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北侧树林忽起异响,稍许,一抹淡红身影缓缓从树丛中走出。
“这么久你去哪了?”薄薰打量晩栀道。
晩栀衣裙脏乱,头发肩上都是枯叶灰土,她扶着一颗树微微喘气,身子一阵一阵的发颤,“我……我方才出去打猎,又碰到之前那伙贼人,我没敢跑,就躲进一个树洞中,躲了好久才敢出来……”
晩栀说完,抬起头,见到林中乱象,神情一怔,“这,你们……也遇袭了?”
薄薰瞅着她道:“你还真是运气好,同样都是出去打猎,小谢离可被那伙人折磨惨了,倒是你,居然能在树洞中躲过一劫。”
晩栀身子一僵,面露苦笑:“我……我与谢公子不同方向,兴许只是运气好吧。”晩栀说罢,迈着虚软的双腿向马车挪动,“池姑娘,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师姐她……没事吧?”
池鸢没说话,朝她点头示意。
薄薰哼声道:“你师姐一直在马车里待着,能有什么事?不过,她现在睡得正熟,你可别叫醒他。”
晩栀点点头,刚要掀帘进车却被薄薰拦住,“你别进去,谢离受伤,也在里面。”
晩栀愣了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薄薰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车驾:“你就坐外边,还有力气驱车吗?”
晩栀低应一声,默默坐到主驾上。
相星竹朝晩栀打量了几眼,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对着池鸢道:“小姑娘,耽搁这么久,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到沐川,还是趁早赶路,寻个地方过夜吧。”
池鸢颔首道:“也好,你们去后面那辆马车。”
相星竹笑着应答,目光扫向树底被血虫啃噬成白骨的马尸,“走吧,青枝,这辆马车坐不下,我们去后面坐。”
一行人再次启程,在暮时来临之前,寻到一处客栈落脚。
暮色长空,几只鹰隼在山头盘旋,山头,一轮残阳缓缓下沉,在河面留下一道血色长练。
客栈背靠山崖石壁,面朝狭长河岸,四面树影环绕,溪流交错,美不胜收,但其实这座客栈的位置并不在大路之上,山野之地,别说村镇,就连半间茅屋都看不到,本来打算露宿荒野的众人,寻小路来河边打水,无意中发现此间客栈。
客栈前后皆有偌大的院子,院中空荡,只有墙角栽了几株桃树。
薄薰对着院门叩门许久,却不见应答,“主人,好像没人呢。”说完,趴着木门往里探视,“既是没人,要不我们进去借宿一晚,走时,留下银钱便是。”
池鸢站在门前,凝望河岸对侧的稻田,“再等等。”
驾车跟在后面的相星竹见状,跳下车道:“没规矩的小丫头,有主之地不可擅闯,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你家主人没教过你?”
薄薰回头喝道:“道理?什么狗屁道理,你们凡……你们的道理我才不管呢!”
两人争执间,吱呀一声,院门一角突然被一只干枯瘦小的手缓缓打开,薄薰微微一愣,扭头盯着那不足木门一半高的侏儒男子,心中甚是疑惑,毕竟以她的感知力,不可能有人靠近却没发现,许是方才和相星竹说话,被引开了注意力。
侏儒男子探出头,打量门前众人,“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薄薰指着院门上挂着的牌匾道:“喂,小矮子,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侏儒男子抬头一瞥,声音嘶哑:“知道,喜来客栈。”
“原来你识字,既是识字的,那为何还问我们来此做何?”
侏儒男子神色一顿,低头思虑片刻,随即退到一旁,打开院门,“此地许久不曾来客,即便来,大多也是问路人,若诸位不嫌客栈破旧简陋,那便请进来吧。”
薄薰走到池鸢身侧,抬手道:“主人,您先请。”
池鸢看了一眼侏儒男子,踏入院子,薄薰跟在其后,挥手指挥侏儒男子去牵马车。
相星竹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他打量四下环境,似想到了什么,眉眼含笑,回身去牵另一辆马车。
待所以人下了马车进屋,侏儒男子才折身去关院门,但在关院门之前,他站在门外的柳树下,往山间寻望了一阵。
客栈大堂陈设简陋,零落摆了几张桌椅,但这些桌椅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看来看去只有堂内正中的一张大圆桌还能将就用。
薄薰摸向刀痕遍布的桌面,小声嘀咕:“还以为他说的简陋只是客套话,没想到这里还真就如此破烂,该不会是家黑店吧?”
“黑店又如何,又不是没住过。”池鸢扫视一圈,回头询问谢离,“你头还晕吗,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谢离途中醒来,神思还有些混沌,感受到额头上贴来的冰凉手温,他抬起昏沉的头,笑着道:“没事,和之前比好多了,罄月不用担心。”
池鸢微微凝眉,吩咐薄薰倒茶,薄薰看着光秃秃的桌面,有些犯难,“什么破地方,连个茶具都没有,还有那个小矮子,进门后就不见他人,主人,您等着,我这便将他找来。”
天边云色越来越暗,一片阴云慢慢向山间移动,七人依次在桌前坐开,和沉暗的天色一起慢慢陷入黑暗中。
忽地,堂内一角有门板挪动的声音,桓枕夷瞬然抬头,扫视而去。
只见黑暗中,陡然亮起一团橘红的光,等光团靠近,众人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妇,老妇一见堂内坐了这么多人,当即吓得一个激灵。
“呀,哎呀!小店许久不曾来客,怎的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老妇惊讶完,赶忙点燃各处烛台,一叠声的对众人道歉,“各位客官,真是对不起,狗孙不懂事,将客迎进门,既不点灯又不上茶的,实在……实在是太失礼了!”
老妇着急忙慌的给众人上茶,虽是神色慌乱,但干活却十分利索,“各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相星竹端起缺口的茶杯,抬头笑问:“不知店家,有什么吃食可供?”
老妇愣了一刻,似被相星竹俊朗的笑容迷了眼,“啊……啊,小小店有面食,有鸡鸭,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菜,客官若是不挑,不如都给您上一些尝尝?”
“嗯,有劳店家了。”相星竹笑着颔首。
就在这时,寻人的薄薰也回来了,她提着侏儒男子的衣领进了门,当见堂内的老妇,微微惊讶:“咦,你这老太婆,从哪冒出来的?”
老妇看到薄薰手里的孙狗,神情微变,随即抽动一脸褶子,赔笑道:“原来还有一位客官,想必是等不及,才找这孙狗回来。”老妇边说边向薄薰走近,“孙狗,你方才去哪了?你看看这一屋子的贵客,不留下招待,又想着寻地方偷懒!”
薄薰松开孙狗的衣领,孙狗立刻翻滚到老妇身边,他回头瞅了薄薰一眼,神色惶恐,像是怕极了薄薰。
“小……小的没去哪,小的刚去后院打了水,半路就看到这姑娘冲小的过来……”孙狗欲言又止,似有话没说完,但见薄薰一直盯着他,赶忙躲到老妇身后,借她挡住薄薰扫来的目光。
孙狗异常表情,老妇皆看在眼里,她伸手拍了拍孙狗的头,对薄薰道:“小姑娘,孙狗胆小怕事,你不要与他计较,来来来,快入座,老身这便去为各位准备饭食。”
薄薰冷哼一声,越过老妇,走到池鸢身边坐下。
老妇看了她一眼,带着孙狗从侧门去了后厨,一刻钟后,两人便端着面条出来,“客官先用,肉还在锅里炖着,哦对,小店还有几坛陈年老酒,原是想留着自己喝的,若客官不嫌弃老身这便取来。”
相星竹笑着道:“不嫌弃,店家只管上,有多少来多少。”
“诶好的,客官稍等。”老妇向相星竹微微俯身,抬头时,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酒菜上齐后,老妇和孙狗就在柜台后候着,期间会来帮他们倒酒加菜,待酒足饭饱,便让孙狗带众人去楼上客房歇息。
楼上客房不多,收拾出来能住人的就三间,每间屋子里有两张榻,还跟之前住客栈一样,阮青枝、谢离、相星竹一间屋子,奉清川和他师弟一间,剩下的一间就是清漪晩栀和池鸢主仆共一间。
临近子时,池鸢推门而出,哪知隔壁房间的门也正好打开,池鸢转头望去,正对谢离含笑的眉眼。
“身子才好,为何不多休息一下?”
谢离掩好门,走至池鸢身侧:“好很多了,屋子闷,想着出来走走,一起吧?”
“嗯。”池鸢伸手扣住谢离手腕,谢离身子一僵,低头看向她,见池鸢皱眉的模样,谢离心弦止不住的颤动,他稍稍平缓心绪,轻声道:“如何,可是安心了?”
池鸢没说话,松开他,直往楼下走。谢离提步跟上,一同下楼。
大堂一片昏暗,只有柜台前置放一盏小烛灯,之前招待众人的老妇不知去向,只有孙狗趴在柜台底酣睡,两人脚步轻,一路下楼都没惊醒他。
可下楼后还没走几步,谢离就踩中楼梯角的一截木棍,“咯噔”一声脆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池鸢回头看着地板上无端多出来的木棍,心起疑惑,大堂内没有杂物,这截木棍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此处,如此放置,倒像是在防备什么。
“嗯?客官,你们怎么下楼了?”柜台后的孙狗被动静惊醒,见他们下楼,忙提着灯走过来。
谢离走上前,俯身与孙狗平视:“对不住了小哥,打扰到你睡觉,我们就想出去走一走,不知你这可有多余的灯笼借我?”
孙狗傻呆呆的看着谢离,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俊俏少年,竟是如此客气和善,与他相比,之前薄薰对他的态度可谓是恶劣至极。
“额……有的有的,客官稍等,我这便去给您拿。”孙狗将烛台放到一边,身子一滚,麻溜的跑回柜台,取来灯笼给谢离。
“多谢了小哥,你继续睡吧,回来时,我会锁好门。”谢离说完站起身,提着灯笼,回头示意池鸢跟上。
孙狗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打着灯笼出门,眼中神情微微复杂,正愣神时,一个黑影悄悄摸到他身后。
“还看,再看就来不及了,去,大当家回来了,准备准备,该收网了!”
孙狗指着门外道:“可他们已经出去了,该如何……”
一只黑手毫不客气的拍打在孙狗头上,“蠢货,他们出去正好,先把里面的人解决了,等他们回来,正好一网打尽!”
谢离提着灯笼沿着河岸缓缓踱步,些许月光透过阴沉的云霭,将两人倒影投映在漆黑的河面上。
池鸢踩着硌脚的碎石,跟上谢离的步伐,忽地,她抬起头看着谢离道:“白日你遇险,为何没有暗卫护你?”
谢离脚步一顿,侧头看来,“若有暗卫在,根本没有我出手的余地,既是选择出来游历,便不该带着那些累赘。”
“可你差一点没命!”池鸢凝眉瞪着谢离,“若不是那魔使觉得,你能威胁到我,可能在他遇上你之时,便直接将你杀了!”
谢离眸光一闪,沉声询问:“他……拿我威胁你?”
“是啊。”
“罄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西域魔使怎知你我关系,怎可笃定,拿我就能威胁得了你?”
池鸢凝眉深思:“我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或许是他打听了一些消息?”
谢离摇头一笑:“不可能,世家消息可不是区区江湖人能探查到的,更何况出江都时,我还特意遣人封锁了消息,不会有人知晓我们的关系,还有一点,那些人为何能精准知道我们位置,你与薄薰异于常人,若有人跟踪,或是下了追踪术,不可能一无察觉。”
“这也没什么,越是靠近沐川,这些江湖势力分布越密,路上遇到也很正常。”
谢离轻轻抬袖,拂动耳侧发带,“但愿是我多想了,可罄月,凡事还是多留意,眼下多人同行,防人之心不可无。”
池鸢颔首应道:“好,我会注意的。”
客房内,薄薰歪坐在窗前榻上,一边轻弹指尖,一边用余光注意对侧榻上的清漪两人。
若不是池鸢特意安排她留下来照看,薄薰才不会老实待在屋子里守着她们。
眼看蜡烛燃尽,池鸢还未归来,薄薰半耷拉着眼皮,懒懒转过身,拖了一个枕头,斜靠在墙角,盘弄自己的头发玩。
“啪”的一声,蜡烛彻底燃尽,屋子也陷进一片黑暗,一缕青灰的蜡烛残烟在房中缓缓散开,薄薰鼻尖动了动,闻出异状,眸光顿亮,当即坐起身。
她轻手轻脚的穿鞋走下床,凑到门前向外探听,当听见上楼的动静,捂嘴一乐,折身去到清漪床前,伸手推了推,果然,二人中了迷香,如死猪一般睡死了。
“嘿,你去这屋,我去那屋,记着动作轻些,莫要弄出动静了。”
屋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薄薰听到,赶忙跑到另一侧床榻,顾不得脱鞋,抓起被子就蒙头装睡。
咯吱一声,门栓被一根木棍轻易撬开,浅浅月色顺着窗棂爬进来,将地上那道矮小身影微微照亮。
孙狗战战兢兢地探进屋,先是左右看了看,才敢挪动靠近,他行至桌前,检查烛灯,随后又向两侧床榻看了几眼,便原路返回。
听见关门声,薄薰探出头,一脸疑惑,正待她准备起身探查时,又听到外边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薄薰细细数着,没想到这回竟上来了十几人。
“啪”的一声,客房大门被一个壮汉猛然推开,壮汉提刀进屋,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弟,壮汉进来后,挥手一指,小弟立马向薄薰这边扑来,而壮汉则往清漪那边靠去。
就在小弟们即将掀开薄薰被子时,“哐啷”一声巨响从隔壁间的客房传来,屋内三人同时一惊,立马跑出去探查情况。
薄薰赶忙甩开被子跟上,心里不住嘀咕,究竟是谁比她还耐不住性子,先动了手。
薄薰刚转出门,两个被汉子就迎脸砸来,薄薰扭身一躲,低头一瞧,两个汉子已经断气,身子如破布娃娃一样,扭着奇怪的姿势倒地。
薄薰好奇俯身检查,一查之下,不免心惊,这二人身上无伤,但内里五脏俱裂,全身骨头都碎成了豆腐渣,如此死法,足可见对方深厚功力。
走廊上这样的尸体堆了一地,薄薰飞身越过,顺着尸体来到隔壁客房,还未靠近,一道刚猛至极的掌风就朝她迎面扑来,薄薰矮身一躲,急声喊道:“喂,臭小子,你看准点再打!”
薄薰扒着只剩半截门扇的门框,探头往里瞧。
屋内正中,相星竹坐在案前,面含微笑,注视薄薰:“小丫头,凑热闹你倒是积极,也不怕被殃及池鱼。”
薄薰跳过门槛,钻入屋内,“哪能呢,就你这点本事想伤到我,再去多练十几年吧,阮青枝呢,不会被迷晕了吧?”
薄薰说着扭头一瞧,见床帐后躺着的人,无奈摇头:“就知道会这样,哼,还闯荡江湖呢,一点防身本事都没有。”
相星竹眯眼笑着:“只要有我,青枝就不会有事,与其来看我,倒不如去看看隔壁的情况。”
“喔,对哦,奉清川他们可是弱的很,若是出事,主人又会说我办事不利了!”薄薰说完,身形一闪,瞬息便闪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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