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被尊称为鬼王了,这不过是一个空名头而已,他要得到魂魄,哪怕只有一缕魂魄,再将魂魄融入自己体内,就可以转世投胎,然而凡人的魂魄是没有没有这种威力的,只有神仙的魂魄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要从灵尊或者纪神官身上,得来一缕魂魄,就足够换取自己转世的机会了。
为此,他不惜编造了一个谎言,设计了一个阴谋,他在人界时本是修士,虽修为并不高深,但到了鬼界,却可以借助五色石之力,将原本薄弱的法术提升至原先的数倍不止,凭借此便利,他先是在鬼界造出了一个可藏万人的方寸镜,他将此镜悄无声息的安放到每一个被河胎谋害之人的家中,那些人在无意间照到镜子时,就会被吸纳入镜中,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他们失踪了,此等诡异之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整个鬼界人心惶惶,每个人都生怕下一个无故消失的会是自己。
方寸镜虽可容纳万人,却会吸食人的神智,更何况这些人困在其中长达月余,早已失去自己的思想,因此当柳二流将这些人从方寸镜中放出来时,这些人各个失智,变得像被牵制的人偶,也只有这样,柳二流才好随意操控它们,借助他们的手去对付玉皎尘和纪怀卿。
而后他上了一道奏疏给灵界苏琴青,以五色石作为诱饵,引诱玉皎尘和纪怀卿前来赴自己设下的陷阱。他故意抛出失踪之人的信息,让二人借此查探,慢慢地揪出害他沦落至此的元凶,作恶之人理应受到报应,他要对方得到应有的惩罚,既然他无法去往人界,那就借着灵尊和纪神官的手,为自己复仇。
灵尊和纪神官果真没让自己失望,自己不过给出了一点线索,他二人便在这蛛丝马迹中精确的察觉出端倪,后一路推衍事情脉络,从而去了人界。人界发生了何事他无法得知,但依照二人雷厉风行的手段来推测,想必那河胎和江玄山定然已经伏法。
仇恨虽然得报,但自己最在意的却并非那河胎和江玄山的下场。他的目的很简单:转世投胎而已。他来到鬼界之后日日琢磨的都是这件事,起初他也没这么大的野心,妄图以神仙的魂魄为自己铺路,但后来他发现凡人的魂魄无法化为己用,不得已才动了这般胆大妄为的心思。
若成,则可顺利脱困,不必再月月年年受困于此,若不成,又能如何?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常年囚在这不见天日的鬼界更绝望痛苦的了,此举,是他走投无路后的背水一战。
只要这些鬼影能在屡变星霜术的幻境内,通过自己的指令给两位神仙施难,并抽取到其中一人的魂魄,自己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柳二流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借此抚平自己有些焦躁又有些激动的内心。快了,自己谋划多年为的就是此刻,那些钻研屡变星霜术的漫漫长夜所熬过的孤寂、和因尝试不当所遭受的反噬,在即将达成的目之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即便不择手段又如何,他就是对这鬼地方厌恶至极,他就是要不惜一切手段重回人界,就是要去享受凡尘俗世的琐碎生活,哪怕作法自毙,哪怕自食其果。
随着那些人全部进入屡变星霜术之内,院落上方的赤石变得愈发炽热,颜色渐渐如干涸的鲜血般深暗,赤石颜色越变越浓郁,幻境中的情况也会变得更加云谲波诡,不可预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二流看着眼前的阵法,不能自抑的从喉中发出暗哑的笑声,像逼入绝境中的人无力的宣泄,然这笑声渐渐扩大,变得愈发猖獗癫狂,最终歇斯底里,带着亡命之徒孤注一掷的狠恶和疯狂。
幻境内,两人正打算回到早晨出来的小院去歇脚,然路走了还没几步,却突然听见有人惊慌又恐惧的喊声:“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起初只是三五人凑在一处私语,后来那声音在人群中传播,越传越远,越来越大,慢慢地整个幻境都充斥着无助和胆寒,仿佛有屠刀悬在凡人颈后,却无法得知那刀何时落下,只能在惧怕和颤抖中嘶吼挣扎。玉皎尘和纪怀卿极目望去,在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后,面色剧变,纪怀卿原本就清冷的面庞更是因此仿佛要凝结成冰!
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柳二流,他怎么敢!”每个字都似是碾碎了从齿间挤出,带着来自冰川深处的无尽寒意。
玉皎尘知道小神官动怒了,他捏了捏纪怀卿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我们过去瞧瞧。”说罢便揽住纪怀卿的腰,足尖轻轻一点,飞掠而去,两人落在幻境中的最高处——一座佛塔塔顶之上,看着天空中那个令人惊骇的裂缝。
只见空中云层被生生撕裂,原先平阔无边的天幕被一分为二,中间赫然出现了一道幽黑的裂缝,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狰狞着高悬在人们头顶的苍穹之上,那伤疤就像是糜烂的血肉,正在酝酿毒疮和腐臭,内里翻滚的是腥热的淤脓,跃动的是即将绷断的筋脉。
柳二流这个疯子,居然用天裂代替一万年前的雷劫!
纪怀卿的声音寒凉的吓人:“现实中的天裂还没有发生,柳二流如何会想到制造这场浩劫?”
玉皎尘也面有愠色,他虽预料道柳二流会借助幻境制造一些危难因素来对二人不利,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要以幻境中所有人为代价,为自己谋求私利……不,不对,屡变星霜术中的人都是虚假的,即便这场灾祸会使整个幻境覆灭,对现实而言却一点影响也没有,毕竟这不是真正的过去,这里和外界没有丝毫关联,更没有因果的牵扯,柳二流费如此心机,不可能只是为了在幻境中制造一个对现实不痛不痒的劫难。
这不合常理。
那他是想图谋什么呢……柳二流,鬼王,他想要什么呢,玉皎尘一时理不清其中头绪,但他总觉得有什么正在这纷乱的阴谋中呼之欲出,只不过最关键的一环还没显露而已。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皎尘的眸中露出一丝狠绝,他到要看看,柳二流到底想干什么,最好是配得上他这灵尊和纪神官的实力,否则,他要鬼界就此在六界中消失!
玉皎尘定了定心神,分析道:“幻境中只有你我二人为真,其余皆是虚假,即使这天裂真的使得此处生灵涂炭,但外界却依然有序如常,所以不必担忧,只要不伤及……”说到此处的玉皎尘猛地顿住,纪怀卿也想起什么似的,两人脸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
不伤及无辜……如何和能保证不伤及无辜?若是柳二流再将无辜之人送入幻境呢?
——比如那些先前在鬼界无辜消失之人。
他们只是落入鬼界而已,但并非意味着就此消亡,且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真正罪无可赦的人身死后,是会被打入地狱受罚的,鬼界只是容纳那些无法转世或者不想转世之人的一个地方而已,他们不应被柳二流因一己私欲而利用,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玉皎尘与纪怀卿异口同声:“不好!”
两人话音刚落,便听得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在惊呼:“这是什么?”
“这些人好可怕!”
“鬼!是鬼!有鬼啊!”
“救命啊!救命——”
“救命!有厉鬼!天要塌下来了——快跑!快跑啊——”
两人预测成真,只见那些在鬼界消失的人,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个幻境中,就像是藏匿已久的猛兽终于抵抗不住猎物的诱惑,张着血盆大口,散发着浑身煞气出现在这里,每走一步,低落在地上的都是猛兽恶心黏腻的口水,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鬼了,而是被柳二流操纵的利器,是刀剑,也是傀儡。
随着那些傀儡在人群中靠近,地面上变得越来越杂乱无序,他们依照柳二流的指令,啃噬着幻境中的普通人,吸食他们的灵魂,尽管此举并不能带给他们自己丁点儿好处,但他们并不能分辨,只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既然没有灵魂,就去抢夺别人的灵魂,不管此刻是否虚假,不管掠来的魂魄是否真实,总之有人跟他们说要这么做,听从指令就是对的。
一时间这里如同鬼蜮,被咬破脖颈的人,那些逐渐干瘪的躯体中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丝丝缕缕如烟雾般的灵魂,所有的鬼在见到灵魂以后,原本隐隐冒出的恶欲如同被催发点燃一样,熊熊烈火裹挟着恶念瞬间烧到头顶,双眼愈发猩红,理智消散殆尽。他们拖着如同生锈般的肢体,口中发出“嗬嗬”怪叫,急不可耐的向凡人扑去。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可怖的景象震慑到,每个人都淹没在惊慌无措的潮水中,原本平和安详的软帐红尘变得一片狼藉,人们拔腿逃窜,在混乱中拥挤着、推搡着、拉扯着,街上的摊位被打翻,蔬菜瓜果滚落一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站在原地哭泣:“爹——娘——”,老人的哀求在此刻显得愈发软弱无力:“救救……救救我……我跑不动……哪个好心人能救救我……”,有人在慌乱的人潮中寻找自己的孩子:“莹儿……莹儿你别吓娘,你在哪儿啊……”还有人被撞翻在地,刚要挣扎着起身却又被后面的人踩踏到四肢……
玉皎尘和纪怀卿早已顾不得多想,两人飞身而下,去阻止那些失去神志的鬼,纪怀卿一掌劈开一个拽着凡人欲将咬上的傀儡,飞身上前捏住对方下颌,掌间一用力,就听得“咯啦”一声,那个鬼的下巴便脱臼了,纪怀卿明知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却仍忍不住气急道:“醒醒!被柳二流利用还不自知!”
玉皎尘也用同样的方法,在衣袍翻飞的瞬间,制住了数个强行听令、助纣为虐的鬼影,但柳二流送进来的鬼潮实在太多了,而且那些被卸了下巴的人,不过多时便会自行恢复,继而重新开始去猎食那些无辜的凡人。
天上的那道裂痕越来越大,地面上的哀嚎声听起来也愈发心惊,玉皎尘和纪怀卿在人群中穿梭制止,身形快的竟连残影也捕捉不到。往往是足尖刚点地的同时便飞速出手,转瞬间再向下一个目标闪去,那些鬼影只觉面前有一道白色的虚影略过,而后就张着嘴在原地无可奈何。
不能让这些鬼在幻境中肆无忌惮的伤害凡人,因为罪孽加身,是没有幻境与现实之分的。换言之,这些鬼若有朝一日得以投胎转世,那么在丈量自身功德善恶的高低,用以决定下一世投胎的好坏时,会受很大影响。
罪孽深重之人,转入畜生道,更甚者,打入地狱赎罪,再无轮回之机。因此玉皎尘和纪怀卿要出手阻止。
而且他们是神,是凡人敬仰又崇拜的神,幻境里的人在现实中,可能家中供奉着自己的神像,也可能虔诚的祈祷过希望得到自己的护佑,神仙虽不靠凡人香火供养而存活,但保护这四海八荒却是他们的职责和义务,对于此刻的二人来说,则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制止这些被利用被愚弄的鬼影,让他们少犯恶行罪责;保护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使他们免遭无妄之灾,都是玉皎尘和纪怀卿的使命所在。
即便是幻境,也理当如此。
衣袂飘飞的瞬间,两人身法轻盈又迅速,如同在海面上轻轻点过的白鸥,从容有序的阻止了将近半数的鬼影,然而他们不能将这些鬼影就地诛杀,因此不消片刻,鬼影又能恢复如常,先前的出手竟显得有些徒劳,偌大的人间幻境,一时间竟变得凄惨至极。
纪怀卿的手刚从面前的鬼身上收回,便见得不久之前被自己卸掉下巴的鬼,又开始垂落着丝涎,挥动着双臂,去捉近处的凡人。
耳边的凄厉的求助声和尖锐哭喊声一刻不停,所有人都惊慌无措的四处逃散着,人撞翻了人,摊棚被撞榻了支撑的竹竿倾倒在地上,路面上到处是被碾破的菜叶和瓜果的汁水,混合着满地凌乱的脏污向前流淌,躲进路边门铺的人哆嗦着手将门关上,接着就有紧随而来的人哭喊着拍打门窗,哀求里面的人开门放他们进去藏身。
玉皎尘和纪怀卿眼看着事态越发不妙,身形手法越发迅速,玉皎尘更是在情急之下召出玉锦带,厉声喝道:“去!将他们缚住!”
玉锦带得了主人命令,顷刻间自玉皎尘腕间延伸出去,柔软却坚韧的锦带在千钧一发之时触上那些鬼影,如同鬼魅般缠绕上他们的上身,然后继续延长飞向下一个目标,鬼影们一开始还试图挣扎僵硬的躯体,却发现越挣扎玉锦带裹的越紧,它如同一缕风,随心所欲的游走在每一个失去神智的傀儡之间,依从主人的命令将他们一一捆缚,过半数的鬼影被玉锦带连接,在人群中行形成了一堵诡异又惊骇的栅栏。
纪怀卿眼见玉皎尘可以控制地面的局势,便急声道:“玉郎!你自己小心。”
玉皎尘一手牵着玉锦带,另一只手钳制着一个鬼身,脚下踢飞一个妄图偷袭的鬼之后,俯身发力将手上的那个鬼掼在地上,翻飞的广袖遮挡了他的视线,匆忙中他只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应道:“好,你也当心!”
纪怀卿闻声后唤出良人归,独自御着它飞到半空,去看天上那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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