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场在一楼最深处的大厅,龙琴在厅门前与池鸢道别,临走时,塞给池鸢一封烫金名帖,说若是想通,可凭借此名帖上到二楼来寻她。
池鸢收了名帖,拿出号牌,通过守卫验证,进入厅室。掀开厚重帘幕的那刻,一片通明视野,瞬时由明转暗,淡淡暗香钻入鼻翼,脚边点了一排小蜡烛,微弱的光在为她引路。
身侧有雕花隔扇和帘幕阻隔,过道不宽只可供两人并排前行,许是见池鸢走得太慢,入口处进来一名小厮前来为池鸢引路。
厅室前有好几个入口,每个人都是按号牌进入,池鸢进的过道不远就是她的位置,但因第一回来,寻不到地方也属正常,小厮将池鸢带到位置上就折身离去,半句恭维的话都不愿多言。
拍卖会场极大,高约三丈,长宽约十几丈,每处位置左右皆有低矮屏风遮挡,每张椅子前都摆有茶案,案上备了茶点,茶壶旁有个小巧的铁制铃铛。
整个会场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幕台前一排烛火照亮寸许微芒,池鸢的位置离幕台最远,虽说从前到后有逐步抬高的坡度让人看到幕台,但由于距离太远,视野不佳,确实很难看清幕台上的全貌。
池鸢才坐不久,“咚”的一声闷鼓响,各处入口开始关闭,过道处陆续窜出许多守卫,将每一行位置都牢牢死守住,这般架势,平白让人多了一分压抑感。
厅室内有嗡嗡的窃窃私语声,由于场地过于空阔,这点声音倒不显得嘈杂。
池鸢望着前方一排排人头攒动的景象,微微眨动眼眸,一点暗红浸透眼底,那一瞬,昏暗的会场如见天日,前方排座,各处角落,在她视野中无所遁形。
也在这一刻,池鸢才看到,幕台两侧,离地一丈高的地方,居然有二层建筑,那一间间镂空隔扇,轻纱珠帘后,烛火轻晃,人影浮动,其中还有人挑起珠帘,探出目光,在整座会场中来回寻探。
“当当当”幕台下,有人敲响铜锣,霎时,所以人都噤声看向幕台,随着台前帘幕卷起,一个面具男出现在众人面前。
“咳咳,诸位,欢迎莅临回楼,今次拍卖会品共计一百三十件,其中美人、古玩、药材、珍奇珠玉、各式器皿、绝世宝剑应有尽有,诸位若有中意之物,请摇铃出示号牌竞价。”
“下面,有请第一件宝物登场!”
面具男话音一落,幕台左侧一扇木门悄然洞开,两个美艳婢女,扶着一位头戴红纱的女子走上台前,面具男退至一边,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请看这第一件宝物!”
婢女听言立刻掀开女子头上红纱,明灯照耀下,女子一身华裙,玲珑身段展露无遗,她相貌独特,眉骨高耸,一双碧清眼瞳,怯生生地望向台下黑暗,转眸间,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媚态极为勾人。
两名美艳婢女站在她身侧,瞬间沦为了陪衬。
“这第一件宝物来自敦煌,年方二八,处子,无伤疤,口齿完好,定价一千两,抬价每五百两一次!”
面具男说完,台下铃声顿然此起彼伏,面具男抬首看了看,目光扫向最前排的一位大肚老爷,“甲字七号,请出价。”
立时,他座位后的小厮便将手中号牌举了两下,面具男颔首示意,喊道:“甲字七号出价两千两,还有谁要加价的吗?”
铃声一动,面具男又喊:“甲字十五号,三千五百!”话未说完,方才大肚老爷的小厮又抬起号牌,面具男话音微扬:“甲字七号,五千两!”
最终,第一位西域美人由甲字七号的大肚老爷拍下,其后接连上了几位西域美人,一个塞一个娇美,价格也是一路走高,而最后一位绝世佳人上场,出价更是飙升到一万两。
池鸢闲闷地坐靠在椅子上,对这些美人交易不甚感兴趣,不过,最后那位美人的价格让她稍感意外,因为那位装扮华丽的美人是名少年,池鸢细看了几眼,少年人生得雌雄莫辨,眉宇间颇具阴柔之美,凭心而论,池鸢觉得,这少年人远不如阮青枝来得俊美夺人眼。
黑市的拍卖会比青楼花魁喊价的场面规矩许多,全场只有面具男在说话,不时会有铃声响动,帮忙出价的小厮也不能说话,只是举动手中号牌示意,大家都戴着面具,不说话,不露脸根本都看不出谁是谁。
一场场隐秘交易还在进行,池鸢无聊的耷拉着眼皮,目光随意扫视场中各处位置。
忽地,幕台上橘黄的灯笼被小仆撤走,换成一排琉璃彩灯,面具男清咳几声,木门后再次有人被扶上台前,这次与之前不同,被扶住的人步伐格外僵硬,头上也没有红纱掩盖,而是一件不透光的黑布将全身包裹。
两名美艳婢女一左一右将那人胳膊擒得死紧,池鸢目力过人,一眼便看见黑布贴身之处,映透出的麻绳轮廓,这人居然是被绑上台的。
“诸位注意了,据不愿透露名字的卖家称,这一件宝物乃是悲泉山庄的遗孤,李双双李女侠,经回楼验证,她确是本人无误,李双双,年十八,处子,擅剑术,为去年江湖风云榜第九名,功力尚在,定价五千两!”
场下顿然静默一片,例来,回楼确有被人拐来买卖之事,但像李双双这般出名,上过风云榜的人物,想必抓她的也不是一般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放到回楼买卖,大多数人可不敢冒那个风头出价,敢出价的也是与幕后之人旗鼓相当的势力。
李双双……池鸢在武林盟的宣传页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只是未料,江湖上的风云人物竟也会被抓到回楼来买卖,若她如此,那寒徽却该不会也被抓来了吧?
台上,李双双身上的黑布已被婢女揭去,她衣衫完好,双眼蒙了一层黑布,嘴被布团堵死,呜呜叫唤不休。
在两名婢女的钳制下,李双双反绑在身后的手依然不断挣扎扭动,可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除了手脚能动,胳膊像是被铁铐住一般,动弹不得,很显然,那两名看似娇弱美艳的婢女是有武功的,甚至武功还在李双双之上。
在池鸢坐的地方往前数第三排的位置,有两人不断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打量台上李双双,池鸢凝神侧耳,那细碎声音顿然清晰。
“李双双,这…她怎么会被人卖到黑市了?老曾,这不行,你有多少银子,我俩凑一凑,看能不能救下她。”
“老昏头,别费劲了,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就算是把咱们卖了都凑不起那个价!”
“那那…那你说怎么办?她可是泉老的遗孤,总不能见死不救,任她被人买走当成玩物作弄吧?”
“老昏头,你先冷静一会,你想想,凭李双双的本事,一般人可能制住她?我看啊,这背后分明是有人故意在做局!将她拿到黑市上买卖,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是为钓鱼,引出幕后之人想要的线索,其二,也是最差劲的一种,就是羞辱。江湖剑客谁敢买回去?不反杀算是好的,若是下药控制,废去武功,那还买个会武功的做什么?所以我觉得,幕后之人分明是用这种方法故意羞辱她,羞辱在意她的亲朋好友。”
“诶,不是吧,你说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有能力买走她的人,同时也有制服她的办法?”
“这……这当然有,不过买走她的人必不可能是寻常人,且看看,等出了黑市,再探探风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寻到一丝消息的。”
两人讨论中,场下还是无人出价,面具男等了半盏茶后,扬声道:“无人出价吗?既然无人出价,那此物就退回原……”
“叮”的一声清脆铃响,是二楼雅间的铃声,面具男立即下台,往雅间方向俯身行礼。
二楼雅间,最左侧的一间木窗缓缓推开,一名小厮将竹帘挑起,探出头,向面具男挥舞手中的号牌,他一共摇了三下,面具男瞧见,立时喊道:“梅花雅间,出价六千……”
“叮”的一声脆铃响突然打断面具男的话,瞬时,全场惊然,会场规矩森严,都知话说完,众人才可摇铃竞价,这还是第一件有人敢抢在都知说话时摇铃打断的。
面具男顿了顿,转过身看向摇铃处,场中人也随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但会场除了幕台灯火明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众人瞧了半天也是白忙活一场。
面具男看不出任何神情,一对黑漆漆的双目紧盯最后那几排位置,恰巧池鸢的位置也在那一片,而方才摇铃之人正好坐在她身后,当面具男视线扫来之际,池鸢还以为他在看自己,那一瞬,面具男的视线格外冷冽,好似一柄寒森森的剑,直冲她而来。
池鸢唇角一抿,抬眼回视而去,面具男本在盯视池鸢身后的人,蓦然被池鸢冷眼扫看,当即愣了一刻,他转眸看向池鸢,沉默片刻,收回视线。
“地字十七号,你出价多少?”出奇的面具男此刻的语气异样平静,众人皆有些诧异,若是寻常,都知根本不会寻问,会直接遣人将扰乱秩序之人赶出回楼。
池鸢侧过身看向后方,依稀可见是位着白衣的男子,虽是戴着面具,但从露出的面部轮廓和手脚来断,却是十分年轻。
白衣男子站起身,摇动手中号牌,一共四下,面具男看了一眼,出声喊道:“地字十七号,七千两!”
瞬时,雅间又响起一道铃声,面具男看向小厮,又道:“梅花雅间,出价一万两!”
白衣男子继续摇铃,势要与雅间之人一较高下,经过几轮竞价,两人直把价格炒到三万两之多,同时场中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多,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地字座的人同雅间里的贵客竞价。
最后直抬到五万两,白衣男子便出不起价了,他将手中号牌攥得死紧,闷不吭声的坐回椅子上,池鸢正准备转过身,忽闻男子低垂头,懊恼地说了句,“徽却,对不住了,我没能力救出李姑娘……”
池鸢眸光一凝,转头看向白衣男子:“你认识寒徽却吗?”
白衣男子身形一震,抬头望向前面位置的池鸢,“你…你是谁?你和徽却是什么关系?”
池鸢轻轻扬唇:“算是朋友吧,我正四处寻她,你可知晓她在哪?”
白衣男子唇瓣紧抿,别过脸道:“她出事了,我也不知她现在何处,但徽却就是为了救李姑娘出的事,所以,我必须救下李姑娘,才知事情始末,姑娘,你如果真是徽却的朋友,不知你可否出手与我一起凑钱,将李姑娘救出?”
池鸢微微一愣,她身上可没那么多银钱。“我没钱,不过,我可以帮你抢人!”
“啊?”白衣男子惊讶转头,随即又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姑娘,这里可是高手如云的回楼,你千万不要胡来!”
池鸢轻轻一笑,“我说抢人又不是在回楼抢,等雅间那人买走,我去找他不就行了。”
白衣男子听言不禁失笑:“看来姑娘是第一次来回楼,回楼里的买卖从未有被人探通消息的先例,而雅间里的人,来路神秘,回楼对他们格外亲待,别说是询问,便是靠近都不可能。”
“你看那边的守卫,那些武士虽武功平平,但力大无穷,像他们这样的,回楼中至少有上百人,凡是进会场的人,不可随意走动,若有异动者,皆会被当作逆贼抓捕,废去武功,当作奴隶贱卖。”
池鸢眸光一黯,低头思量。
白衣男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过道口的守卫,凑上前低声道:“在下许念安,还未请教姑娘名字?”
许念安……这名字像是在哪听过,池鸢抬头道:“池鸢。”
“池鸢……”许念安唇瓣微张,像是极为震惊,“你,你是池鸢!”
两人说话间,幕台上的面具男见无人竞价,又等了半盏茶,眼看就要一锤定音,池鸢突然摇动案前铁铃。
面具男扫眼看来,见是池鸢摇铃,半露在外的眉峰明显高扬了寸许,“地字十二号,请出价!”
池鸢并未拿出号牌,而是挥手将候在一侧的回楼仆从唤来,池鸢摸遍了袖兜,只摸出流光君送她的定情玉佩,犹豫一刻,还是将玉佩递给仆从。
仆从接过玉佩,神情明显一愣,他低垂头对着池鸢行了一礼,随即将玉佩小心捧入袖中,匆匆向台前走去。
坐在后面的许念安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道:“池…池姑娘,真没想到竟是你,我知道,徽却同你很是亲近,但你也不必拿贴身玉佩救人,万一赎不回,或是雅间那人再出高价…就不好办了。”
许念安的担忧池鸢也想到了,但她觉得流光君的玉佩应该不是凡品,而且,玉佩上的孔雀雕纹和那两个字,任雅间人再如何神秘尊贵,总不可能比得过流光君的身份地位。
当仆从将玉佩拿给面具男看时,面具男身形明显抖了一下,他慌乱转身,手捧那一串玉佩,匆匆走进一侧角门,许久都未曾出来。
如此场面弄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断猜疑,无数视线纷纷扫向池鸢这边,包括二楼雅间的人。
方才与许念安竞价的梅花雅间,那扇半开的窗,突然露出一张美人脸,而那美人正是之前与池鸢搭话的龙琴,龙琴遥遥看向池鸢位置,见她看向自己,挥手示意。
稍许,有回楼仆从来请池鸢,说是梅花雅间贵客相请,池鸢直言回绝,随后转头看向龙琴,龙琴见状,扬唇一笑,掩好窗,消失在竹帘后。
“池姑娘,你认识那梅花雅间的人?”许念安疑声问道。
“不认识,若认识,也不会拿玉佩去换人了。”
许念安顿了顿,又道:“可他为何要请池姑娘去呢?难道他已识破姑娘的身份?”
坐回椅子上的池鸢神情一怔,抬手端起案上茶盏:“认出才是好的,认出,那便证明,他和我是见过面的,既然知道我是谁,若还与我抢,那我也不必对他客气了。”
池鸢喝了一会茶,面具男终于从台后走出,他走下幕台,直向池鸢位置而来,众人视线也随他而来,面具男走到池鸢身前,站定一会,拱手施礼,接着什么都没说,将玉佩双手奉与池鸢,随后又给了池鸢一个有编号的小铁片,便折身往幕台而去。
池鸢拿着小铁片,询问许念安:“这东西作何用?”
许念安被回楼一连贯的意外之举弄得有些失神,半响才道:“池姑娘,这是台上物品的编号,都知将这东西给你,是代表李姑娘的归属权是你的了。”
许念安说完,神色不定的看向台上面具男,见他继续介绍下一件宝物,心中疑虑更是加重,他看了池鸢几眼,本来,在此地遇见池鸢,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但回楼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这不禁让他想起,当初在莲花宫,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位谢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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