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洞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池鸢眼中却隐隐闪动一抹淡红,和远处血池中散出的余光,极为相似。
直到此刻,尹奉才发觉池鸢的异常,看到池鸢似笑非笑的神情,尹奉警觉地蓄起一道掌风,低声质问:“你是幽山的人?”
“呵……”池鸢轻笑出声,抬眉好整以暇地望向尹奉,“前辈,何以得出这个答案?”
尹奉心中也不太确定,他不动声色打量池鸢,平心而论,池鸢身上那种飘渺出尘的气质,就与幽山阴暗邪诡的术法两相背离。
“老夫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是就说不是,何必反问老夫。”
“哼……”池鸢又笑了一声,“前辈平白污蔑晚辈,还不许晚辈说道了?”
尹奉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据老夫所知,鬼术除了幽山,天下无人所知,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若不是幽山的人,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天下无人所知?”池鸢微微挑眉,眸中闪着淡淡红光,“前辈在这地牢中是待傻了么,竟敢随意出言断定这结论?”
“你!”尹奉噎了噎,深吸一口气:“好好,老夫不与你争这些,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逃出去吧。”
“现在想出去,晚了。”
“什么?”
尹奉刚想抬头寻问池鸢,忽然,一只散着腐臭味,露着森森白骨的血手,在尹奉脸上划过,尹奉心神一震,这死物来得无声无息,也不知是受伤缘故,还是受这血池影响,使得他的感知能力大大减退,只在危险来临一刻才有所察觉。
此刻周围行尸已经将两人包围,但他们好像没有五感一样,只是盲目的伸出手不断向前摸索。
见尹奉要起身躲开,池鸢立即出手制住他,“前辈最好别动。”说完,池鸢直接拖过地上腐臭的尸体挡在身前,尹奉也跟着照做。
但池鸢还是低估了这些行尸的判断能力,噗噗几声,几只瘦骨嶙峋的黑手,轻易穿透他们身前尸体,张开五指,亮出乌青的尖利指甲,不断往他们身上贴近。
还不容池鸢想出应对之策,呲啦一声响,身前腐尸直接被几只黑手大力撕碎,喷渐的血肉淋了池鸢满身。尹奉那边更是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上有不同于此地腐臭的血味,因此招来的行尸比池鸢更多。
就在尹奉准备出手之刻,池鸢眸中红光一闪,只见她微微屈指对着身前虚虚勾勒几笔,随即,那些行尸便跟无头苍蝇一般失去目标,只在附近疯狂撕扯腐尸,却始终没有靠近池鸢一步。
尹奉心中诧异,正欲追问,池鸢直接向他招手:“前辈若不想打草惊蛇,就委屈你,靠我近一些。”
尹奉没有迟疑,迅速爬到池鸢身边,果然,之前还围扑他的行尸也丢失了目标,角落里里外外都探了好几遍,就是不靠近池鸢这处,仿佛此地空间不存在一般。
那些行尸在此地巡游好一会,终于四散离去,围聚在血池边,摆着僵硬姿势慢慢跪下,对石台上躺着的人顶礼膜拜。
就在这时,竖立在血池边的三十六根石柱齐刷刷亮起,泛着昏红光芒的油灯,将中心血池衬得格外血腥恐怖。
哐当一声响,石台上的人拽着铁链蓦然坐起身,嘴里发出晦涩难懂的呜咽声,周围跪着的行尸一边向他磕头,一边咯吱咯吱的怪叫回应。
池鸢盯着石台上的人,看他慢慢起身,看他转向这边,一对猩红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自己。
尹奉忍着身上难闻的腐臭血味,低声与池鸢说话:“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池鸢轻轻抬手,示意尹奉别动,“他只是感觉到,并不能确定我们在不在。”
然而,池鸢说出这句话,不止安慰尹奉,同样在安慰自己,她心里也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能看穿自己的术法。
此刻,石台上的男人还在与她对视,虽有屏障阻隔,但池鸢还是感到一股十足惊人的诡异力量将她锁定,那力量摄人心魄,好似灵魂都被窥视透彻。
随着时间慢慢走动,池鸢额头起了一层薄汗,支撑术法极耗费心神,若男人再不转头,她很快就要撑不住暴露自己。
仿佛能读懂池鸢的心声,又或是男人真的没发现他们,半刻钟后,他终于移开视线,重新盘坐到石台上。
池鸢轻舒一口气,忽闻身旁尹奉颤着声道:“他他他,他是……他居然是聆夜!”
“聆夜是谁?”
尹奉惊叹一声,嗓音逐渐压低:“就是之前老夫与你说的幽山大魔头!”
三十六盏昏红油灯,将石台上男人的身影映得明暗浮动,此人一身破衣烂衫,满身脏污,却依然不减他半分英挺威严气质,沾血的长发凌乱披在身上,掩得他若隐若现的脸,在灯火之下,白得发光,一双眉眼,妖冶过人。
“老夫不会认错,他就是聆夜,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居然没死?”尹奉心中止不住的惊异,在一边自言自语的絮叨。
池鸢好奇问:“他厉害,还是诸葛炎厉害?”但话后,见尹奉脸色白了一分,不用他说,池鸢也知晓了答案。
“当年,我们四个加诸葛先生都差点制不住他,为了抓他,诸葛先生闭关十年只为治伤。”尹奉说着忽然顿了顿,他微微站起身,仔细观察聆夜身上的伤,可越看脸色越是泛白:“不好,他身上的禁术好似被解了,若真如此,他必然恢复了功力……”
池鸢扫向血池边的石柱,神色自若:“若恢复功力,为何还会被困在此,被人祭炼?”
尹奉闻言一怔,似才发现聆夜手臂上的伤,再看他手脚上的玄铁锁链,心中顿明,思量片刻,道:“看来是有人故意将他藏在此地,只是小姑娘,你说的祭炼,老夫听不太懂,可是与鬼术有关?”
“没错,有人觊觎这位魔头修行的鬼术,将他偷天换日藏于此地,前辈请看,血池周围的石柱就是一套阵法,此阵法可压制他体内功力,相反,石台下的血池却可提升他的功力,但前提是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供他修炼。”
“这是为何?”
“因为幕后之人想坐收渔翁之利,这魔头修炼鬼术,而他就坐享其成,吸纳为已用,待吸干后,继续抓人供魔头修炼,如此循环往复。”
说话间,石台上的聆夜正缓慢抬起双手,身上散着黑气,黑气流到血池边的行尸身上,顿时,行尸纷纷躁动不安,昂起头,大张嘴,迫不及待地将黑气吸入嘴里,黑气入体后,行尸黑洞洞的眼眶亮了一瞬红光,但很快又熄灭。
聆夜再次抬手,摆出繁复手势在胸前交叠起伏,只闻嗡的一声,一阵无形的波,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扩散,所经之地,灯火跳跃,碎石震荡。
当波震到池鸢屏障前,池鸢脸色一白,指尖银辉渐渐湮灭,身前屏障也跟着消弭。感到喉间一抹腥甜涌来,池鸢缓缓沉气,压住体内翻涌的真气。
尹奉察觉池鸢呼吸的变化,转头看她,“小姑娘,你怎么了?”
终是压制不住体内躁动的真气,鲜血顺着池鸢嘴角溢出,池鸢抬手抹去,声音虚弱:“没事,不劳前辈记挂。”
尹奉面色一怔,之前他打了池鸢一掌,那一掌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厉害,但池鸢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继续与他们四人打斗,当时他便觉得匪夷所思,事后便忘了,而今,池鸢突然吐血,恐怕不是受自己一掌的事,而是与石台上的聆夜有关。
细细琢磨间,尹奉发现池鸢身上的疑团极多,且不说她淡红发光的眼睛,之前不知用何法蒙蔽行尸搜查,现在想想,皆十分可疑。
听到池鸢变急的呼吸声,尹奉不由分说,出手贴上她的后背,池鸢也没动,任由尹奉为她运功疗伤。
“小姑娘胆魄过人,难道不怕老夫出手害你吗?”
池鸢微微磕眼,唇角掀起一抹笑:“前辈不会,想出去,你还需指望我。”
尹奉无声笑了笑,但随即他脸色就变得严肃,因为他发现池鸢受的内伤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其中就有他掌力的缘故,但最严重的内伤,显然不是他掌力所致。
白虎堂中除了诸葛炎,当数尹奉功力最高,也因得深厚内力,才可为池鸢治伤,若换其他人,功力悬殊,治伤不成,只会被反噬。
但尹奉也维持不了多久,他自己也有内伤,帮池鸢平复紊乱内息后就松了手。
“多谢前辈。”池鸢脸色好了些。
尹奉低咳一声,别开脸:“不必谢,就像你说的,老夫想出去,还真得靠你这个小姑娘。”
池鸢转头看向石台,聆夜还在练功,但石台下的血池好似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出的水花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排列在血池边的石柱,其上图腾,由下至上,被血池的水灌满,砰的一声,血水涌到最高处,镶嵌在石柱顶端的特制油灯,也随之大亮。
霎时间,石洞内皆被笼罩在昏昏一片的红光中。
石台上的聆夜缓缓站起身,与此同时,血池中沸腾的水泡胀到了极点,噗一下,水泡破裂,溅开的血水像是温度极高,烫得跪在一边的行尸身体一阵抽搐。
突然,血池中升起一口血红木棺,这木棺十分巨大,并排躺进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木棺四面刻有图腾和咒文,棺盖上串着一圈小巧铜铃,即便木棺竖立垂直在血池中,那铜铃也没发出一声响动。
聆夜拖拽着手脚铁链,走到石台边缘,随他挥手动作,棺盖自动打开,他抬手在空中比了个奇怪姿势,而后笔直走进棺木,进棺的一瞬,棺盖上的铜铃齐齐震响,棺盖合上,四角恰有供铁链穿过的孔洞。
就这样,聆夜躺进红棺里,沉进了血池底,之后血池表面不再沸腾,周围跪着的行尸也四散分开,各自寻地蜷缩躺着待命。
池鸢坐在原地看着,直等了一刻,见周围不再有动静,才起身向血池靠近,尹奉起身跟上。
“前辈小心,不要踩到那些傀儡,虽说鬼王已经沉睡,但这些小鬼也不是没有意识。”
“好。”尹奉应了声,见池鸢跃上聆夜所坐的石台,便到血池边的石柱查探。
石台上都是些污秽之物,石台面上同样刻画着一些奇怪的图腾,池鸢默默记下,随后向四面石壁查看那些黑色的模糊不清的壁画。
尹奉也没闲着,他对地牢中的机关暗门十分熟悉,绕着石洞行至一圈,却发现没有出去的路。
正当尹奉感到奇怪时,轰隆一声响,石台后的两个石柱动了,池鸢见状立马跑至角落,寻腐尸遮蔽,尹奉也察觉不对,就近寻躲避之处。
聆夜带着红棺沉到血池后,石柱上的血光就退了,石洞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所以,当那两根石柱缓慢移动,露出底下洞口时,泄出的烛光就格外显目。
看到举着烛台走上来的人,藏在尸堆后的尹奉浑身一震,那人居然是大长老全万山。
看到全万山,池鸢一点都不意外,她早在密室中就猜出他身份。
全万山一身黑袍从头兜到底,他高举烛台行至血池边,看到空空无物的石台,转头去寻望周围的行尸,也不知黑袍下的全万山做了什么,周围行尸全都受到感召起身,摆着僵硬步伐向他靠拢。
但这群小鬼,对他的态度明显没有聆夜尊重,十几个行尸只是低垂头,僵硬站着,全万山发派指令许久,它们才动。
看着行尸将周围腐尸一具具搬入全万山来时的密道,池鸢心生诧异,这老头应是拉这些尸体去喂天目虎,但天目虎已被她重创,难道它还活着,可即便活着,也不可能吃得下这么多的腐尸。
很快,洞内堆积成山的腐尸就被搬走了一半,若再这样下去,池鸢和尹奉的位置就会暴露。
还在事情也没往绝地发展,洞穴角落腐烂过头的尸体全万山没动,行尸搬完腐尸回来,便都呆怔地站在他身后听候发落。
全万山盯着石台下的血池,被池水映照的侧脸,神情别样扭曲诡异。
忽然,全万山往石台上飞去,他施掌打向石台边一直延伸到池底的铁链,而后,盘腿坐在聆夜的位置上,开始抬掌练功。
全万山上下摆动的手势和聆夜很像,但细细观来,却大相径庭。
蹲在角落处的尹奉,冷眼盯着全万山的动作,对于全万山的出现,他震惊了很久才理好思绪,心中直道,难怪之前小姑娘问他,十几年前可是大长老上位之时,十几年前,可不正是聆夜莫名失踪的时间节点,原来大长老是早有预谋。
武林盟与幽山向来势同水火,别说鬼术,就是平常抓到幽山小鬼,都是严刑拷问,秘密关押,而今,知晓全万山胆大包天,将聆夜私困密地,为求武功至高境地,不惜修习鬼术,尹奉怎能不惊,怎能不恨。
白虎堂镇守武林盟最高机密的六欲地牢,其中密事不被外人知晓,但其实,白虎堂的五人为了镇守地牢要犯,已经几十年未曾出过地牢,因与外界信息脱节,平常要务最高执行者还是归大长老所有,如此,也给了全万山可趁之机。
尹奉袖中拳头几乎快要捏碎,他转过头不再看全万山,怕自己眼神杀气太重,让他察觉。
几十年前,武林盟还不是沈毅管辖,但他们白虎堂的堂主一直是诸葛炎,新旧势力交替,唯有白虎堂一直没有易主,当然沈毅也曾想过易主,可整个武林盟,谁能撼动诸葛炎的位置,毕竟有白虎堂坐镇,幽山就不敢进犯,就冲这一点,沈毅就不会轻举妄动。
可依现在情况来看,尹奉突然觉得,他们白虎堂像是被人玩弄鼓掌的棋子,如今的武林盟,竟有人为达目的,可不折手段。
尹奉知道全万山是沈毅一手扶持上来的人,所以他默认沈毅知道,全万山修习鬼术。
正当尹奉不断遐想间,石台上的全万山突然俯身呕出一口黑血,像是修习鬼术被反噬,他抚着胸口,出气喘得一声比一声急。
在血池散溢的淡淡红光下,尹奉发现,全万山的脸,以及他露出黑袍外的手臂,皮肉之上好似窜动着无数细小的如蝌蚪一样的东西,那些小东西随他急喘声,流动速度越来越急,突然,全万山一个急咳,哇的一下,那些小东西伴着黑血一起从全万山嘴里喷出,顺着石台滑进血池中。
咕咚咕咚,黑东西入池后,血池沸腾了一下。
全万山平缓了一会气息,接着缓慢起身,他四下看了看,再次施掌打向石台边的铁链,看他脸上神情,似乎十分着急。
等了一刻,血池再次沸腾,随周围石柱灯火亮起,那血森森的木棺再次浮出水面。
全万山等得急不可耐,一掌挥开棺盖,随他嘴中念念有词,还处在沉睡中的聆夜,如提线木偶一般,飞到他面前,动也不动,任他摆布。
全万山与聆夜盘坐在石台上,手对手相贴,哗的一声,一阵气浪涌开,聆夜身上开始冒出黑气,黑气顺着手臂,缓缓钻入全万山的掌心。
反观全万山,吸纳过黑气的脸红润发光,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蛰伏在皮肤下的小东西也沉进了身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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