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回荡着呼呼夜风,带着潮气的湖风拂起破旧的车帘,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臂,薄薰蹲着车里,对着几个少女掐指施了个术,随后跳下车与池鸢道:“主人,再过半个时辰她们就会醒,您看……”
“此事你自行处理吧。”池鸢背对薄薰,看不清神情,“处理之后,回客栈等我。”
“啊?主人您要去哪?”薄薰话音一落,池鸢身影已经不见。
后半夜,狂风渐起,沉蔼的阴云将本就暗淡的月钩深藏,黑夜暗得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高低起伏的屋檐,几道黑影快速闪过,簌簌而起的气流,卷起落叶,飘飘摇摇砸中躲在檐下窥视的人。
池鸢动也不动,任落叶盖了满头,她微微屏息,盯着远处檐上跳动的人影,须臾,耳侧忽起一道疾风,转眸看去,又一道黑影飞跃而来,其速更加迅猛,只是几息间,就赶上了前面那几个人,等他们都走远,池鸢才撇去头上的落叶,动身跟上。
暗夜之中,徒然亮起几道刺眼的光,最后追来的那名黑衣人,左臂轻抬,一组淬毒的飞镖就朝前方逃窜的几人掠去,只闻叮叮声响,有人拔刀将暗器打落,然而就是这拔刀的几息时间,黑衣人已经追至几人身后。
“叮”的一声尖锐脆响,黑衣人持双剑与其中一人的刀锋抵在一处,周围几人趁势扑向黑衣人,黑衣人左腿扫向身前之人,见他躲过,接着足尖一点,在周围利刃刺来之刻飞身而起,黑衣人旋身舞剑,锋利双刃在暗夜之中绽开一圈夺目的光。
叮叮当当的刀剑刺响中,黑衣人踩着其中一人剑锋逃出围攻困境,他身形灵巧,每每躲过剑锋都以一种奇诡又扭曲的姿势,好似浑身没有骨头一般,既能贴地而行,又能如在人群之间穿梭自如。
被追的那几个刀客也不是吃素的,挥动的刀风刚猛霸道,将周围墙檐石墩砍得七零八碎不成模样,即便如此,他们亦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不过黑衣人的招法很是阴诡,每每出手,都是暗器当首,双剑后补,几个刀客既要防着他无时无刻的暗器,又要抵御他疾如风快如电的剑招。
很快,三五刀客几乎全部挂了彩,被黑衣人伤中之时,刀客心有警惕,互相掩护处理伤口,即便他们已经很及时地封穴止血,堵住经脉,但还是低估了毒素的漫延速度。
黑衣人不仅暗器淬毒,他的双剑亦是沾了剧毒。
刀客们挥刀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黑衣人出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丝毫不留情面,旋身一跃,飞踏众人头顶,狂风吹起他遮面的纱巾,露出一隅诡笑的红唇,黑衣人剑锋晃眼,手起剑落,飞溅的鲜血洒向墙头,绘出一副凄惨又绝美的画。
黑衣人静立在街道正中,五名刀客依序倒在他脚下,每个人倒地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呈螺旋状将黑衣人围在其中,胸口流出的血也规律的方向外喷涌,远远看去,就如一朵妖冶的血花在绽放,如此独具美感的手法,仿佛经过黑衣人刻意计算的结果。
池鸢站在拐角处看着,神色微微惊异,原来杀人也能如他这般果断又华丽,不待池鸢深想,耳侧忽有疾风吹来,池鸢身子微微一侧,便咚咚几声闷响,离她肩头三寸的墙面上,赫然斜插着五道菱形的暗器。
“阁下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与奴家说道说道吧?”
池鸢目光一动,这声音……很是耳熟,女的,声音还很娇媚,是阴江雨……
阴江雨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淬毒的剑锋透着一股诡异的黑,她一边向池鸢走来,一边轻轻晃动剑刃,“阁下真是好兴致,追了奴家这么久,居然只是为了看戏,哎呀,奴家还以为你也是同他们一伙的呢……”
阴江雨话说一半,猛然动身扑向池鸢,那速度快如风雷,展开的剑锋,如毒蛇展露的獠牙,在暗夜中划开两道刺目白光。
当池鸢亮出灵兮剑的时候,阴江雨的剑刃离她喉咙已不足一寸之地,灵兮剑陡然横在池鸢脖颈前,璀璨银白灵光将暗夜都照亮,只闻剑鸣声起,阴江雨持双剑的手直接被震麻,她惊怔的看着那柄凌空浮动的剑,以及近在迟尺池鸢的脸,哑然中,身体已被剑气震退三丈远,遮面的纱巾也被卷落。
“你……是你啊,小姑娘……”阴江雨背靠石墙,垂头捂着胸口,气血翻涌的痛楚让她脸色异常苍白。
池鸢握住灵兮剑,缓步向她走去:“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阴江雨神情一怔,咧嘴笑道:“嗯,是奴家自找的,奴家不知是小姑娘你,此事怪奴家出手鲁莽,奴家这便向你赔罪。”
阴江雨平息气血,再次起身时,好似没事人一般,她踏着妖娆的步子向池鸢款款而来,“鬼笛仙子的剑术真是厉害,直到今日奴家算是见识到了,哎~也就这一剑,奴家才知,这天赋异禀的人,那是万万没法比的,小姑娘,不知你这剑术师从何人呀?”
池鸢面色平静的看着阴江雨:“我有名字,又不是第一次见,不要小姑娘小姑娘的一直叫。”
“啊~奴家省得,奴家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叫池鸢对不对?”阴江雨冲池鸢抛了个媚眼,她眼神很是勾人,但她眉眼却生得温婉,每每作出这些媚态动作时,总让人有一种违和又诡异的感觉。
池鸢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地上那几具尸体,阴江雨也跟着转去视线,笑声渐起:“池小姑娘是好奇这几人?”不待池鸢回答,阴江雨自问自答道:“他们呀,不过是几条臭鱼烂虾,不值一提。”
“若是不值一提,阴姑娘又何必大半夜,紧追不舍,还要杀人灭口?”池鸢走至刀客尸体边,眸光落在他们胸口处,阴江雨出剑角度刁钻又毒辣,每道剑伤深约三寸,直中心脉,如此毫厘不差的杀人剑术,要经手多少人才能如此熟练。
“阴姑娘?”阴江雨笑声一顿,奇异又惊喜的看向池鸢,“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这般叫过我了,十年了,小姑娘,你还是第一个。”
池鸢抬眸看向阴江雨,“十年?你骨龄不过三十,也就是说二十年前,就没人叫你姑娘了?”
阴江雨收起双剑,缓缓踱步绕着池鸢和尸体来回走动,“是呀,奴家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没人叫过我的名字,更别说唤我一声姑娘。”
“既不叫你姑娘,又不叫你名字,那别人如何称呼你?”
阴江雨掩嘴而笑:“他们呀,喜欢唤我阴三娘,或者阴阎罗,呵呵呵……小姑娘,你说难听不难听?”
“确实难听。”
池鸢的直言让阴江雨十分顺耳,她跨过刀客的尸身,贴身凑近池鸢,“小姑娘,你很对我的胃口,也难怪裴长老那般护着你,这样如何,我大你几岁,若你不介意,唤我一声江雨姐姐,而我就叫你鸢妹妹。”
池鸢没有犹豫:“甚好,我对江雨姐姐也很是喜欢。”
“真的?”阴江雨勾手搭上池鸢的肩,正要更进一步,池鸢手中的剑突然银光大作,吓得阴江雨瞬间蹦到一丈外,等反应过来才咯咯笑了起来,“鸢妹妹,不好意思啊,本能反应,本能反应……”
池鸢收剑入鞘:“应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你我姐妹相称,指不定哪一天也能剑锋相指呢。”
阴江雨眸光一凝,讪笑几声:“鸢妹妹可真是会说笑,若说剑锋相指,今日我们已经指过了,相信以后不会再有了,鸢妹妹剑术如此厉害,姐姐我哪敢向你挑战啊~”
池鸢笑了笑没说话,阴江雨这人防备之心还是很强,池鸢本想套她的话,却被她直接无视掉,与一个不知根底的杀手姐妹相称,真是天大的笑话。
“诶,鸢妹妹,你要上哪去?”见池鸢扭头就走,阴江雨紧随其后。
池鸢跃上飞檐,看向北街方向,“闲来无事,四处看看,江雨姐姐没有事吗?”
“事情已经办好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姐姐想陪鸢妹妹一起欣赏这夜景。”
“好啊,那就一起。”池鸢音落身动,她轻功速度极快,直打得阴江雨一个措手不及,只闻身后长啸一声,阴江雨施着轻功就追了上来,但同池鸢比,她还是慢上许多,池鸢本有机会甩掉她,但不知怎么的,池鸢速度突然慢下来,停在一处墙檐后,俯身看着前方的街道。
阴江雨轻身落定在池鸢身后,探头跟着去瞧:“鸢妹妹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池鸢没说话,静静等着,阴江雨虽没瞧见人,但她深知池鸢的本事,遂也跟着静心沉气。
幽静的街道上,风轻轻吹动碎叶,哗哗声响,莫名听着有几分瘆人,两人都放缓了呼吸,终于,黑暗中行来一顶软轿,抬轿人是两个灰衣人,观其行止步伐,像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沁凉的夜风将轿帘一角吹起,暖红的轿帘在一片夜色中格外抢眼,也格外诡异,轿帘飘起的一瞬,露出轿中人几缕青丝,还不容多看几眼,软轿就咯吱咯吱的走向另一边的黑暗,软轿速度看似很慢,但实际速度却很快,两个抬轿人像是脚不沾地,平稳的抬起轿子过街而去。
阴江雨看着软轿离去,面露深思之色:“这轿子好像在哪见过……”
池鸢回首看她,故意不解:“不过是寻常的轿子,哪都可见,有什么好奇怪的?”
阴江雨看了池鸢一眼,轻轻摇头:“不对,这轿子的形式和颜色的确普通,但有几处细节让我有些印象,只可惜我想不起来了。”阴江雨冲池鸢笑了笑,又道:“还是鸢妹妹厉害,竟能隔着老远察觉,姐姐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池鸢淡淡回笑:“既是忘了,那就跟上去瞧瞧。”
“啊?啊!”阴江雨惊讶一声,见池鸢已经飞走,赶忙追上,“鸢妹妹,你这想法真是想一出做一出,哎~姐姐老了,已经跟不上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池鸢没管阴江雨调侃的话,追着软轿去了北街,她其实很清楚,那顶软轿里坐的人是谁,前阵子,齐霜就是这般出现在她窗下,如此挑衅之举,让她怎么可能忘掉,上回喜宴的事池鸢本想算了,但既是又撞上了,岂有放过的道理。
池鸢远远跟着轿子一直追到齐府角门外,齐霜深更半夜出来,还知躲避眼线不走正门,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可疑。
池鸢停在檐上没有跟进去,阴江雨笑着道:“哎呀,鸢妹妹,怎么不追进去了?姐姐我还想看看轿子里的人是谁呢……”
池鸢看向阴江雨,眸光幽深难测:“还能是谁,当然是齐府的人了。”当日喜宴,她几经闯入,就已经摸清齐府的暗桩位置,但夜里不同白日,守卫只会更多,布防也更加严密,毕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七族门阀,若当真松懈到任他们这些江湖人来去自如,那世家门阀养的门客就不用活了。
“哦~齐府的人呀,嗯……原来是齐府的人呀,我说呢,难怪眼熟。”阴江雨自说自话的沿着瓦檐行走,一身黑衣与树影掩映得严丝合缝,教人难以辨认,反观池鸢,还是一身显眼又华丽的红衣,虽是很合身但若想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她这行头还是很碍事的。
池鸢没有追问阴江雨没说出的话,她向檐下看了一眼,这里是东门,是正院之地,且去西门看看,后宅应该是布防最松懈之地。
阴江雨跟着池鸢来到齐府西门,“鸢妹妹,你这是目标明确呀,这齐府与鸢妹妹你,是不是有些过节在,如此才使得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踩点?”
池鸢也不掩饰:“正如你所想,我的目标就是齐府的人。”
阴江雨眼眸闪动,嬉笑一声,伏趴在檐上探头往里瞧:“哦~原来如此啊,那姐姐可要提醒你一句了,这齐府护卫不少,妹妹只身探入,可一定要小心!”
“是吗?那你方才怎的不劝我,还要让我追进去?”
阴江雨掩嘴一笑:“呵呵呵呵……没有没有,姐姐那是与鸢妹妹开玩笑呢,世家府门,可不是那么好闯的,姐姐吃过这个苦头。”
池鸢轻哼一声,盘坐在门檐上默默看着,不再同阴江雨说一句话,阴江雨见她不言,便自说自话地调笑,直到此刻,池鸢才察觉阴江雨的脾性与常人大有不同。
忽地,府院内传来人低低说话声,池鸢探声望去,阴江雨也不说笑了,认真趴在檐上看着。
等声音靠近,就能辨认是三个仆人的说话声,其间还有断断续续的拖拽声,像是在拖着重物行走。
漆黑夜色,檐下烛火渐渐熄灭,三个齐府的仆人鬼鬼祟祟地打开角门,一齐将两卷草席从院里拖出来,三人好不容易拖到门外,一阵风猛烈窜来,刚巧将灯笼吹灭,霎时,冷风灌体,吓得三人一阵怪叫。
“哎呀呀,鬼呀,有鬼!”
“灯灭了,是她们冤魂索命来了!”
“别抓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三个仆人抱作一团瑟瑟发抖,边怪叫边说着胡话,如此滑稽模样将阴江雨逗得咯咯直笑,许是笑得太大声,让檐下三人听见,更是害怕得不断喊救命。
阴江雨收了笑,小声骂道:“几个胆小鬼,不就是死人嘛,怕成这样还敢担这差事。”
池鸢也注意到那草席里卷的是死人,在三个仆人慌乱一团时,草席就被他们随意丢弃在石阶下,草席也没捆好,摔落中将里边的人都露了出来,两张惨白的脸歪倒在地上,长长的头发和脖颈缠在一处,凸起眼眶里,半睁的眼珠惊恐又绝望的瞪视着前方,伴着阴冷的风,让人看了不禁后背发凉。
阴江雨饶有兴趣的看着两具尸体:“有趣,一个是淹死的,还有一个是活生生被自己的头发给勒死的,咦,不对,这两人死前还受尽折磨,呀~如此凄惨的死法,比我这个杀手还残忍,这齐府好歹也是清流世家,怎么对付自己人,手段也这般残忍,啧啧,真是可怜~”
池鸢默默听着,突然,她觉得这两个人有些眼熟,定眼再瞧,正是之前喜宴见过的,一个是诬陷她推人落水的小丫鬟,还有一个是在石舫内,同妇人说道她坏话的婆子。
望见两人,池鸢不禁思量,这二人与自己是有过节,但她从未想过去找她们麻烦,没想到却有人帮她出了这口气,只是手法太过残忍,而且单单死了两个与她有过节的人,这岂不是会让别人一下就猜疑到自己头上么?
但池鸢不知,对世家而言,无端暴毙两个下人罢了,没人会在意,即便有人在意,在意的只会是谁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在齐家人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背后之人很明显是在敲山震虎,是故意给齐家人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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