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季风夏被送到医院已经很迟了。

小玉原本还在咬牙切齿，直到看到季风夏痛得额头冷汗直冒，脸色煞白，站都站不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闯祸了。

季风夏从楼梯滚落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一阵阵袭来，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几近模糊。

那一段时间是季风夏最不愿回忆的。

他小时候腿有旧疾，现在旧伤新伤一起来，病痛加倍。

具体的细节被他选择性遗忘了，只记得自己像个物件一般，被翻来覆去地做检查，手术结束后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

卧病在床的日子苦不堪言。

起初生活无法自理，翻身、洗澡和上厕所这些私密的小事都只能依靠护工。

从小建立起来的自尊心被击溃。尊严在伤病面前不复存在。

他像个废人，又或者不像是人。

季河云除了第一天来接走小玉的时候看过他一次，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那天把季风夏送到医院，医生过来询问情况。

小玉一开始一直哭，一句话不肯说。

季河云和邱阿姨来了之后，她再被问起来，直接一口咬定是季风夏自己摔下楼梯的。

旧楼道里没有监控，更没有邻居作证。

季风夏更是无瑕追究，最终咬着牙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在住院恢复期，连学校都三番两次有人过来慰问，自己的亲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季河云给他留了五千块钱，住院费和手术费加起来却要好几万。

最后靠着季风夏的积蓄，和秦怀意帮他凑的钱，才缴清了费用。

季风夏出院那天，只有秦怀意来接他。

他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医院，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的三月了。

他没赶上研究生考试，也没能参加大公司实习，同学们都开始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了，他还一字未动。

导师和教授们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没有特别为难他，只说让他好好休养身体。

没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搅得一团糟了。

这几个月来，季风夏虽然住在医院，房子却还一直在租着。

房东看他可怜，给他免了三个月，但后面的钱还是得按时交。

这算是他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回到家，季风夏开始一边复健一边准备毕业论文。

他现在出不了门，赚钱的重心放在了游戏里。

他每天闲下来就开播，作为一个技术主播，声音又是备受欢迎的元气少年音，直播间氛围和观赏性都还不错。

特别是他现在正经经营起了直播事业，开始关注直播效果和观众留存率了。

在这方面，季风夏做得还不错。时间一长，直播间有了一大批固定观众。

许多不玩云袖的玩家也留下来成了常驻粉，眼看他的粉丝团总人数快1000人了。

那天直播时，好几条弹幕在询问这件事。

【主播，千粉有福利放送吗？】

【现在我们雪雪也是大主播啦，千粉该有点福利吧！】

【别的主播都是送礼物或者直播开摄像头，主播也来选一个。】

季风夏知道，平台确实有这样的风气，但要他送礼物，他拿不出这个钱。

他还要生活，还要还债，包括他为了重新站起来，打算之后去康复医院复健一段时间，这些都是花钱的地方。

于是季风夏在千粉那天，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抉择之后，他打开了摄像头。

这下平台直接炸了锅，没人想到云袖大神风拂雪，不仅是声音好听手法一流，长得还这么好看！

季风夏眉目清秀，五官精致，干净清瘦。

他话不带停，又总是爱笑，一笑就露出小虎牙，看上去像是十八岁的明媚少年。

他散排时深情专注而认真，停下来时又温和地笑着与弹幕互动。

“我好看？老板说笑了，我就普通人普通长相。”

“想看主播cos云袖小萝莉？太为难主播啦，主播这种身形一拳能打十个，怎么cos小萝莉？”

“万粉福利也不行！主播只能cos猛男！不对，主播就是猛男！”

季风夏的摄像头画面只看得到胸口以上，但从他单薄的肩膀就能看出来，他本人其实很瘦。

所以他自称猛男，又引得弹幕一阵调侃。

【主播身高多少啊？】

季风夏：“主播一米七八哦。”

【骗人我不信，感觉一拳下去能哭很久。】

季风夏：“？直播间禁止暴力，这位同学注意一下。”

【主播不会谎报身高吧？站起来看看呢！】

季风夏：“。”

季风夏：“散排进了，一会儿聊。”

一晚上过去，直播间里氛围不错，热热闹闹的，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

好在他不怎么社恐，开着摄像头直播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

他要做的还是那些，除了弹幕互动就是直播散排，时间过得倒也很快。

慕名而来欣赏季风夏颜值的人很多，一时间直播人气暴涨，风头无两。

那天季风夏下播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的VIP粉丝团人数，已经猛涨到了2000多人。

在那之后，风拂雪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快成了平台人气最火爆的主播之一。

有不少直播公会发向他发来邀请。

只要和公会签约，不仅可以增加平台流量和曝光，礼物提成点数也能提升，还有公会内部奖励。

取而代之的，是有直播时长要求考核，绩效目标，有时候还要参加公会组织的线下活动。

季风夏看到线下活动几个字头就大了。

他现在虽然已经勉强可以站起来了，但依然还是行动不便，基本走不了几步路，更别说参加什么集体活动了。

季风夏一天内尝试站立的次数一多，刀口还会隐隐作痛。

他不敢急于求成，怕对自己腿伤弊大于利，只好慢慢来。

于是他拒绝了所有公会邀请，决定自己一个人做直播，即使提成很低。

他借口说这样比较自由。

这一年，官方打算在暑假结束前就推出新职业，所以第五届武林大会开得特别早。

五月份公开消息，六月份就开始海选。

季风夏现实出了变故，近期又沉迷直播赚钱，秦怀意也没去特意喊他。

秦怀意认为，如果季风夏不主动要打，他也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参加。

直到海选的最后一周，季风夏才从企鹅上敲了他。

【宇宙第一淮忆神：你的腿……确定要参加？】

【风拂雪：没太大关系，我可以走一段路了。】

【风拂雪：而且又不一定真能进线下。】

【宇宙第一淮忆神：开玩笑。】

【宇宙第一淮忆神：我们不是夺冠去的？】

当天晚上，秦怀意就喊上了云深和流连，在YY商讨海选大事。

季风夏这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在等他。

他们都是各自职业排名榜上的佼佼者，海选组队邀约不计其数。

但海选开打至今，两周过去，依然没有人脱离这个团体，大家都在等他的决定。

其实季风夏想要参加比赛，更多的原因是想打出名更方便自己直播赚钱。

他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云深先提出了问题：“但是还差两个人，怎么办？”

YY里陷入一瞬间的沉默。

“你们这一年都没认识什么新队友吗？”秦怀意一副不可置信，“流连你不是老跟聆音玩吗？这赛季聆音新职业，抓个来打啊！”

流连轻笑一声，说道：“你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只要是想打比赛，或者能打比赛的，谁会到这时候还没队伍？”

这句话问得秦怀意直接不吱声了。

秦怀意略微回忆了一下。

确实从三月份开始，就有人在邀请他打比赛了。

不过他为了和大家的约定，无一例外，全都推掉了。

“对了。”季风夏突然想起来什么，“流连，隐尘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哦，他啊。”流连思考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好像没在玩了吧？估计课多呢，我也没怎么见到他了。”

季风夏这才想起来，隐尘马上大二了。

想必已经习惯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不再需要流连这个学长带着他了。

两个人联络变少，也是情有可原。

“我去招募两个吧。”最后是秦怀意提议说，“我们四个人打其实已经够了，找两个活人，就当凑个人头。”

“我可不行。”云深一本正经拒绝，“玄素怎么比得过这赛季的聆音？而且又不是每个配置都适合带玄素。”

流连也附和：“你要是招两个凑数的，云深必须全勤，万一玄素被对面禁选，我们难道打菜刀队不成？好歹得招一个聆音，毕竟职业强度摆在那。”

秦怀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行，没问题。”

流连接着说道：“不过我建议换个人招募，去年你找的队友什么样，你还记得吗？我怕你重蹈覆辙。”

“……”秦怀意迟疑片刻，好像没法反驳，“……也是。”

云深说：“咱们的交际花不去，那谁去？反正我不去。”

流连：“我也不行，我眼光太高了。”

秦怀意无语：“……那你们在说毛线呢。”

“我去吧。”季风夏自告奋勇。

众人思来想去，季风夏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直播平台超人气主播风拂雪出马，说不定还会有其他队伍的高手慕名而跳槽过来。

季风夏在秦怀意的指导下，在论坛把帖子一发，果然第二天就有一堆回复。

不过他把帖子从头拉到尾，回复基本都是在给他加油打气，或者震惊于他要在最后一周开始打海选的。

直到第三天的上午，季风夏收到一封论坛私信。

私信来自一位散排排名榜上第十名的聆音。

她还想打包一个第六名的净缘一起进队。

他们两人是亲友，从海选开始就在犹豫要不要打。

一开始约他们的人还是有一些的，但只过了几天，大部分人的队伍都固定了，再想打都找不到队伍了。

一直等到这最后一周，他俩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正好看到季风夏的帖子。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季风夏兴高采烈地将私信内容发到四人的小群，大家也都觉得很合适。

聆音的游戏ID叫旧梦，净缘的ID则是相乐。

他把这两位新队友拉入了海选队伍和企鹅群，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冲分计划。

距离海选结束，还剩下最后三天。

去年季风夏他们被踢出队伍时，流连问他们：“最后三天要打吗？要打的话可能来不及了。”

当时没人反驳，因为大家都知道，确实来不及了。

但是今年，海选也还是剩下最后三天，却没人开口问：要打吗？来得及吗？

他们好像有一种没由来的默契与信心。

如果是他们几个一起的话。

三天打进海选64名——

一定来得及。

他们很快制定了战术。

这赛季北辰的表现不错，算是为数不多克制聆音的DPS。

他们把流连、淮忆、云深分在一组，专门用来冲分，爬名次。

而季风夏和新来的聆音、净缘分在一组。

季风夏的散排打得多，对各种配置的适应力都很强，新队友交给他去磨合是最好的。

不得不说，流连、淮忆和云深的冲分队真的很强。

他们一路没怎么输，就把分数打上去了。

季风夏跟另外两个新队友打得有些不尽人意，但是聆音这个职业很强，时间拖久了，常能拖到对面失误的时候。

而季风夏最擅长的就是抓对面的失误，或许只是一瞬间，他都能将局势逆转，拿下胜利。

秦怀意那组冲分队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海选赛关门前的最后一分钟，都还在竞技场里战斗着。

季风夏他们组的场次混完了，在场外时不时刷新着排名情况。

但是季风夏对他们很放心，他看着名叫“白日梦”的海选队伍分稳步上升。

终于，他们在海选界面关闭的最终结算里，固定在了第64名的位置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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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拂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