只是有点熟,他人很怪,不如你好相处。”

秋玉彦听言微微一笑,这句话倒是顺耳许多,但流光君太过危险,池鸢心性单纯,免不了被他诓骗。

谈话间,亭外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天空阴云涌现,隐有雷光流动,池鸢看了一眼天色,算算时辰,崔家那边宴席应该散了吧,她该回去了。

秋玉彦观察入微,在池鸢注意天色时就知她要走,“你去吧,我就不送了。”他不会挽留她,抽空来此也只是想见一见她,既明白她的态度,也该着手解决堆积的一些琐事了。

“那我走了,琴石,改日再来看你。”池鸢说完飞身投入雨中,她没回头,所以并未看见秋玉彦与她挥手告别。

池鸢迎着雨跑回去,半身衣衫又被湿透,几重屋檐外,宴席早已散场,池鸢又跑到正门前,谢离马车也不见了,与薄薰感应的距离极远,看来他们是已经回去了。

池鸢无奈,只能撑伞沿着湖岸走回去,时辰还早,天色却越来越暗,瑶湖水面和天色一样暗沉,湖水汹涌四起,不想湖面居然还飘着一艘画舫,池鸢好奇驻足看了一会,却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等她发觉时,那人已经离得很近了,池鸢转过身,眼睛差点撞上他的伞面,池鸢有些着恼,然等看清时,心突突狂跳,怒气也随之消散。

流光君独自撑伞站在池鸢身后,一身暖黄衣衫是阴郁雨天里最抢眼的颜色,他缓缓抬起伞面,一双眼眸如月色清冷,堪堪只看一眼,令人心也跟着静了,流光君默默打量池鸢,神情微恼,似在嗔怪池鸢上次的不告而别。

池鸢笑望着他:“酒醒了?”

流光君双唇紧抿,神色十分不高兴。

池鸢上前一步,不想两人伞檐却撞到了一起,池鸢当即收伞,钻进流光君伞下,与他并肩而立。此举快得流光君猝不及防,他看着池鸢,有惊讶,疑惑,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喜悦。

“跟你说话呢,你是生气了吗?”池鸢又问了一句。

流光君微微转头,眸光落在池鸢半湿的肩头上:“你去崔府了?”

“嗯。”池鸢也才注意到自己的湿衣,抬手用内力烘干,流光君默默看着,又问了句:“你还去见了秋玉彦?”这句话是肯定的语气。

池鸢挑眉看他:“这也瞒不过你?你是料事如神呢,还是派人跟踪我呢?”

流光君唇角牵起一丝笑:“都有,但你既去了崔府,必然会见到他,他之所以会住在那,就是算到你会与谢离去崔府赴宴,而你这不安分的性子又岂会坐得住,必然会跑到隔壁院子被他看见。”

“啊?这也能算到?”池鸢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晕,但大概的意思她懂,这么说是秋玉彦故意设计让她来巧遇他的?为什么?

流光君哼了一声:“你的心思单纯,但他的城府却深不可测,我倒是佩服他,动了心思却能忍得下去。”

池鸢完全听不明白流光君在说什么,但在他身边,她却有种莫名的轻松感,既是听不懂那便都放到耳后,她望着流光君的伞,才发现这是当时自己找回来的那把。

流光君见池鸢完全没在听,而是盯着他的伞面出神,他低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眉眼不自觉的笑了:“你还记得这把伞?”

“嗯,我记得,因为是我给你找回来的呀。”池鸢一转头就对上流光君的双眸,他眸色极深,犹如瑶湖湖水,暗流涌动,只看一眼就让人沦陷。

池鸢错开眼,笑着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的跟班呢,一个都没来?”

“谁说没跟来,这不来了么?”流光君说完,突然牵住池鸢的手,走向湖岸边的画舫。

池鸢恍然大悟,原来这画舫是他的呀,她就说嘛,如此风浪,能有胆量划船的人可没几个。

画舫随湖波荡漾,以之为从各守一头,空闻候在船内随身伺候流光君,这次他可盯准了流光君,绝不能再让他沾半滴酒了,喝酒误事,误的事可太大了。

船外风雨飘摇,船内却静谧安定,流光君坐在池鸢对面,他将棋盘摆开,似又要教她下棋,池鸢看着棋盘,顿然有些头疼:“你知道我下不过你的,而且看着这棋子我就头疼。”

流光君扫了她一眼:“头疼也要学,如此蠢笨,若是着了旁人的道可怎么办?”

这宠溺的语气让一旁的空闻又是诧异又是尴尬,两人在这说着体己话,他守在这是不是有些碍事了?看来之前与以之的赌约,自己大抵是要输了。

池鸢取了黑子随意落了一个位置,流光君抬眸看了一眼:“跟谁学的,居然知道找星位了。”

“啊?我随意落的,看来蒙对了!”池鸢听了心里高兴,稍稍提了一些兴致。

流光君唇角噙笑,挥了挥手,一旁的空闻立马给两人上茶,池鸢看了空闻一眼,笑问道:“空闻,这回流光君酒醉几日才醒的?”

空闻手一抖,表情很无奈,这句话不应该问他,应该直接去问流光君呀,这要他如何回答……

“别问他了,不如直接问我?”

池鸢转眸看向流光君:“那好,你说说醉了几日?”

流光君双眸轻轻眨动,眼里泛起一丝微光:“其实,在你走的那一刻我就醒了。”说到这里,流光君意味深长地扫了池鸢一眼,语气低沉如弦:“你还摘了一朵我的花,对不对?”

被流光君扫的那一眼,让池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难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就连她自己也变得奇怪了。

“你的花,不就是一朵铃兰么,有什么稀罕的,还要记到现在?”

“没什么,我以为你喜欢。”流光君语气平淡,说话间,已经堵了池鸢数子。

池鸢瞪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会才着手落子:“我还以为你喜欢呢,不就摘来玩玩而已,改日,等我看见更好看的花,我一定要摘来给你见识见识。”

流光君听了亦是高兴:“好啊,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一局对弈池鸢惨败,“你是教我还是打击我?不下了,自己玩吧。”

看着被池鸢胡乱打散的棋局,流光君眉梢轻蹙,空闻见了立刻上前收拾,一转眼的功夫,池鸢就钻出了船外,流光君透过珠帘望着她,眼眸里的笑渐渐荡开。

池鸢跟着以之说了话,又在船头玩了会,等进船时,流光君已经卧在榻上看书了,空闻见池鸢进来,立马退了出去。

流光君看得入迷,没察觉池鸢进来,池鸢坐到榻边,撑手认真打量他,看了好一会,流光君才察觉,他合上书,浅浅的笑。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

“看你呀,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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