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百花盛放,一株被风吹折的紫红芍药正挂在池鸢裙角边,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芍药被卷落了几片残瓣,贴着她裙上的丝绦,一路滚落纠缠不休。
“王安,都几次了,还没吃够教训?你觉得就凭这些人就想拦住我不成?”
“我当然知道这些人拦不住池姑娘,但池姑娘莫忘了这是何地,虽说只是一处别院,但王家的守卫可不止这些。”王安说完顿了顿,转头扫视着花园众人,“你可知,方才我一挥手,整个别院的护卫都被招来了,除了花园外的弓箭手,这会前院的弓弩手应该也到了。”
池鸢神色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不过,便是有弓弩在,也不一定追得上我的速度。”
王安听言哈哈大笑:“好好,我就喜欢池姑娘这傲气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伤你的,所以,池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池鸢审度一会,决定不冒险:“我知道,但我可没说要走,是你以为我要走,还如此兴师动众地抓我,王安,你可真是玩不起。”
王安神色一变,错愕道:“池姑娘,此话当真?”
池鸢扫了他一眼,绕过长榻走向石子道尽头的凉亭,王安紧跟在后,挥手让仆从上茶。
袅袅热气顺着倾斜的茶盖漫出,池鸢端盏吹了吹,在王安热切的目光下,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小口,她轻轻落盏,抬眸笑看着他:“我都说不走了,你作何还如此紧张?”
王安微微失神,池鸢何曾对他如此笑过,但他很清楚池鸢是不会如此待他的,除非她有别的目的。
“我不是紧张而是着紧,毕竟每次相见,不是你躲着我,就是我追着你跑,难得,能有如此机会坐下说话,自是一眼都不想浪费。”
“好了王安,闲话少说,今日找你是有要紧事的。”
“哦?池姑娘居然也会有事找我?”
池鸢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你把阮凌墨藏哪了?”
王安愣了一会:“阮凌墨?哦~你是说墨涵妹妹呀!”王安顿了顿,看池鸢的目光有些深意,“池姑娘,你找她做什么?”
池鸢眸光半敛,似笑非笑:“这个人我要了,不知你能否割爱?”
王安神色微变,他细细端量着池鸢的笑容,末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什么割爱,既是池姑娘要求,便是十个墨涵妹妹,我也愿意送给你。”
“那好,人在哪,立刻带我去见!”
“这……”王安有些犹豫,他四下扫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池姑娘,不是我不愿意,而是现在我确实脱不开身呀。”
“你有什么脱不开身的,是忙着在府上纵情声色吧?”
见池鸢神情不悦,王安忙解释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是真被禁足了,池姑娘若不信,我给你看看我背上的戒鞭!”说着王安竟当真脱下外袍,解开里衣,侧过身给池鸢看他背上的鞭伤。
王安皮肤很白,显得背上鞭伤有些触目惊心,池鸢扫了一眼,神色冷淡:“这鞭伤的确作不了假,但依你的本性即便被禁足,也不可能忍着不出去。”
王安双眉一抬,拍手乐道:“还是池姑娘了解我,不过池姑娘,我虽是有办法出去,这代价也是不小,你的事值得我去冒险吗?”
池鸢皱了眉头:“你这是和我谈条件了?”
王安低笑一声,看池鸢的眼神幽暗无比:“毕竟吃了那么多苦头,总是长了点记性的,此事虽是好办,但也看池姑娘给不给我一点甜头了……”
池鸢轻哼一声,垂眸想了想才道:“可以,不过你这人最是不可信的,你得先拿出一些诚意让我瞧瞧。”
王安眉梢一喜,当即拍手招来一名仆从,吩咐几句便让他退下,池鸢不解道:“这是做什么,你的诚意呢?”
“池姑娘别急,我派人去取墨涵妹妹的身契了。”
池鸢听罢耐心等着,而王安却期待地盯着她看,池鸢终于察觉他热切的眼神,转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池姑娘,我既拿出自己的诚意了,不知,你的诚意在哪呢?”王安身子微微前倾,搭在桌沿上的手也悄悄朝池鸢那边挪动。
他这些动作池鸢自然看在眼里,但她强忍着假装没在意,直到小仆将阮凌墨的身契送来,池鸢才微微侧过身,躲开王安探来的手。
王安眼神一暗,接过仆人递来的身契,他看了几眼,递向池鸢:“池姑娘,你看,这是阮姑娘的身契,我的诚意已经在这了,不知你的可否兑现一下……”
池鸢拿着身契看了几遍,她不懂这些东西,但她笃定王安不敢骗她,池鸢收好身契,笑着道:“我的诚意……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什么?”王安有些茫然,他怔怔地看着池鸢,“池姑娘,你何时许给我好处了?”
池鸢站起身,眸光冷冽迫人:“我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便是给足你面子了,你既是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出手狠辣。”
一道寒霜折射日光飞来,王安微微眯眼,等适应后,才垂头去看脖颈上的银剑。即便是被池鸢用剑指着,王安神情也没太大变化,他望着池鸢笑了笑,像是有些无奈,“池姑娘,你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好,好好,你愿意来找我,确实是我的荣幸,走吧,我带你去找阮墨涵妹妹。”
王安说完当真起身要走,池鸢观他神色不似作假,遂收了剑,“此地离那里有多远?”
“不远,但也不近,许久未去,我也记不清路了。”王安说完便遣退了周围护卫,吩咐仆从去准备车马。
王安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一天能同池鸢坐一架马车,自上车后,他就难掩喜色,两人虽是分坐两端,但却能面对面相望,尽管池鸢全程垂首闭目,但这并不妨碍王安用灼热眼神将她从头看到脚。
路程比池鸢想象得要远,王安确实不识路,但他手底的仆从认识路。行至半途,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前路也渐渐传来一阵嘈杂声,池鸢挑帘去看,被打扰看美人的王安心情更是不好,“怎么停下了?”
“回公子,前面有几个衙役在巡街,像是出事了……”
“不必管他,冲过去就是,小小的知府衙役,岂敢拦我王家马车。”
“是,公子!”
马车突然加速惊得前方行人纷纷避让,巡街衙役见状立即上前出言喝止,但见车壁上的王家族徽,瞬间偃旗息鼓退到一边不敢吱声。
穿过闹市行人渐少,周围街道也变窄许多,没过多久,马车也缓缓停下,王安抬手请池鸢先下车,池鸢也不和他客气,越过轿凳一跃而下,抬头四顾,入目皆是高低绵延的白墙,周围几家门户也紧挨着,瞧着院子的规模不大,但胜在僻静。
随行跟来的几个仆从上前敲门,沉闷的叩门惊动了左邻右户,一见华车宝马又纷纷缩了回去,毕竟权贵的热闹可不是随意能看的。
等了许久才有一名丫鬟前来应门,当见门外的王安,顿时吓得跪在地上给他请安:“公,公子好。”
王安扫了一眼也没搭理,抬手请池鸢入院,“池姑娘,就是这里了。”
池鸢一人当先直接跨进院子,院中还有一个丫鬟在井边打水,见到池鸢微微诧异,正要说话又见身后王安等人进来,吓得直接扔了手里的水桶,慌忙上前给他跪着行礼。
“不知公子大驾,未曾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王安皱眉看打量院子各处,低声问道:“涵妹妹呢?”
“主子就在屋内,奴婢这就去请……”
不等丫鬟话说完,听见动静的阮凌墨就从屋内走出来了,她看着王安一行人,面含浅笑,提裙相迎。
“公子许久不曾来了,今日怎么想起来看墨涵?”
王安笑了笑却没说话,他默默打量阮凌墨,半年不见,只觉得她似比之前更美了些,不过和池鸢相比,还是逊色很多。
阮凌墨见王安不说话,稍稍抬首去瞧,见他望着一侧,遂也跟着看去,只一眼就认出那位在仙纭阁叱咤风云的鬼笛仙子。
“姑娘,是你……”看见故人阮凌墨忍不住上前一步,但碍于王安在场,她也强行克制着自己。
池鸢看着阮凌墨,如今她一身行头却是朴素许多,尽管如此也掩不住她越发出彩的美貌。
“阮姑娘,你在此过的还好吗?”
阮凌墨微微怔住,不解池鸢为何知道她的真实姓氏,她侧身往王安那边看了一眼,似是有些顾忌,“我很好……”
池鸢笑着道:“当真?”说完也看了王安一眼。
王安被这一眼瞧得心中不安,忙上前解释:“池姑娘你别误会,我待涵妹妹还是极好的,你别看这院子小,但这地段却是极好的,每月我都会遣人给她送银钱和吃穿用物,涵妹妹只是不喜欢穿那些绫罗绸缎,所以才看上去冷清了些许……”
王安此话着实不假,对于一个从青楼赎回的外室,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阮凌墨很聪明,她见王安如此紧张态度就明白了大概,“公子说得没错,他待我确实很好,姑娘,难得你今日来,快进屋内坐。”
阮凌墨抬手相请却被池鸢扣住了手腕,池鸢探了探她的脉象,扭头对王安道:“人我带走了,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王安脚步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了回去,“既是答应你的事,我怎么可能反悔,池姑娘,这算不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池鸢冷哼一声:“你当初若不插手,她早就被我带走了,哪能轮到你,看在你如此识时务的份上,此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说完就带着阮凌墨跃上一旁的院檐。
然而才上院檐,迎接池鸢的却是三道飞箭,池鸢挥手扫开箭矢,扭头怒瞪着王安,“你这是何意?”她还是高估了王安的人品,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王安抬首看着池鸢,双眸笑成了两道弯月:“池姑娘,好歹她也算作是我的外室,若是就这般轻易被你抢了去,齐屿定会笑话我一阵,人你可以带走,但不能让你这么简单的带走。”
王安说罢,轻轻挥袖,霎时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全都露出头,所有人的弓弦全都对准了池鸢。
“你给我等着!”
池鸢一动身,漫天箭雨就朝她扑来,池鸢心念一动,灵兮剑瞬间飞到她手上,池鸢一手抱住阮凌墨,一手执剑,迎着箭雨在空中飞跃。
王安站在院中看着池鸢舞剑的风姿,眼眸逐渐迷离,他痴痴望着池鸢,那遥不可及的身影即是他的梦想又是他的噩梦。
池鸢很快就逃出飞箭攻击范围,王安选择在这里出手确实放水了,看来确实是做做样子的。
池鸢带着阮凌墨刚飞出这片街区,身后就追来两道身影,她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是相星竹他们,应该是王安派来的眼线,池鸢绕了远路,等甩开探子才回到客栈。
从后窗翻回客房,池鸢才松开手,阮凌墨就瘫软在地,似是被吓的,池鸢将她扶到床边,又给她探了一次脉象,阮凌墨身子弱经不得折腾,池鸢想了想,从袖中掏出薄薰做的丹药喂进她的嘴里,丹药入口即化,甚至都无需喝水。
阮凌墨咳了几声,终于缓了过来:“姑娘,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好东西,吃了它你这病弱的身子才能好。”
“姑娘,你为何要救我?”
池鸢正欲说话,听到门外的动静,笑着道:“不是我要救你,是有人要救你,正好他回来了,你们自己说话吧。”
池鸢才打开门,阮青枝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一见床边的阮凌墨,眸光隐泪,一步一缓地走过去,“姐姐……”
姐弟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讲,池鸢识趣的退出屋子,见相星竹还站在门前偷听,也懒得去管他了,抬脚就往楼下走去。
时近午时,大堂内食客很多,池鸢选了角落位置,坐下后找小二要了一壶酒一碟小茶。
“诶诶,听说了吗,仙居湖附近的几个小门派都被东越人偷袭啦!”
“兄弟,你这消息早就烂大街了,现在是落神山里边乱起来了,听说连风雨楼的人都来了。”
“啊,风雨楼!风雨楼这次又是找谁的麻烦?”
“这我哪知道,风雨楼行踪成迷,一出现必定血雨腥风,这次不知道哪个门派要倒霉咯!”
池鸢喝酒的手一顿,风雨楼……她已经好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哎,最近江湖乱得很呐,不仅有东越人闹事,还有几个江湖恶人在行凶,这下好了,连风雨楼都出来了,大家以后走夜路可得小心了……”
“嗐,说到东越人,前阵子听说孟三刀出现在万寿庄,此消息传出后,水月洞的三大高手就四处追踪他的下落,还有,听说那个杀人如麻的阴江流最近也在江都走动,哎,临近武林大会,这什么妖怪都出来跑出来了。”
池鸢听了一耳朵琐碎消息,心思有些乱,起身就往客栈外走,恰在此时,一辆灰布马车刚好停在客栈大门前,池鸢抬头看了一眼,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下一刻,车帘就被人掀开,一道绿色身影直直扑向路边的池鸢。
“主人主人主人……我好想您啊!”薄薰抱着池鸢,将整个脑袋都扑进她怀中磨蹭,“主人主人,薄薰再也不要离开您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薄薰说着眼角竟呛出了几滴泪,她就着池鸢的衣裙抹了抹,吸着鼻子继续道:“那个谢离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他身边可多护卫呢,跟着他太闷了,不是在见客就是在书房写字,简直太无趣了!”
池鸢笑着抚了抚薄薰的头,抬头望去,谢离已经下了马车,一身深蓝烫金锦袍折射日光微微刺眼,他朝她微微笑着,暖白玉冠下,几条缀着红玉珠串的发带,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微晃。
谢离轻轻摇动扇面,眸光温润如玉:“罄月,我回来了。”
池鸢望着他,此时的谢离一如江船初见时的风流贵气,浑身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谢离任池鸢细细打量,许是眼神太过直白,让他耳根烫红,谢离抬起扇面挡住脸,“怎么,几日不见,罄月莫不是忘了我是谁?”
薄薰抬头瞥了他一眼,哼声道:“忘了你才好,主人只记得我就行了。”话才说完就被池鸢轻轻推开,薄薰瘪瘪嘴,有些委屈。
池鸢走到谢离身前,唇角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几日不见,确实有些陌生了,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谢离怔了怔,挡住半边脸的扇面也渐渐收起:“嗯……都办好了,罄月,这几日确实忙碌了,没与你说也是怕打扰你清修,也没想到会去这么久,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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