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270.竹烟波月(五)

池鸢出门路过谢离的房间,她驻足了一瞬,随即下楼。薄薰没回来,谢离必然也不会回来,自从去了崔家宴席,他似是极为忙碌,终是世族之人,身上的压力与重担,普通人怕是永远体会不到。

才迈出客栈,池鸢就被人拦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池鸢转头望去,是个玄衣少年,模样清秀,瞧着十分眼熟,他冲着池鸢笑了笑,躬身抬手:“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你是玄?”

少年闻言笑着点头,“姑娘,公子一早就派我在此等候,没想到姑娘这么早就出门了,您是想直接去见公子,还是……”

池鸢望向路边的马车,“那便直接去找琴石吧。”

转眼就到了秋玉彦的私邸,还未下车,门前小仆就跪了一地,等跨进大门,里面跪成两列的丫鬟小厮更是数不胜数。

一路进了七八间院落,玄才慢了步伐,刚过月洞门,就见楼阁前站着一列持刀护卫,正是之前在南浔被秋玉彦派来保护池鸢的那支护卫。

楼前不仅有护卫,还有很多仆从婢女在候着,虽是人多,但却极静,他们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沉闷气氛中,唯有树间几声鸟鸣在婉转吟唱。

玄让池鸢在园中花亭暂歇,他则进楼禀报,没过多久,楼前候着的一干仆从就被玄招手唤了进去,看着他们手里捧着的物什,池鸢才知秋玉彦这是刚起床。

半盏茶后玄就来请池鸢,并向她解释:“姑娘,公子是昨夜丑时赶回来的,这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

池鸢跟着玄进了阁楼,室内昏暗,门窗半掩,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重重纱帘随风起舞,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待入最深处,玄突然止步不前,抬手示意池鸢自己进去,池鸢毫不迟疑,挑帘而入。

旭日新辉从半窗洒入,窗台上摆着一排还滴着露水的鲜花,秋玉彦倚在一侧的软榻上,头向一边微微倾侧,双眸微磕,好似半梦半醒。

池鸢蹑手蹑脚地靠近,但她忽略了日光投进来的光影,当光变暗的一瞬,秋玉彦倏然睁眼,看着身前的池鸢,眉头轻蹙,眸底氤氲着一片雾气。

“出去。”他声音低沉暗哑,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池鸢走近一步,笑着道:“琴石,还没睡醒呢?”

秋玉彦神色一怔,氤氲在眸底的雾气逐渐散开,“池鸢……”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但更多的是被惊喜替代,“未想你来得这般早。”

“左右闲着无事就想着来看看你了,你若是觉得困就继续睡,不用管我。”池鸢坐到他对面,伸手去取茶壶,然而手还未碰到,就被秋玉彦拿走了,“坐着别动,我来。”

秋玉彦微微俯身给池鸢倒茶,两人距离挨得极近,池鸢头一抬就撞上他发带上垂坠下来的玉珠,玉珠落在她眼角,水蓝的玉坠好似化成了一滴泪,秋玉彦倒茶的动作一顿,眸光落在她眉眼间,久久不动。

池鸢抬手触上玉坠,抬眼瞧他:“怎么了?”

秋玉彦眸光一闪,温声笑着继续给她倒茶:“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幕好似在梦里见过。”不待池鸢回答,秋玉彦就轻叩桌沿,须臾,候在外面的玄就领着一干仆从将早膳摆上桌。

“来,陪我一块用膳。”秋玉彦坐到池鸢身侧,将一双玉箸递了过去。

池鸢自不会抹了他的面子,接过玉箸看向桌上的菜式,不由得怔仲了会,他总是记得她喜欢吃什么,而她对他的喜好却一无所知。

秋玉彦见池鸢久不动箸,轻声道:“怎么,可是不合你胃口?”

池鸢转头看他:“没有,只是不知琴石喜欢吃什么,你事事总以我为先,可不要忽略了自己才是。”

秋玉彦神色微怔,唇角上扬:“好,不过池鸢,你喜欢的也是我喜欢的,我们喜好相同,这些你都未曾发现而已。”

饭后,秋玉彦将池鸢带上二楼,楼上不仅有书室,茶室,还有一间摆满各式乐器乐谱的屋子,池鸢巡看一圈却没找到那支玉笛,秋玉彦知道她在找什么,衣袖一抬,将挂在腰侧的玉笛取下递给池鸢:“是在找它么?”

“琴石,没想到你能将笛子吹得那么好,若是……若是离魂由你来吹,定能威震天下!”池鸢接过玉笛看了看,又还给他,此物就是寻常玉器,和灵物丝毫不沾边,这更加证明秋玉彦的实力。

秋玉彦听言笑道:“哦?威震天下,竟有这等厉害之处?”

“不光是能迷惑人心,还能控制人心神为你所用,只要你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这笛曲很容易侵蚀人心,无论是听者亦是吹奏者,若不是心智坚定者,或是身具异能,都不要轻易尝试。”

秋玉彦双眸一敛,这离魂他尝试过几次,也不能说是没有效果,只能说是微乎其微,并且极耗心神,他是不会再尝试了。

池鸢指着屋内正中摆着一张琴道:“对了琴石,我还从未听你弹过琴呢,你……”

话未说完,玄就从门外进来,行色匆匆地递给秋玉彦一封信,秋玉彦接过信挥手让他退下,随后对池鸢笑了笑,“你先坐,看完信我就为你弹奏。”

然而,等看完信秋玉彦的神色就变了,他微微低头,在池鸢看不到的地方,眸光冷得好似一把冰封的剑。

“怎么了?”池鸢察觉秋玉彦面色不对,走了过来。

秋玉彦恢复从容的笑,他看着池鸢,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琴台:“实在抱歉,这琴只能改日再弹了,现在我要去处理一些事。”

“去哪?我随你一起。”

秋玉彦稍稍扬眉,他望着池鸢,眼眸温柔得好似一泓秋水:“不远,就在楼下,你当真愿来陪我?”

池鸢走上前主动牵起他的衣角:“自然是真的,走吧!”

秋玉彦垂首看着衣角处,神色微微讶异,但很快他就掩下这丝情绪,引着池鸢下楼。

只是从这一刻起,秋玉彦嘴角的笑就未落下,玄候在一楼书房,原本还心生忐忑,怕公子迁怒,但见公子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以及他身后跟来的池鸢,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口气。

偌大的书房只有两个人,秋玉彦坐在桌前处理公事,池鸢则倚在窗前的长椅上看书。

这间宅邸原本只是秋玉彦用作歇脚之地,在江都他还有一座更大的府院,但为了离池鸢更近,所以才搬到这里来。书房的藏书都是秋玉彦私下常翻阅的,除了常见的四书五经,其中不乏一些地方县志奇事,风土人情等偏门书籍,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武功秘籍,以及江湖九派的门派秘史,整个书房的藏书可谓是包罗万象。

池鸢拿了几本江湖轶事翻看,正待看得入迷,视线余光突然瞥见一截暖白的衣袖伸了过来,池鸢抬起头,正见秋玉彦一脸温润的笑。

“别顾着看书,尝尝,刚送来的九华英,可合你胃口?”

池鸢端起茶盏,盏内茶叶如盛开牡丹,一层层重叠绽放,香气浓淡相宜,池鸢浅尝一口,不吝夸赞:“不错,好茶。”

秋玉彦坐到池鸢对侧,抬眉看她:“听闻你身侧多了一个小丫头,准备何时带来与我一见?”

“你是说薄薰?好呀,过几日我就将她带来,倒是你可别怪她顽皮多动。”

“原来是叫薄薰……嗯,不会见怪,只是好奇,她可是凡人?”

池鸢眸光一凝,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她是草木精怪,初化人形,不会害人更不会吃人,放心吧。”

秋玉彦闻言笑了笑,他在意的又岂是这些,“草木精怪……你有这样的灵物守候,如此我也放心许多。”说罢秋玉彦顿了顿,又道:“近来江湖势乱,你要多加小心,世家这边盯着你的人也不在少数,王安那边的探子已被我处理了,剩下的眼线,不知是盯着你的还是谢离的,未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动。”

“谁?”池鸢还真有些好奇,除了王安谁会盯着她?

秋玉彦眸光一暗:“齐家。”

“齐家?齐屿?”

“是齐霜。”

“齐霜?”池鸢满脸疑惑,此人是谁?

秋玉彦含笑解释:“她是齐家四小姐,齐屿的妹妹,之前在南浔,你们应该是见过几次的,此女在齐家很有一些地位,齐屿在她面前都只能依命行事,但却不知,她为何盯上了你,或者说是盯上了谢离?”

经秋玉彦提醒,池鸢终于想起齐霜是谁,但世族之事她弄不明白,而且与她有过节的,只有王安,还有王知希,这个齐霜,任她想破脑袋都想不起她在哪得罪了她,不过,她却知道,齐霜这个人确实不简单,之前在南浔,她就撞见过齐霜的另一面,此女确实藏得极深。

“近日,齐霜就会来江都,虽不知是冲着谁来的,但我想了想,她和谢离之间并无冲突过节,因此,大抵是盯着你去的。”

池鸢毫不在意:“来就来,怕她啊。”

秋玉彦眉眼笑得清俊:“池鸢,你还是如此……我知你不怕,所以,此事你是自己应对,还是让我来帮你?”

池鸢想了想直道:“这种事我自己应对就好,你还有好多事要忙,不要为了我再分心辛劳了。”

这话说得让秋玉彦无比舒心,他不由得在感叹了一会,半年不见,池鸢的心性的确磨练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单纯莽撞了。

“好,我不管,但池鸢,我还是提醒你一下,不要离流光君太近。”

池鸢微微凝眸,这是何意?但秋玉彦却没解释。

直到黄昏被玄送回客栈,池鸢还在想这件事,流光君到底怎么了?为何不要靠近他,池鸢承认他这个人脾性很怪,也很危险,但越是危险,就越是吸引人去一探究竟,池鸢自己也明白,对于流光君,她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至于是何时感觉,她又说不上来。

池鸢心事重重地走上楼,中途差点与人撞上,“池鸢,你回来了!”没想到那人竟是寒徽却,池鸢看着她背着布包,诧异道:“你这是要走了?”

寒徽却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是呀,我们好不容易相聚几天,我也不想走的,但是朋友那边出了急事,我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池鸢拍拍她的肩:“既是朋友有难,定是要去的,你去吧,他日有缘相逢再聚。”

寒徽却拉着池鸢的手道:“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池鸢,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阮师弟,还好他回来了,池鸢,我走后,你一定要帮我照顾阮师弟,等到下月武林大会之时,我应该就回来了。”

“武林大会……”池鸢来了兴趣,“武林大会开在哪?”

“就在沐川城,离江都也不算太远。”寒徽却想了想又道,“那这样,下月武林大会我们再见,到时候你也将阮师弟带着一起去见见世面,他总是沉浸往事怕是会生出心病,池鸢,此事就拜托你了。”

与寒徽却告别,池鸢就习惯性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等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的阮青枝,池鸢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已经让给他了,她扭头就走,突然想起寒徽却的话,随即又转身坐到阮青枝对面。

阮青枝看着池鸢欲走欲留的模样,心生不解:“池姑娘,你来找青枝有何事?”

“你师姐走了。”

“我知道。”

“她要我代为照顾你,顺便下个月带你去武林大会上玩玩。”

阮青枝眸色一黯:“我还要找姐姐。”

“简单,那就先找到你姐姐。”

阮青枝疑惑地看着池鸢:“你不是不知姐姐下落吗?”

池鸢瞥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倒茶,阮青枝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奉上:“我虽不知阮凌墨在哪,但我知道是谁将他带走的,带走他的人此刻就在江都,只要跟着这个人,我们就能找到你姐姐。”

阮青枝终于露出一丝喜色:“真的,他是谁,人在哪?”

“他叫王安……此刻不知道在哪……”池鸢想了想又道:“等谢离回了,我去问问他。”

阮青枝听了神色微变:“王安?是兰陵王氏吗?”

池鸢挑眉:“你怎么知道?”

阮青枝嘴角笑容有些苦涩:“因为我们阮家也曾是金陵的大户人家,对于高高在上的七大世族,又岂会不知底细。”

池鸢愣了愣,突然想起来,她当初要带走阮青枝的时候,仙纭阁的阁主曾与她说过阮青枝的身份,阮家三族被屠,他们姐弟俩沦落至此,皆是因为在官场上得罪了齐家。

阮青枝自言自语道:“姐姐竟是被兰陵王氏的人带走的,如此可就麻烦了。”

池鸢听言笑着摆手道:“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这个王安,我与他交手过几次,好玩的很,等你跟我去了就知道。”

阮青枝一脸茫然:“好玩……”还能这样形容一个人吗?

两人等到天黑,可谢离却还是没回来,池鸢也等得不耐了,吩咐阮青枝换了夜行衣,领着他趁着夜色翻出了客栈。

入夜的瑶湖飘满了画舫小船,无数灯火倒影在湖面,和天穹繁星交相辉映。

池鸢在湖畔转了一圈,终于找到租船的地方,等上了船,两个人却拿着橹面面相觑,池鸢瞪着阮青枝道:“你不会划船?”

阮青枝被池鸢瞪得有些难为情,他别开脸咳了一声:“不会。”

池鸢哼了一声:“没用。”

阮青枝听了有些不服气,他拿起橹试着在水里摇了摇,许是方法不对,竟让小船在原地打转。

“好了好了,别摇了,说你笨你还不信。”

池鸢赶紧让他停手,自己上手又试了试,但和阮青枝是同样的结果,阮青枝转身忍笑,可他那点动静池鸢怎会听不到,她也不同他计较,拿着橹研究了一会,竟能将小船划动了几丈,阮青枝见了也跟着有样学样,等阮青枝熟练上手,池鸢直接扔了橹,让他一个人划。

阮青枝任劳任怨的站在船尾划船,虽不知池鸢划船是要去哪,心中有疑问却又不敢开口问。

池鸢站在船头,目光在一干画舫之间来回巡看,她很清楚王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他这种好色成性的纨绔子弟,必定是夜夜笙歌游山玩水的,他既不在瑶湖游船,那么极有可能是去山上消遣了。

去往山脚的水路还很长,池鸢之后不再让阮青枝划船,直接催动内力运作小船在湖面游走。

看着那越来越熟悉的水路,以及周围靡靡乐音和歌女的婉转吟唱,阮青枝整个人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早就该想到的,王安既是从仙纭阁带走的姐姐,那么他必定时常关顾这些风月之所,所以池鸢出来找人也必然会带着他故地重游。

池鸢注意到阮青枝的神情,笑着安慰道:“没事,又不是把你送回去,那么紧张作什么?”

“早知姑娘来此,我就不来了。”

“你都走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人总该面对过去,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你在南风院的那些朋友还在不在。”

阮青枝听完整张脸都黑了,他转过身,一副不想搭理池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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