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的武林盟,一切百废待兴。内府之地,残垣断壁,遍地焦土,足可见大战那日情况之惨烈。不过大战影响只波及到内府前院,后院及重焰阁禁地,依旧完好如初,但时下守备规矩森严,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池鸢和薄薰潜入武林盟,打晕两个丫鬟,扮作她们,混进往内院送物资的队伍中,接连过了几道院门盘查,原以为万无一失,不想,临进内院大门,却被一名管事叫住。
“站住!前面那几个丫头,过来,快过来!”
池鸢与薄薰对视一眼,跟着身边丫鬟转身低头,向管事走去。
管事对着身前几个丫鬟打量几眼,而后,将目光移向队伍最后的薄薰。
薄薰手里端着个红木匣子,那木匣装的是内宅妇人的金银首饰,份量极重,但薄薰却能十分轻松地将它高举过头顶,双手稳得一下都没抖,也正因此,管事才瞧出不对。
“你,抬起头来!”管事对着薄薰上下扫视一圈,冷声喝道。
薄薰顿了顿,抬首之前施了一个术法,化作之前那丫鬟模样,许是灵力不足缘故,脸虽是变了,但眼瞳颜色却没变。
“嘶……我记得你是叫小翠吧?前几日你不是摔了手,向我请了一日假吗?这才几日,你的手就好了?”管事没注意到薄薰的瞳色,只是疑惑地拿过她手里的匣子,掂量着确认重量,面色逐渐起疑。
“咦,这东西不轻啊,怎么你拿着这么轻松,而且,我记得你平日力气不大,怎么今日,要抢着拿这么重的东西?”
薄薰闻言一怔,余光瞟向池鸢手里的锦缎,回想起打晕两个丫鬟时,对她们手里拿的东西没怎么注意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奴婢…奴婢的手昨日便好了,说来也怪,不知为何,手好之后力气大了许多,所以就想着拿个重东西试试看。”
如此蹩脚的借口,管事怎会轻易相信,“力气大了,嗬~是吗?那这样好了,前院那边正好有几个大缸空了,这活计你别干了,上前院挑水去吧。”
管事虽是不信薄薰随口胡诌的理由,但从她身上也挑不出别的错,更何况他还认识这名叫小翠的丫鬟,思来想去,还是将她调去前院人多的地方看管比较妥当。
薄薰低头翻了个白眼,心中咒骂着这管事千万别撞到她手里,但嘴上依旧笑着回复:“是,奴婢遵命,奴婢这便去!”
见薄薰如此听话,管事略略放心,便将木匣子推给一旁的池鸢。
猝然推来的重物让池鸢愣了一下,随即,她便做出吃力模样,将锦缎放在木匣上抱着。
管事扫了一眼,挥手让她们退去。
池鸢跟着仆婢队伍向后院大门行去,没过一会就收到薄薰的传音。
“主人别担心,一会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消失,随后再来找您,只是可惜了这身份,才刚用上就被人看穿。”
“嗯,万事小心。”
内院守备果然森严,几乎每处园子门前都有一排轻甲卫看守。
一行十几个仆婢行走在游廊之间,全程一声不吭,更没人敢抬头。过了关卡处,池鸢往尽头院落看了一眼,只见一座华美楼阁隐在花木最深处,四面影影绰绰有好几座哨塔围着,如此地形,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若是重焰阁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平地,反而不好靠近。
池鸢思索间,没察觉已走到游廊拐角处,在撞上木柱之前她感应停步,只是片刻迟疑,就和前面仆婢队伍拉开一大截距离。
就在这时,左侧花园口有一队人风风火火地走来,不待池鸢抬眼看,一卷长鞭携凌厉劲风朝她方向扫来,池鸢站立不动,指尖隐现霜气。
在长鞭即将打到池鸢脸时,陡然转了个弯,将她手中所抱之物卷了回去。
“少夫人,是流云锦呢,大少爷还是上心了,没想到您前些时日惦念的东西,今日就送来了!”
日头刚刚攀上屋檐,金芒之下,一个红衣女子被丫鬟众星捧月拥簇在花坛前,正是之前找池鸢麻烦的张婉,武林盟大公子沈莫的夫人。
张婉随意看了看,唇角露出一丝笑,不过在众丫鬟接连不断的恭维声中,笑容逐渐隐去,缓缓转头朝池鸢望来。
“你是哪个园子的,为何逗留在此不走?”张婉皱眉打量池鸢,只觉她身形颇为眼熟。
池鸢看向远处消失的队伍,转身对着张婉俯身拜了拜,刻意压低声线道:“回少夫人,奴婢刚不小心崴了脚,走得慢,就没跟上。”
“哦,崴了脚?”张婉踏上游廊石阶,缓步朝池鸢走近,“既是崴了脚,那你回去歇着吧,反正东西已经送到了,不必跟着去后园。”
“是,多谢少夫人。”池鸢再次俯首行礼,等抬眼时,张婉已经站到她跟前。
“你是哪个园子的?抬头让我瞧瞧。”
池鸢微微一愣,她没易容,离薄薰太远,变幻术法早已失效,若被张婉看到必穿帮。思虑间,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没过一会,一袭淡青长袍衣摆就来到她视野范围。
沈念带着几个小厮走来,见到张婉步伐微微一顿,还未开口,张婉扭身就迎了上去,“念哥哥,早啊,你是去前院巡查吗?”
沈念颔首微笑,只看了张婉一眼便快速移开:“嗯,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张婉怔了怔,笑容中藏着淡淡失落:“好好,那念哥哥赶紧去吧,婉儿就不打扰念哥哥了。”
沈念笑着朝她拱手,随即转身,从张婉身侧匆匆而过。
人已走远,张婉却还站在原地痴痴看着,身边陪着的几个丫鬟也不敢说话,一直等着主子回神。
山间起了风,吹得园中花簇纷纷飘起,张婉瞬然回神,最后看了一眼沈念离开的方向,转身向花园行去,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池鸢等着问话。
“主人,我来了!”薄薰化作莹绿蝴蝶,伴着落花翩翩振翅飘到池鸢肩头。
“嗯,没出事吧?”
“没有,前院人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张婉身影已消失在花园深处,池鸢犹疑一瞬,顺着游廊继续向重焰阁方向行去。
“主人,您的东西呢?”
“被张婉拿走了。”
“啊?张婉!”薄薰惊讶一声,凝神探了探周围,接着道:“我说怎么来时,闻到一股讨人厌的味道,原来是那母老虎来了!对了主人,您撞上她没事吧?她她…她没看出是您吗?”
“大抵是瞧出了,不过刚好沈念路过,将她注意引走。”
“哈哈哈,还有这种事,主人运气真好!”
“嗯,你从包里随便拿个东西给我,装装样子。”
“哦,好的!”
莹光一闪,池鸢手里多了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裙,看到衣襟前缀着的银丝勾线的珍珠缎带,池鸢目光一怔,这件好像是流光君送她的,翻开一看,果然袖口和裙摆上都绣着青鸾神鸟。
这衣服华贵耀眼,即便是武林盟的少夫人都不可能用得上这么好的料子,而那些丫鬟嘴里称道的名贵流云锦,在这件衣服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换一件,太扎眼了。”
“啊?哦哦,流光君送主人的东西确实太华贵显眼了,对了,昨夜我在蝉不知那里弄来好些宝贝,嗯……就这件,这件好,普通的很!”
薄薰话说完,池鸢手里的衣裙便换成了一个雕工精细的沉香木匣。
“这木匣里装的什么?”
“就一个小玩意,好像是白玉雕的小人,人眼会动,我没看上的,但只要我多看一眼的东西,青鸟就硬要拿给我。”
池鸢默了默:“没别的,更普通的吗?”
“没呢,其他东西更晃眼,蝉不知那家伙可有钱了,里间金银珠宝一大堆,不过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和地上石头没什么分别。”
池鸢想了想,虽说匣子里的东西好似很名贵,但装在木匣里也没人看出,先就这样装装样子吧。
然而池鸢却不知,装白玉小人的沉香木匣,远比她之前捧的那一堆金银玉饰贵重得多,只是两人都不识货,所以看不出来。
“对了,你不是在蝉不知那拿了一个黑木匣吗?里面装的是什么?”
想起这事,薄薰就头疼地长叹一口气:“没呢主人,木匣上的锁太复杂,若不是蝉不知说,强行破坏锁,里面的东西也会跟着毁坏,我早就□□了!哼,一个木匣子罢了,不开就不开,肯定是蝉不知起了坏心思,想故意刁难我!”
池鸢无奈摇头,“哪来的刁难,分明就是你笨,先放着吧,以后找个聪明人开锁。”
薄薰扑了扑翅膀,还以为池鸢会说她来打开,却没想到主人这般贫嘴。
主仆二人说笑间,不知不觉已来到后院深处,其间路上倒也遇见过几个管事盘问,不过都在薄薰术法的配合下巧妙过关。
看到远处三人高的院墙,池鸢顿然加快脚步,薄薰率先飞到墙头等她,然而,池鸢刚迈出石阶,踏入花草地之时,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
“前面那个小丫头,你要去哪?”
池鸢身子一定,缓慢转身,没有抬头,就那般看着声音主人,一步步朝她走近。
微风穿林而过,将他淡青衣袍吹起一角,不用抬头,池鸢也知道来人是沈念,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念面色沉静,站定在池鸢面前,之前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也不知所踪。
“小丫头是迷路了?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这句话隐含试探,也隐含警告之意。
池鸢抱着沉香木匣,微微抬头扫向他胸口:“回公子,奴婢是来给主子送东西的。”
沈念看向池鸢怀中抱着的沉香木匣,眸光一闪,唇角无声笑开:“原来如此,你是哪座园子的丫鬟,送东西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奴婢,奴婢是少夫人的丫鬟。”池鸢灵机一动,干脆将张婉拉出来背锅,“是少夫人让奴婢把东西送到这里的,说,说是送给……公子您的……”
沈念轻轻一笑,目光在池鸢身上来回探寻:“少夫人?若我没看错,之前在外花园好像见过你?”
“是的公子,奴婢方才就在花园伺候少夫人。”
沈念将目光定在池鸢低垂的头颅上,眼中光芒越来越沉:“是么?可少夫人知道,我要去外院巡查,但为何一转眼,她却要你在这里等我?难道她预料到我会来这里?”
池鸢微微一愣,不知该用什么话来搪塞,正犹豫时,只觉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
“小丫头别装了,其实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沈念突然贴耳的话,让池鸢微微一惊,瞬然抬头去瞧他。
两人视线相对之刻,沈念眼眸倏地一下睁大,淡淡惊愕一闪而过,随后,所有情绪化作一缕淡淡笑意,从他眼底溢出。
“池姑娘,怎么是你?”
藏在墙头的薄薰慢慢探出头,翅膀跟着花瓣一颤一颤,悄悄与池鸢传音道:“我就说感觉有人跟着,没想到是这小子。”
身份既被识破,池鸢也不装了,站直身,神情淡漠地打量沈念。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怪池鸢察觉不到沈念跟踪,这附近丫鬟护卫众多,来来往往气息繁杂,多个人少个人都没什么感觉。
“我以为姑娘是刺客。”沈念笑意盈盈,一双眉眼十分温和地注视池鸢。
但池鸢可不给他好脸色,“刺客?我的确是刺客,只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念笑了笑,许是池鸢目光太过冷厉,微微错开眼,“姑娘身上气息不对,身为丫鬟,可没有姑娘这般从容之态,而府上丫鬟大多惧怕嫂嫂,所以,姑娘这破绽就更显眼了。”
池鸢心道:难怪之前张婉会起疑,她还想着是自己声音露了破绽。
想罢,池鸢横眉瞪了沈念一眼:“不知道是谁之前与我说,张婉心地善良,哼,她若是善良,府上丫鬟为何会惧怕她?”
沈念笑容一顿,转头对上池鸢的目光:“这……算我说错话好不好,不过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鸢态度冷硬:“你说刺客要来做什么?”
沈念也不计较她的态度,抬头看向前方高楼,眸中笑意渐深:“莫非池姑娘想去重焰阁?”
“是又如何?既被你发现,你自个选吧,是被我打晕,还是被我挟持,又或是被我杀人灭口?”
林下风静,鸟鸣声婉转如歌,少女身姿独立,即便梳着简单双髻,清冷出尘风姿不减半分,特别是那双似冰似雪的眼眸,端端对上一眼,便让人心悸不止。
沈念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看一眼便移眸,可移开之后,又忍不住还想看一眼。
但池鸢的脸色,就在他频频错眼的动作间,越来越沉。
“看来,你是想选最后一个了?”池鸢抬起手,一道冰凌折射耀目华光,浮空在指尖环绕。
面对威胁,沈念面色依旧从容淡定,他垂眸想了想,语气温和商量:“我可不可以都不选?”
话音一落,池鸢指尖冰凌瞬然飞出,锋利尖刃直对准了沈念脖颈:“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池姑娘误会了,我若是想揭发你,就不可能不带小厮过来。”
叮的一声脆响,冰凌在沈念脖颈半寸前崩裂,碎如星辰,消失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池鸢眼神奇怪地看着沈念,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发现她身份前,他就没带小厮过来追问,想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才不揭穿,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刺客反击胁迫他?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别人所言天性纯善,即便遇到刺客,也会好心放他走?”
沈念轻轻摇头:“不是我好心放他走,而是劝他不要自寻死路,池姑娘既来重焰阁,应该知道此地是武林盟禁地,周围哨塔护卫无数,踏进一步,必将万箭穿心。”
“可你不怕刺客反过来要挟你,拿你作人质?”
“怕,当然怕,所以行动前,我会观察这位刺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不好惹的,我也不会靠得这么近,与她说话。”
池鸢挑眉道:“按你话的意思,那我便是很好惹的人了?”
沈念瞬然笑出声:“没有,池姑娘出现在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只不过,池姑娘给人的气息很温和,这一点,我能看出来,而且,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杀气。”
池鸢微微皱眉:“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你若是诚心想拖我时间,那我也不会对你太客气。”
沈念眼眸转了转,似在观察周围护卫和丫鬟的动向,“若我说,我可以帮姑娘进入重焰阁,不知姑娘愿不愿相信?”
池鸢眉头皱得更深,一脸狐疑地盯着沈念:“你打什么注意?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说着,又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请君入瓮,先骗我进去,好通报护卫,将我围杀在里面,对不对?”
那一瞬,沈念脸上温和的笑生了些许裂痕,见池鸢两面,每一次,她总给他一种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有时候过于直接,有时候又过于果断,毫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姑娘若是如此想,那还是请姑娘将我挟持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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