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昨日是陆棠宁十六岁的生辰,陆自山一早便出了府,赵兰絮着人草草布置了一番,饭桌上,陆棠宁照旧借着醉酒早早离开,大家也都乐得清净。

至于赵氏突发的心疾,兴许是睡梦中犯的吧,谁知道呢。

“你这是在责怪你的父亲吗?”

见陆棠宁久不言语,陆自山终于抬头,皱眉看向她,眼中明显带了不悦。

陆棠宁这才敛眸朝赵兰絮笑了笑,看向上方的人:“父亲和姨娘误会了。”

“十月怀胎,女儿的生辰,亦是母亲第一次成为母亲的日子,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念阿娘了,这才独自一人前去祭拜,不想竟因此错过了姨娘身子不适,未能在旁侍奉,女儿知错,还请父亲和姨娘责罚。”

她说得真挚,姿态亦是谦恭,陆自山本也懒得深究,见状便摆手道:“罢了,既然知错,昨日又是你的生辰,这责罚便免了。”

陆棠宁垂眸:“谢父亲。”

陆自山看赵兰絮一眼,后者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便掩下了,转身从桌上取过一张红色的请帖递给陆棠宁。

陆棠宁接过一看,疑惑道:“公主府的帖子?”

“后日嘉和公主跟驸马在府中设宴,只邀了你们这些小辈。”陆自山道,“你便同明业明婴一起去吧,这类席面你参加的多,到时记得多照看着些弟弟妹妹。”

类似的事也并非第一次,陆棠宁点头:“是,父亲放心。”

赵兰絮站在陆棠宁身旁,亲亲热热笑道:“你们年轻人在一处,也方便多相看相看,你如今正是婚嫁的年纪,到时若是有中意的,也好回来告诉我们,妾身与侯爷定会好好为你操持。”

陆棠宁没说什么,只浅笑着点头。

心中却是觉得好笑,这席面上出现的人无非就是那些,若要中意早便该中意了,又何需等到现在。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陆自山放下茶盏,起身负手走到陆棠宁面前,压低了些声音道:“这次陛下新任命的礼部侍郎也在受邀之列,这人初入京城,你可以多留意些。”

陆棠宁眸光微动,应道:“是,女儿明白。”

“去吧。”

陆棠宁对着二人福了福身,拿着帖子离开。

走出房门,刚下完台阶,便见不远处站着的陆明婴,两人对上目光,后者当即扬着脖子冷哼了一声:“哼,就会装乖的骗子。”

陆棠宁步子稍顿,慢慢走到对方面前,微微笑道:“妹妹说什么?”

她语气称得上是温柔,陆明婴不知怎么反应却很大,后退一步,瞪眼道:“我、我说什么了!”

陆棠宁笑意不变:“先贤有言,祸从口出,妹妹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她凑近陆明婴耳畔:“别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毕,毫不犹豫收回了目光,抬步径直从她身侧离开。

陆明婴似被唬住了,下一秒反应过来,立刻恼羞成怒地回过头,冲已经走开的陆棠宁背影喊道:“你得意什么?你今年都十六了,等爹娘把你嫁出去,我看你还拿什么威胁我!”

陆棠宁脚步未停,只是在听见她话音的一瞬,极轻地蹙了一下眉。

——

城郊。

天色尚早,日头还未到头顶,林间树木环绕,很是阴凉。

陆棠宁在一座坟冢前停下,将带来的海.棠花和菊花酒一一放在碑前。

方才,她既说了来祭拜母亲,那便总要留下些痕迹。

“阿娘。”

橘色的日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少女眉睫,陆棠宁眸光眷恋,指尖轻抚过石碑顶端,如同故人相见:“我许久没来看你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笑了笑:“我不太好。”

“陆自山和赵兰絮还是喜欢同我无事生非,实在是烦人的很。”陆棠宁俯身慢慢摆好酒盏。

想起刚才在府中时陆明婴说的话,她神色愈发沉了几分:“还有,成婚的事,我怕是拖不下去了,今年恐怕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想办法把婚约定下来,毕竟,这么好的机会,陆自山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陆棠宁很轻地嗤笑一声,随即不知想到什么,递到唇边的酒盏忽然又顿了一下:“对了,阿娘,昨日我去长欢楼了,不过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因为听见孟家才去的。”

“那位孟氏的郎君……”陆棠宁眼神有些复杂,“我本以为,我已经很不易了,可他竟比我更艰难,小小年纪就被送进了那种地方,不过阿娘你放心,我已经帮他了,暂时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这可花了我好大一笔钱呢。”

陆棠宁说着似是觉得开心,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末了擦擦嘴,目光落在眼前的石碑上,却又忽然落寞下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抿唇放下酒盏,慢慢靠坐在墓碑旁,素色的裙摆曳地,秋风卷起黄叶,轻轻落在她脚边。

“……阿娘,十二年了,我都已经快想不起你们的模样了,若是,钱财也能救当年的你和外祖他们的话,该有多好。”

陆棠宁眼睫颤动着,滚下一颗泪珠。

这样冷的风,不该,不该只吹她一个人的衣襟的。

……

两日后,嘉和公主府。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白皙修长的指节撩开帘布,一名面容清俊的男子率先下了马车,随后一个圆润的脑袋探出来,少女桃粉衣裙,发间虽钗饰寥寥,但头上的双髻却梳得整齐精致。

“晗晗。”男子轻声叮嘱,“今日不同以往,等会切记要收敛些脾性,小心莫招惹是非,”

少女应道:“我知道的,哥哥放心啦。”

两人一前一后朝公主府大门走去。

……

“陈大人,到了。”

引路的小厮伸手示意,男子看向不远处,颔首谢过,转身同少女一起走进园中。

今日的席面设在公主府后花园,眼下已到了不少人,还未正式开席,众人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一片谈笑声中,男子躬身行礼:“下官陈世清,拜见嘉和公主,驸马。”

他说完侧身让出身后的人,垂首介绍:“这是家妹,晗晗。”

四周的谈笑声在他开口后都心照不宣地弱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新鲜的面孔。

只是小姑娘浑然不觉,神色自然地上前一步见礼:“小女陈晗晗,拜见公主殿下、驸马。”

少女嗓音轻快,白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很是讨喜。

这一双兄妹,倒是都生了一副好模样。

上方的嘉和公主忍不住笑道:“不必多礼,早便听闻陈大人青年才俊,想不到家中的妹妹瞧着亦是这般聪明伶俐。”

“公主过誉了。”陈世清微微颔首。

“陈大人不必自谦。”一旁的驸马道,“你大概还不知晓,之前圣上着朝臣商议新的礼部侍郎人选,有人提起你在夷州的功绩,圣上听完当即就御笔一挥,下旨让你接了这礼部侍郎的位子,可见陈大人确实才名远扬啊。”

“是吗?”话音刚落,就有个锦服华带的男子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按驸马所言,既然都是听说,那可要小心别是名不副实,毕竟胆敢这样蒙骗圣上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世清面色顿时僵了僵,虽未回头,但他也知此刻必是有千万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默了默,他拱手道:“下官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承蒙圣上看重,日后自当尽心尽力为君分忧。”

驸马大笑:“如此便好。”

嘉和公主看向一旁的陈晗晗,柔声问道:“还不知陈姑娘今年多大了?”

“回公主,小女今年十四了。”下头的小姑娘脆生生回道。

正是豆蔻年华的女子,公主微点了点头,驸马道:“如此说来,令妹明年也可开始议亲了,陈大人,到时可还千万要好好给你这位妹妹掌掌眼,替她在这永京城中,挑一位如意郎君才是啊。”

“谢驸马和公主挂念,下官记住了。”陈世清躬身行礼,这才终于带着妹妹退下。

陈晗晗跟着侍女走向女席,她的位置旁正好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见她过来一下子便绷紧了小脸,眼睫也飞快地颤动起来。

陈晗晗见状一顿,试探着轻轻坐下,身旁的人果然一下子绷得更厉害了。

她便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挺着脊背僵持着,过了一会儿,陈晗晗终于忍不住了,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转头绽放出一个乖巧的笑,轻轻柔柔道:“你好呀,我叫陈晗晗。”

对方睫毛一抖,似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慢吞吞开口:“……你好,我是王蓁蓁,家,家父御史中丞。”

陈晗晗笑眯眯地瞧着她:“我们的名字真像。”

“是,是呀。”

为了不辜负这难得的缘分,她凑近了些拉着这位王姑娘开始东扯西扯地小声说起闲话,忽然对方眨眼道:“你的发髻梳得真好看,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样式。”

陈晗晗一愣,随即扬起下巴:“是吧,这是我嫂嫂帮我梳的。”

“你嫂嫂?”

“准确来说是我兄长的未婚夫人,他们还未成亲,不过我早已经改口啦。”

“这样。”王笙笙轻轻点头。

“你若喜欢,我……”陈晗晗正要说她若喜欢,便去向嫂嫂学了也帮她梳,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到嘴边的话就下意识止了声。

不远处,一行人正在同公主和驸马问安,为首的女子一身月白衣裙,青丝如瀑垂落在腰际,转身时,低眉复抬起,望过来的温和目光沉静如水。

少女衣摆绣金线,腰悬白玉佩,发髻间钗饰映着月色,走动之时竟恍若仙界神女。

陈晗晗一时看呆了,脱口而出:“这是谁?”

“嘘,那是奉平侯府的大小姐,身份金贵着呢。”前面有人回头压低了声音提醒。

陈晗晗一双眼睛眨了眨,奉平侯府她听说过的,又接着问道:“那后面那位想来也是她家中的姐妹了?”

“那是二小姐。”王蓁蓁小声道。

陈晗晗点头:“她们生的倒是不怎么像。”

王蓁蓁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低着头小声开口:“陆大小姐和陆二小姐并非一母所生。”

陈晗晗一愣,有些没听清:“什么?”

王蓁蓁抿了抿唇,却不开口了。

陈晗晗确定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立马凑上前拉住对方衣袖,乞求道:“王姑娘,你就再同我说一遍嘛,好不好?”

王姑娘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小声应了:“我是说,陆大小姐和陆二小姐并非一母所生。”

她说完,陈晗晗也不见动作,只是继续热切地瞧着她。

王蓁蓁便只好更加小小声道:“……陆大小姐的生母,是奉平侯府的正头夫人,但已经过世多年了,二小姐是府中的姨娘所出。”

“难怪她们不像。”陈晗晗恍然大悟,又趁热打铁道,“还有呢?”

王蓁蓁攥着手帕:“……奉平侯府本是陆大小姐外祖家的,当年的老侯爷只有陆大小姐的母亲一个女儿,为了继承家业,便招了个上门女婿 ,就是如今的奉平侯。”

“原来如此。”陈晗晗吸了口气,心中感叹传言果然不假,这皇城中高门大户里的事情,确实复杂得很。

王蓁蓁坐直身子,捧了盏茶慢慢地喝,巴掌大的脸隐在一片热气后。

其实,这些倒算不得什么秘密,京中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如今一般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

“诸位。”

上方,嘉和公主起身,朝众人笑道:“人已到齐了,现在便开宴吧。”

话音落下,数名侍女鱼贯而入,一一端上热汤热菜。

今日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姐和公子,所以也没那么多拘束,边吃边聊倒甚是畅快。

突然,驸马端着酒站起身道:“对了,险些还忘了一事,我与公主近日新请了个有意思的乐师来府中,不如今夜就请他来为大家奏上一曲吧。”

“能让公主和驸马觉得有意思的,那我们可要好好听一听。”底下一名蓝袍公子立刻高声道。

陆棠宁闻言,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

这急不可耐捧场的,正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明业。

驸马笑了笑,意味深长:“说起来,这位乐师其实也不是什么生人,兴许在座还有不少人曾听过他的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好像不曾听闻有什么出名的乐师啊?

嘉和公主并不作声,只是默默地饮茶,驸马勾了勾唇,转身朝阴影处的人笑着开口:“请吧——”

“孟公子。”

陆棠宁执箸的手顷刻间一抖。

前方,长身鹤立的男子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最终站在众人眼前。

“如何?”驸马指着人道,“大家可有觉得面熟的?”

“瞧着是有些面熟……”有人眯着眼伸长脖子仔细回忆。

突然,他一拍桌案道:“我想起来了!他莫不是那个长欢楼的……什么公子?”

“好眼力。”驸马这是承认了。

这下其余不知情的人面色就有些微妙了,好端端的,公主和驸马找个风月场的人过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能真有什么技惊四座的乐法不成?

不过,这公子样貌瞧着倒的确是不错的,眉眼身姿皆是出众,倘若也换上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只怕是不输在座的郎君们。

想到这,便有人反应过来了:“方才,驸马是不是说的孟公子?”

“孟……”

许多人变了脸色,窃窃私语,陆棠宁攥紧手里的筷子,整个人都绷得厉害。

身旁有人注意到了,不禁奇怪道:“陆姑娘,你怎么了?”

陆棠宁瞬间松开手:“……没事。”

另一边,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不以为意地开口:“驸马,你就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何人啊?”

驸马正等着他们来问,闻言哈哈一笑,道:“不如,还是让这位孟公子自己来同我们介绍吧?”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霎时重新聚集在那青衫落拓的公子身上。

对方理了理衣袖,侧身朝公主和驸马行礼,方才向众人躬身:“在下容澄,不过是长欢楼中一普通的小倌,蒙公主与驸马抬爱……”

“渭阳侯的儿子。”不等他说完,驸马似笑非笑地开口,“一个罪臣之后,怕是不能说普通吧,你说呢——”

“孟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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