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漫天,月色正好,池鸢坐在马车顶打坐修炼,薄薰收拾好东西,也跟着爬上去坐着。
“主人,要不您再去睡会?”
池鸢紧磕的眼眸动了动,摇摇头没说话。
看到池鸢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薄薰赶忙掐诀,在周围张开一个小结界,给她护法。
远处,阮青枝独自坐在火堆前,低垂的目光不知何时转到这边,看到主仆二人并排盘坐的模样,唇角浮出一丝笑。
就在这时,山林上空传来一声尖利鸣叫,那是一只额头带白羽的苍鹰,薄薰抬头瞧了一会,只觉分外眼熟。
苍鹰围绕树林四面盘旋一圈,一边嘶吼一边飞远,最后消失在山脉深处。
暗夜沉沉,林中渐渐起了一层薄雾,阮青枝就着火堆清了一块空地出来休憩,枕手仰靠,看着星盘密布的夜空,林间路过微风正是清爽,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大亮,耳畔鸟啼婉转,花草碎屑落了满身,鼻翼间花香阵阵。
怔忪间,薄薰突然俯身凑脸瞧他:“你小子,不是说不睡觉吗?还真在地上睡着了。”薄薰语气带着一丝歉意,也顾不得阮青枝还未完全清醒,拽着他衣袖就将他拉起身。
“快,趁主人没醒,你去马车里睡。”薄薰压着声音,将阮青枝往马车里推,刚挑开车帘,车顶就传来池鸢的声音。
“为何要趁我没醒,推他去马车里睡?”
薄薰身子一僵,抬头对上池鸢冷澈的眼眸,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没没呢主人,我本来就是想让他在马车里睡的,可哪知他睡得那么快,我,我怕吵醒他,就没敢动……”
池鸢从车顶跃下,拂袖站在一侧,背对二人:“他一男子睡地上怎么了,更何况还是习武之人,身子没那么娇贵。”
听到这话薄薰才知道自己那点提心吊胆完全是多余的,原来主人根本不在意阮青枝睡哪,那她还小心翼翼个什么。
想罢,薄薰松开阮青枝,又朝他瞪了一眼,随后屁颠屁颠地跑向池鸢。
“主人主人,如何,打坐一夜可有进益?”
“哪有那么快。”
薄薰嘿嘿陪笑,本来她就随嘴一问,不过是没话找话说,“那主人渴不渴饿不饿?我去给您采点野果子当早饭吧?”
一丝霜气隐没在池鸢指尖,她垂眸看了一眼,低低应声:“好,你去吧,不要走远。”
“好的主人,我马上就回来。”
待薄薰走远,池鸢转身向马车前的阮青枝走去,阮青枝正在收拾包袱里的东西,没察觉池鸢靠近,他正想拿出佩剑去林中练剑,可刚抽出剑,手腕就被池鸢扣住。
“你伤势还未痊愈,莫要操之过急。”
阮青枝颔首道:“好。”说完就将剑放了回去。
池鸢切着脉又道:“你这身子睡地上终是不妥,以后不要这样了。”
阮青枝怔了怔,原来池鸢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还是在意的,当即,一抹笑涌入他眼里,恰似春日最灿烂的桃花。
“好,我会注意的。”
烈日高悬,薄薰站在山道尽头,几近望眼欲穿。
自打马累死后,这幽僻山道就没有一辆车马路过,再这般下去,三人只能徒步翻山越岭去山脚的官道了,此事放在以前可能算不上事,但现在,两个重伤未愈的人,可不宜长途拨涉。
薄薰坐在山石上眺望一会,而后耐性用光,气冲冲地回到马车前。
“哪有什么商队?你就喜欢胡说,你自己看看,等了一上午,除了几个挑柴的老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阮青枝盘坐在树下调理内息,听到薄薰的话,微微睁开眼:“这条山道并不荒僻,从前……确有商队路过,不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知,不如再耐心等等?”
薄薰气闷地踢开脚边石子,左右看了看,飞身坐到阮青枝头顶的树杈上。
听到头顶簌簌响声,阮青枝无奈地撇开肩头的落叶:“薄薰姑娘,近来,青枝觉得,你似比以前更急躁没耐心了。”
“有吗?”薄薰瘪瘪嘴,手下动作不断,看着下面的阮青枝被枝叶埋了一身,乐得咯咯直笑。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身上落叶积得越来越多,阮青枝却视而不见,继续闭目调息。
见此,薄薰失了逗乐的心思,回想起阮青枝刚才说的话,她略略思考一番,自入暑以来,她的脾性确实急躁了许多,往年这个时候,她都待在深山洞穴中纳凉休憩,这也是她化作人身以来,第一个度过的夏天,对于草木而言,夏天是生命最旺盛的时刻,自然免不得火气上涨。
薄薰抬起手,一截藤枝从她手心冒出,不过眨眼,枝上就开满了白色小花,浓郁花香,惹得周围蝴蝶一窝蜂地向她扑来。
薄薰索性生出更多藤枝,让每一只蝴蝶都能沾染她花开时散出的微末灵气。
突然,山道尽头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薄薰当即收了藤枝,驱散周围蝴蝶,看向远处。当见马队之中高举的刀剑交叠的旗帜,薄薰弯起的眉眼,瞬间压低回去。
树下阮青枝也站起了身,见到是武林盟的人,手不禁搭上腰侧佩剑。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行七人,身背弓箭,手持长刀,神情凛冽肃杀,看到路旁的停的马车以及树下的阮青枝,领头人勒马缓停,凌厉视线扫视而来。
“你是何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阮青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领头人勒住马,眯着眼睛打量他,视线从他身上,游移到道旁早已死掉的马尸上。
“去,看看马车里面有没有人!”领头人喝令一声,身后护卫立刻下马,将马车团团围住,拔出长剑一步步靠近。
“且慢!”阮青枝上前阻拦,“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盘查马车?”
“武林盟急令,抓捕逃犯,凡有阻拦者,当同党处置!”领头人拔出长刀,跳下马,横眉扫了阮青枝一眼,“别管他,继续搜!”
“是。”两个护卫正要动手,阮青枝已经出剑向他们胸口刺去,领头人眼疾手快,飞身一跃,一记长刀横挡而来,其他护卫见状,纷纷持刀将矛头转向阮青枝。
阮青枝和领头人交手几回,还能打个平手,但架不住其他护卫的围攻,眼看不敌之际,一阵强风袭面,将他如云墨发吹得招摇乱舞,而身旁七个护卫,如断了线的风筝,齐齐往山道一侧的草丛中坠去。
薄薰跳下树杈,拍了拍手,走到阮青枝身旁询问:“你小子受伤还敢乱来,没伤到吧?”
林中风静,远近只有一片蝉鸣鸟叫,至于草丛里的人,早就没了声息。
阮青枝转过身,眸中讶异之色渐渐淡去:“没有,刚才情急,就没顾太多。”
“再是情急有我在怕什么?这群蝼蚁只要敢动一下马车,我定让他们尸首异处!”
薄薰说完,赶忙贴近车窗,细听里边动静,见池鸢没被惊动,心里大石微微落下,随即,目光一转,看到道上的马,瞬然喜道:“这些家伙来得倒是时候,阮青枝你看,这么多的马可够我们用了!”
薄薰将武林盟七人的尸体处理干净,牵了三匹马栓在车前,另外四匹解了缰绳放走。
三匹马拉车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两个时辰后,马车就赶在正午前上了官道。一上官道,车来车往络绎不绝,各式行人走夫也多了不少,热闹景象可比在山路上有趣许多。
为了照顾阮青枝这个凡人,薄薰就在路边找个茶摊休息,顺便吃个午饭打打牙祭。
茶摊里的人不多,三张桌子各自都坐了一个人,薄薰随意看了几眼,问伙计要了一些干粮和两碗面,同阮青枝一起坐在车架前吃。
用饭时,薄薰发现坐在茶摊角落桌子的食客,不时用余光打量她和阮青枝,此人普通布衣,头戴斗笠,身上挂着把短刀,察觉薄薰也在看他,便压低帽檐,侧过身去假装喝茶。
薄薰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管是气息还是模样,她敢笃定并未见过此人。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认识阮青枝……想着,薄薰回头问阮青枝。
“喂,阮小子,你认识那边那个人吗?”薄薰压低声音道。
阮青枝随她视线看了一眼,极快否认:“不认识。”
“哦?那为何,他要盯着我们看,莫不是不怀好意?”
正当薄薰准备跳下车过去问话时,官道上突然行来一队威势赫赫的护卫队,迎风滚动的幡旗上,飘扬着一朵纯白的莲花。
还不等细看,护卫队过后,又是一批衣着鲜艳的仆婢,其中掌灯,端盏,撑伞,提香的美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其后更有五驾华丽马车徐徐驶来,最前首的马车高大宽阔,车壁上木雕的莲花栩栩如生,鎏金的花瓣,映衬着车檐下七宝琉璃灯,行走一路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此时此刻,无论是官道上,还是茶摊边站着的过路人,纷纷惶恐退至一旁,皆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十分好奇的模样,他们低垂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瞧这队声势浩大又富丽堂皇的车马。
薄薰将碗搁至一边,好奇地瞧了几眼,随即用鼻子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哼声。
当看见车队前的旗帜,阮青枝神色一怔,正巧,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挑起,阮青枝急急背过身,唯恐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薄薰对阮青枝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怎么?撞见你的老熟人了?”
见阮青枝摇头,薄薰笑着又道:“唔,那是我猜错了,是你仇人?”
这回阮青枝却不说话了,薄薰猜疑一会,眯眼细瞧这些车马,“哼,神气什么,该不会又是哪个世家大族的人出游,如此派头,可真是唬人。”
薄薰话刚说完,队伍中那辆最宽大的马车刚好和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车帘上绣着莲花的金丝纱帘也恰好被人挽起。
那是一位相貌生得极为秀美的少年人,一双眼眸软似春水,琥珀色的眼瞳折射着太阳金光。少年人突然转眸看来,脉脉如水的眼眸下,浅墨色的泪痣,就如一卷画纸中的点睛墨色,恰到好处的美,也恰到好处的勾人心弦。
薄薰与他直直对视,少年人略带好奇地瞧着她,似乎对她幽绿色的眼瞳感到新奇。
薄薰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阮青枝,两相比对,低声喃喃道:“还是这小公子看得顺眼,一看就乖巧听话,不像阮小子,模样好看,性子却坏得很。”
阮青枝就坐在薄薰身旁,就算她声音再低他都听得见,闻此,阮青枝不由好奇回头看了一眼,而恰好此刻,那少年人已经移眸看向别处。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阮青枝目光微微惊诧,似未料想马车里的人会是他,犹记年幼时,他被父亲带去江陵拜访花家家主,曾见到一个生得好看但气质柔弱的小公子,后来听父亲说,那位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身子娇贵从不出远门,甚至还有人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
直到花氏队伍走远,阮青枝还没回过神,薄薰将碗收拾了还给茶摊伙计,见阮青枝依旧坐着发愣,疑惑地朝他挥手:“喂,回神了,人家都走了你还看,真是怪了,人家来时你不敢看,要走了你却要盯着看,看来他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故人吧?”
阮青枝怔怔回神,低叹一声:“不算是故人,我们只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他怕是早就忘了。”
用完午饭,薄薰继续赶路,此地离金陵还有一日路程,匆匆忙忙,还是赶不上,便赶在日落前,在官道边寻了个装潢精致的客栈落脚。
池鸢睡了一日,精神正好,薄薰欲扶她下车,却被拒绝,“你当我是谁,做你的事去吧。”
“哦。”薄薰恹恹地耷拉着脑袋,看着池鸢进院子,与客栈伙计吩咐几句,让他将马车牵走。
办完事后的薄薰快步跟上池鸢,不过在院中见到那队熟悉的护卫后,神色顿然变得不好看了。跟在池鸢身边的阮青枝,则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们,似想从人群中找出那位小公子的身影。
看到客栈院内守着众多护卫和仆婢,池鸢有些疑惑,遂问薄薰:“这么多人,你确定这家客栈有空房给我们住?”
薄薰挠了挠头,看向客栈三面三层楼阁,语气有些不确定:“进门时,那客栈伙计说了有空房,而且这家客栈可是这条官道上最好最大的客栈了,我想着主人受伤,就要住好一点吃好一点,反正我身上还有很多谢离给的钱……只是没想到,会和这些世家大族的人撞在一起。”
说完薄薰又嘟囔一句:“早知道就换个小客栈了,和这些人住一起肯定麻烦事多。”
“不必。”池鸢回绝道。
薄薰抬头看她:“哦,好吧,那就住这了,反正只住一晚。”
花氏族人将客栈南北两楼都包了下来,池鸢他们就只能被安排在最后面的西楼。可即便是角落尾房,一应布置陈设也比寻常客栈要齐全舒适。
客房分内外室,内室有大床,外室有软榻,刚好可安排阮青枝睡在外间。薄薰让伙计送热水,准备池鸢的沐浴事宜,池鸢知晓后便让阮青枝先洗,她想出门去客栈周围走动,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原本薄薰是被池鸢吩咐守在门外,看护阮青枝洗澡的,但薄薰可没那个耐心,再说这家客栈已被花家护卫队守得固若金汤,即便有刺客也不会冲他们来,想了想,薄薰就悄悄尾随池鸢出了客栈。
客栈南面是一片山林,山林之后有一条河,月光照在暗蓝色的河水中,闪出星辉一样的冷光,河滩边有一片竹林,林中起了淡淡的雾,雾气涌动着滚在河面上,将河水里倒影的星河,映衬得若隐若现,朦胧又神秘。
池鸢闲步而去,脚下碎石被她踩得咯吱作响,看到河面上流淌的粼粼月光,不知怎么的,她竟向河水走近,一件件脱下外裳,就着微凉的河水开始沐浴。
薄薰寻到时,看见池鸢在河中沐浴,微微一愣,她四下转了转,确认没有旁人在,遂放了心,窝在池鸢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数着脚边的碎石子。
夜色静谧,草丛中飞出无数流萤,薄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流萤身上的光瞬然灼亮,快速绕着她飞了三圈,随后一路升腾着飞远。
赶了一天的路,薄薰竟也生了些疲倦感,或许是近来灵力消耗太大的缘故。看着远处河面上泛起的涟漪,和丝丝缕缕的雾气,薄薰眼眸越磕越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几只流萤伴着幽幽夜风在竹林飞舞,忽而,竹林雾气涌动一瞬,冷清月色下,一个着暖玉色绸衣的少年人从雾气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微微半敞着可见里面的画纸和各色石料丹青。
行至竹林边缘,少年人步伐骤然一顿,一束月光穿过竹叶缝隙投进他琥珀色的眼底,而他眼中正倒影着河床之上,星辉与雾气一起交融的绝美画卷。
也就在此刻,画卷之中猝然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那身影半沉在水中,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后背,如一块绝美玉璧,而她披散而开的长发,闪动着银色的光辉,一瞬间,少年人还以为自己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游荡在夜里的魅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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