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两座山峰的羊肠古道上,玉琦和菁华正携手向上趱程。xiaoxiaocom这儿距温州已是不远,而日期还有近十天,用不着急赶了。而且赶了这些日子,仍没见到巴天龙的踪迹,大可不去管他,日后有机会再见的。
他们到了一座密林间,姑娘说:“哥,歇会儿,真也饿了。”
玉琦在一颗大树根下将雪扫净,打开行囊摊开,半倚在树根上,将她拉在旁边,并排儿坐了,一面打开食物包,一面说:“按行程,明晚便可赶到温州。”
她接过食物包,笑着说道:“哥,赶得太急了,在温州也没事可做嘛!一天赶三四百里,苦咦!哥。”
“好吧,从现在起,我们慢慢游山玩水,如何?”
“一切由你做主。”她笑,撕着肉脯往他口里送。
两人相偎相倚,甜蜜蜜吃完一顿午餐,用雪净手毕,偎坐着假寐。
菁华依偎着他,在他怀中正靠得舒舒服服,突然山上传来隐隐叱喝之声,把他们惊醒了。
玉琦身躯一动,意欲站起。
“嗯!别管闲事,哥。”她将粉颊往他肩窝里偎,伸手抱住他的肩,腻声发话,她要好好歇息。
假使不是姑娘打岔,玉琦便可看到池缣真面目了。
玉琦只好不管,侧首吻她。蓦地,他发觉她头间珠光闪闪,一时好奇,探手拉出。
“嗯!”她一把夺过,急急塞入怀中,抱住他,不许他双手再乱动。
那是玉琦的家传至宝暖玉如意珠项链,他是连绿珠一起交给她,原是要她代交给祖母的。后来在开封分手时,她只还绿珠,吞没了珠链。
她在他耳畔轻柔地说道:“哥,这是你……”
“啊!你怎不交给奶奶。”
“我交了的。”
“呵呵!你真会说话,交了怎还在你身上呢?”
“你这傻瓜,奶奶已送给我了。”
玉琦突然冲动地吻她,柔声说道:“哦!我真糊涂,不然怎会不知已经身为丈夫了……”
她嗯了一声,用樱口香舌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两人正在缠绵,卿卿我我,享受旖旎风光,山头上的狂笑声,亦在这瞬间传到。
两人一惊而起,玉琦说道:“笑声惨厉,其中饱含绝望而怨毒的情综;上面定然有人面临生死边缘。走!我们得管。”
“快走啊!哥。”姑娘一听有人面临生死边缘,反而催他快走了。
玉琦迅速收拾行囊,向山上如飞急走,沿古道连攀两座山,向巴天龙等人激斗之处飞掠。
池缣滚落树林,在昏厥后不久,小芳、小菊两人已赶到了,七手八脚将她救醒,一面替她包扎。
池缣的左臀和右胁,各挨了一瓣小金梭,虽仅伤皮肉,但也够她受了。创口甚大,皮肉反卷,鲜血汩汩而流,痛得她咬牙切齿。
小芳、小菊两婢尽心替她裹伤,忧心忡忡。
在这山道下面密林内,可看到山的侧面,另一座山峰下的上山道路。
这时,玉琦和菁华正向那儿奔去。
池缣忍住剧痛,连吭也未吭一声,向两婢说道:“还我本来面目,我不想就此死去。”
小芳道:“小姐,些小外伤,死不了。”
池缣道:“我内腑亦已震伤,情形堪虞。”
小菊道:“我即背小姐赴处州,或者回金华,小姐意欲何往,请吩咐。”
池缣斩钉截铁他说道:“往金华。”
小菊刚背起她,即已看到玉琦两人通过下面邻山山脊,他那奇伟奇壮的身材,就是活招牌。
“啊!那不是他么?”
小芳肯定地说道:“是的,就是他。”
池缣又惊又喜又愤怒地叫道:“哦!他没死,巴天龙老匹夫在造谣,真该死!我这两小梭是白挨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躲起来?让他先走。”
“不!快!替我恢复本来面目,把我留在上面,你俩人避远些,日后远远地跟着。”
“小姐是想……”
“别噜嗦,快!我要再冒险一次,趁这机会近身。”
两婢不敢怠慢,赶忙替她用各种水油,在她面上一阵洗抹;不片刻,池缣又变了一个人。看年龄,比较稍长些,颊旁有两个深深的酒涡,青山眉又变成了柳叶眉,脸的轮廓也成了鹅蛋型脸。
小菊将她搁在路上,笑道:“小姐,幸而你这次没用麝涎香,不会露马脚的。请保重,小婢会在暗中照顾小姐的。”
两婢向山下一闪,三两起落蓦尔失踪。
池缣半躺半伏,倚在路侧微微地挣扎,痛苦地呻吟,等待着鱼儿入网。
玉琦在下面十余丈,已发现了上面的情景,更清晰地听到上面传来的呻吟,喝声“快走!”人便向上急窜。
距现场还有三两丈,他凄然叫道:“晚了!只用得着我们善后。”
地下,散落着几个小金梭。
姑娘惊叫道:“是巴天龙老匹夫在这儿害人。”
“是他,这老贼!”玉琦切齿大恨,向池缣掠去,又说:“也许这人还有救。”
他一近身,池缣竭力大叫一声,睁开无神双目,勉强抓起剑,向玉琦猛挥。
玉琦已发觉她是女人,闪身让剑,说道:“姑娘,在下愿助你获碍疗创之机,请勿动手。”
池缣似已神智不清,喘息着向后推移着下身,一手撑地,睁大那无神大眼睛,剑作势向前递出。她虚脱地骂:“老狗!你活……活得太……大久了……两败俱伤,本姑娘含……
含……笑……九……泉……”
这时,菁华已翻过逍遥道人,向玉琦大叫道:“哥,怪事!竟然是河南府清字坛的逍遥道人。”
玉琦一惊,急问道:“华,真的?”
“千真万确,这杂毛老道我认得。”
“华,你来救这位姑娘,我在左近搜搜看。”
菁华向这儿奔来,说道:“这位大嫂神智已昏,先擒下她方能替她治伤。”
“交我办。”玉琦说,扣指一弹,一缕劲风射中池缣章门穴,她立即扔剑伏倒。
玉琦在四面转了一圈,回来说道:“巴天龙可能由处州逃了,地下留有足迹。”
菁华解开了池缣的衣衫和褪掉下裳,玉琦不敢近前。姑娘一面替她敷上东海的金创药,一面说道:“是金梭所伤,连中两枚小梭,巴天龙这恶贼好狠。”
玉琦问道:“创口致命么?”
“不太重,但内腑亦被震伤,相当棘手。”
“可曾感染了奇毒?”
“这倒没有。”
“你用布裹住她,我抱她上路。”
他们在处州一住三天,浪费了三天光阴,在等候池缣度过危险关头,渐渐痊可。
这三天中,池缣告诉玉琦,她姓吴,名秋华,太湖人氏。这次她和乃妹吴冬梅,远赴温州探访远亲,岂知在路上竟与巴天龙三贼遭遇,乃妹失踪被掳,她也挨了巴天龙一金梭云云。
她表情贴切地将自己的事说完,转而询问玉琦的去向。玉琦当然不傻,他说自己是追逐巴天龙而来,目前正要取那老狗的性命。
池缣也不多问,低声下气巴结菁华,她要与菁华攀上交情,方能进一步接近玉琦。
玉琦不能久等,他必须和姑娘启行。第四天,他俩人结束一切,准备在一天之内赶到温州。
吴秋华已能上路,她可怜兮兮地要求与两人同行。看了她那楚楚可怜的劲儿,玉琦不但答应送她到温州,而且还慨允日后为她留心,见到了巴天龙,替她索取乃妹吴冬梅的下落。
从处州沿江而下,道路一直向下徐降,行走起来,倒是毫不费劲。
吴秋华衣物已经全部失去,只留着身上的兵刃八宝囊,还有一个水囊和食物包。她的衣裤,是穿菁华的。菁华的身材,没有她丰满,衣衫一绷紧,她那要命的曲线,更是一览无遗,令人惊心动魄。
午间,他们到了青田。吴秋华伤未大愈,一路都是菁华照顾她的,到了青田,她已感到支持困难了。
青田打尖之后,续向下走。走不了十来里,两旁的飞崖绝壁,夹住一条小河瓯江,小径在河的左岸,人走在小径上,下有滚滚江流,上面峻崖峭壁,人迹罕见,凭空生出无比空虚和苍茫的感慨。
“哎……”吴秋华掩住胁下,脸色苍白,发出震人心弦的凄唤,浑身颤抖,无法举步了。
“吴大姐,你支持不住了?”菁华惊问,扶她在河边一块大石旁坐下了,关心地替她抚摸着胁下。
吴秋华靠在她肩膊上,咽哽着说:“腹中疼痛,浑身脱力。好妹妹,耽误了你们好些天,真抱歉。你和杨大哥先走一步吧!我会慢慢走到温州的,没有多远了,千万别因为我,而耽误你们的重要大事。”
玉琦在一旁接口道:“吴姑娘,距温州只有八十里左右,姑娘试想,我俩人岂能半途而废,将你留在此地么?”
“杨大哥云天高义,小女子铭感五衷,可是委实支持不住,为恐耽误……”
菁华打断她的话,接口道:“别说了,我们先歇会儿。”
玉琦向下游望去,河床愈向下愈宽,水色略浑,虽是初春,水势仍有点汹涌之象。
远处,三五点帆影,在云沉沉的天幕下,显得孤立无助,而又极端的凄凉。
吴秋华倚在菁华肩上,娇喘吁吁地说道:“唉!如果有一条船,省事多了。”
玉琦道:“是啊!等会儿到前面村庄试试运气,也许有人会为了重酬,用船送我们到温州呢!”
菁华鼓掌道:“如果找得到小船,可由我来驾驶,到温州至多需两个时辰,不必劳动双腿了。”
玉琦突向她招手,站在河边向上下凝望。
她让吴秋华靠在石上,到了玉琦身畔,偎近他问道:“哥,有事么?”
玉琦用传音入密之术问道:“温州你定然不陌生,是么?”
“是的。但温州以上这段路,我却不熟。”她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意在不让第三人听到。
“到温州的大路,该以这条为大路罗?”
“不!到温州有水陆两途。水路是从定海(今镇海)港出海,经普陀南下。陆路则走四明、天台、括苍、雁荡,再沿海岸南下到温州。哥,你问这有何用意?”
“我只感到奇怪,贼人既然聚会玉环,为何这条路上不见有贼人,连巴天龙也失踪了,岂不可怪?”
“这条路本就极少人走,平时只有传差信使往来;贼人们定然走杭州到定海,上玉环岛的船南航了。”
“你在温州可以找到帮手么?”
她傲然笑答道:“只消一声暗号,可以召来上百好汉。”
“我们先找船,免得吴姑娘震动内伤。假使不是她,我们早到玉环岛了。到温州之后,你安排她吧!”
“不!我不能安排,免得泄底,让她自去想办法。”
菁华回到吴秋华身旁,仍然扶持着她,说道:“希望晚间能赶到温州,等会儿我们到下游村子里找船,不会找不到的。”
“但愿如此。蒙二位临危援手,更护翼到温州,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吴秋华哀怨地说完,一面解开水囊,向菁华一递说:“赵妹子,在温州不知两位要耽搁多久?”
“不会太久。啊!吴姐姐,你先喝。”
“别客气,你先喝些。”
菁华确也有点儿渴了,不再客气,咕噜噜喝了几口,方将水囊交给吴秋华。
吴秋华喝个够,收起囊,说道:“赵妹妹,走吧!”
三人重行上路,不久便看到了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
菁华喝了水囊的水,起初似乎毫无感觉,渐渐地,却无端泛起了一些儿烦恼,感到有点困倦起来。
村子不大,河湾旁泊着五条单桅帆船,湾岸上,还有五六艘三桅船。
三人一到村口,便看到一条单桅帆船上,有两个女人和两个身穿破棉袄的中年人,正在收拾船只。
姑娘感到有点儿困倦,确是想乘船,她站在村口码头上,用土话向船上叫,大概是与船上人交涉。
船上两个中年人,也用土话叽哩咕噜好半天,最后将船拉上了锚,靠向码头。
菁华喜孜孜地说:“好了,交涉好了,三两银子到温州,我给他们五两。准备上船。”
船靠在码头最外端,码头像座跳板。菁华在前,引导着吴秋华上船。玉琦断后,一步步向前移。他是个旱鸭子,但并不害怕;他可以凭藉绝世神功,在水面踏波而行,虽然支持不久,但他毫无所惧。
刚踏上船舷,脚还未落实舱板,菁华只觉得头有点晕,身形一踉跄,几乎栽下船去。
船上两个中年人赶忙伸手相扶,将两女接上船.两个村姑也慌忙将两女接入舱中。
玉琦一跃上船,只觉立脚不太稳;这对他是新奇的尝试,没留意菁华困顿的神色。
船立即启行,不久风帆骨碌碌上升,船顺风顺流,向温州如飞而驶。
舱中,菁华想挣扎而起,可是力不从心,只感到浑身无力,想酣然入梦,却又不想睡下,除昏昏然外,没有其他的不适。她向外叫道:“哥,我有点困倦。”
玉琦大惊,这岂不是异事么?按今天的行程和沿途景况,一个修为有素的人,没有困顿的理由。
他不顾一切,不避嫌疑奔入舱中,将包裹搁在一旁,在菁华身旁坐下了。
内舱小得可怜,在外表看,像一艘乌篷船,能有多大多宽敞?
原先菁华是扶着吴秋华的,玉琦一进入,三人一挤,地方就更小了,贴肌触肤,势在难免,但觉鼻中幽香阵阵,舱中热流荡漾。
玉琦伸手急扶菁华,不意中虎掌擦过吴秋华胁旁。他面现焦急之色问:“华,怎样了?
为何会感到困顿?”
菁华突然软弱地倒在他怀中,羞怩地低声说:“也许是久未坐船,有点不习惯了呢。”
“怎么会?我第一次坐船,也没有不适之感呢!”
“哥,别问好不,刚碰上身子不适嘛!”
玉琦还想往下问,却被吴秋华打断了,这女人在玉琦揽住青华时,脸上妒恨的神色十分可怖。玉琦的手,与她那不经意的轻轻一触,她突然浑身如触电流,热流上涌。她的手,几次要想拍向他背心灵台,或指向命肾二门,但仍不敢贸然出手。这时,她羞笑接口道:“杨大哥,女孩子的病,不必问了。”
玉琦这才回过意来,只觉脸上火辣辣地,正想出舱,可是菁华已抱住他不放,在他怀中似乎在闭目养神。
由于这一巧合,玉琦未能进一步寻找她困顿的原因,合该有事。
船行似箭,乘风破浪,好快!
在他们启行后不久,村中钻出了五个人影。第一个人,赫然是巴天龙,接着是沧海神鲛景天来。
五个人在村口向村民盘问半天,最后不客气夺了一条单桅船,由沧海神鲛控船,快逾奔马向下急追。
船头上,巴天龙向另三个凶恶的中年人说道:“这也好,一举两得,把他们喂了王八鲨鱼,省了不少事哩!”
一个中年人说:“总帮主的意思,最好擒住两个丫头,省事多多,没有任何顾虑,稳操胜券了。”
“最好不要太冒险,万一有舛错,麻烦得紧。老夫做事,一向稳扎稳打,还是翻了为妙。”
“如此未免便宜了那两个丫头。”
后面的沧海神鲛突然哈哈大笑道:“翻了船,一样会把他们活擒过来;在沧海神鲛手下,水中鱼也难逃掉,哈哈!”
中年人向后艄咧嘴一笑道:“一切有仗景护法,那两个妞儿大有用啦!”
“老弟,放心,水里我沧海神鲛负全责。”他一拉帆索,风帆略收,船速又加快两成。
快到温州江面,终于追上了。
远远地,巴天龙仰天长笑,笑声以无穷威力,向里外的小船传去。
小船掌帆舵的中年人,突然“扑”一声跌倒在舱板上。船失去主宰,突然一阵急晃猛摇。
在忙乱中,玉琦飞纵而出,一手抓起掌舵人,一手按在他的背心上,沉声喝道:“别怕!一切有我。掌好舵。”
艄公岂敢怠慢?赶忙挂好风帆控索,把住舵柄,向下急驶。
本来,他想向温州靠,中舱现出了吴秋华,她用手向下游一指,便屹立不动。
玉琦留意后面的小船,果被他看清是巴天龙,心中暗惊。他不会水上能耐,不愿在江面拼斗,为免对方用笑音伤人,他便手扶船舷,蓦地向后仰天长啸。
啸声传到,笑声顿挫,沧海神鲛心血翻腾,船速大减。他俯下身躯叫道:“天龙兄,别和那小子拼内劲,影响咱们的船速;要让小狗发现弱点,仅用这鬼啸声,咱们就别想接近得了他们,停下罢!”
许久,玉琦方不再用长啸制敌。
他在发啸的期间,小舟已滑过了温州江面。
两个中年船娘,有一个挨近吴秋华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说道:“小姐,为何不上岸?”
“上岸?哼!咱们全得埋骨温州,他们已在四处等着我们上岸,往哪儿可安全?”
“那咱们怎么办?”
“出海!”
“船太小会被他们追上的。”
“不要紧,要一个时辰后方入海,那时天已黑了,咱们就可脱身啦!”
“杨公子他们……”
“在靠岸之前,还不宜动手;他们像是笼中鸟,不必顾忌啦!上岸即带走就是。”
玉琦停止了啸声,眺望着远处南岸的隐隐城镇,向艄公沉声问道:“怎么?为何不靠温州?”
掌舵的向下游一指,咕噜了几句。
吴秋华含笑接口道:“杨大哥,温州还在下游呢?”
反正玉琦没到过温州,只好不问,他走回舱内,想问姑娘,可是菁华已靠在包裹上,似乎已沉沉睡去。
他只觉一阵怜爱之念,涌上心头,只道她是因为在江湖奔波而导致生理的不快呢。
他取过披风,轻轻地将她抱起,将披风盖上她的身子,抱着她坐了。
他在细心地照顾菁华,一旁的吴秋华,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移动,他在举手投足间,皆无形中给予她心灵上无比的震撼和难以言宣的激动。
她热切地希望,她能变成菁华,能抓住这无尽的幸福,能爱他和被他所爱。
可是,这想法是荒谬的,事实的情景,像一条毒蛇,从她的眼睛进入了心房,狠毒地啮咬着她。
她的眼睛,终于燃起了妒恨之火,用冷冷的声音说:“杨大哥,赵妹妹真幸福啊!”
玉琦茫然地说道:“吴姑娘,你……”
“小女子为赵妹妹庆幸,也为自己悲哀。”
“小可如堕五里雾中,不知姑娘意何所指。”
“赵妹妹得大哥为终生伴侣,乃是她的一大幸事。而我……唉!触景生情,好教小女子心中大痛。”她突然以手蒙面,嘤嘤啜泣。
船中太小,两人相距已是一衣之隔,她一掩面饮泣,娇躯一侧,竟倚在他的肩上了。
玉琦想让开,却又无处可让;想提醒她,又于心不忍,心中一急,只觉身上直冒汗。
正在尴尬,突然外面传来船娘的惊呼。
吴秋华身形一窜,闪电似的出了舱面。原来后面的小船,已经满帆飞驶,接近至半里以内了。
而温州方向,也有三条梭形快艇,从右急驶而来。快艇上有八支浆,比小船稍为快半分。
两个船娘是小芳、小菊扮成的,小芳神色紧张地说道:“是无为帮的人,巴天龙用笑音将他们引来了,今日我们恐难逃出他们的毒手了。”
吴秋华神色仍未慌乱,沉声地说道:“不打紧,天快黑了。叫那船夫往左靠。”
小芳到了船尾,低声交代船夫。船夫收紧最外侧两条帆索,舵把左扳,风帆稍转,船向左斜驶。
“小辈们,停下!巴某要好好整治你们!”巴天龙站在船头上叫。
三艘梭形快艇,也相距只有一里之内了,最先那小艇上,有人大喝道:“威加宇内,武林争雄。”
中间那条艇上,苍劲宏亮的嗓音接着喝道:“吠!下帆!向右转舵,靠过来。”
舱内的玉琦,抱着菁华钻出舱面,略一打量,说道:“可惜,要是有弓箭,我教他们全得下水。”
吴秋华说道:“快了!接近至十来丈,他们就会下水的。”
“下水怎样?”
“下水弄翻咱们的船。”
“这船还能快么?”
“不容易,把舱面清一清,或可快些。”
玉琦突然决断地说道:“吴姑娘请告诉船夫,清舱面,日后赔他们一条船。”他钻入舱中,轻轻放下菁华。
怪!菁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怎么竟成了这般样儿的?玉琦当然对妇女病陌生,不敢惊动她,将包裹塞紧她的身躯,抽身掠向舱尾。
他聪明绝顶,要想在短短期间内将控帆制舵的方法学会便坐在右尾艄上留心艄公的双手,究竟是如何控制的。
不久,他渐有所悟,将舵手赶开,他自己掌握。
他感到帆并未吃满风,要快,除了转满帆以外,并无别法。
舱面,吴秋华和小芳、小菊及另一名船夫,正忙着清理舱面,将乱七八糟的杂物,悉数丢下江中去了。
船一轻,果然加快了些。玉琦接过控索和舵柄,猛地一拉尾索,整个风帆骤然拉正,船首向前一沉,“哗”一声再向上一窜,舱面全是水。
所有的人,全都惊叫出声。但玉琦不在乎,猛地用千斤坠向下一沉,压下了尾艄。
小船宛若乘风破空而飞,整条白帆吃满了风,在浪花向两侧激射中,小船以奇快的速度,向下游飞驶。
“哈哈哈……”他回头向后面的四条船,发出震天狂笑。
沧海神鲛突然一咬牙道:“咱们清舱,卸篷,追上他。”
舱面一阵乱,连舱篷壁也全抛入了江中,但景天来却没有用神力压艄的能耐,愈拉愈远了。
三艘梭形快艇时间一久,更跟不上啦!
天色渐暗,两岸的景物已经模糊难辨了。玉琦一心控帆制舵,倒忽略了温州该往哪儿走啦。
天色尽黑之时,小船已进入了茫茫大海。风浪愈来愈大,浪花像一座座巨型山岳,将小船撞得像在跳天魔之舞,失去了控制。
玉琦支持了许久,向舱内叫道:“喂!温州该往哪儿走?”
没人回答,小芳、小菊呕吐着蜷缩在舱里,死也不肯移动半步了。
那两个船夫,有一个已经不见了,另一个钻入下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吴秋华也吐了个翻天覆地,但她仍能支持,猛地拉开后舱门,踏出后舱板之上。
蓦地一个如山巨浪冲到后艄,小船向上骤升,猛地又向下一沉,似由三十三天跌下了十八层地狱。
吴秋华一时稳不住重心,砰然一声跌倒在舱面上,接着大浪峰颠一卷,大量海水盖下了小船。
玉琦心中暗叫道:“完了!”
他拼命将舵向右推,想让小船顺浪飘流。舵是推过了,却看到吴秋华正被浪花卷向船外。
他吃了一惊,双手一松,便飞扑舱面,在千钧一发中,抓住了吴秋华的腰巾。
幸而大浪已过,不然小舟定会翻覆。
吴秋华神智仍清,她紧抱着他,尖叫道:“下帆,不然船要翻了。”
玉琦不会下帆,他情急智生,猛地一掌向桅杆上劈去,接着一掌反推。
风帆连同桅杆,破空飞去,船的动力一失,不能冲浪,虽然看去危险已轻,事实上更为凶险,无时不在危急之中,经常有被巨浪覆没之危。
她仍竭力地叫道:“把好舵。”
他挽住她,踉跄回到尾舱,抓紧舵柄,扳正舵,顺风浪漂流。
她贴着他坐下,紧攀着他的虎腰,**的娇躯,直挤到他怀中,浑身发抖,似乎冷得受不了。
他也有点头晕,但并无大碍,低声对她说道:“吴姑娘,到舱里去,换上干衣。”
“谢谢你的关注,可是我已走不动了。”
“糟!风急夜暗,不知哪儿是温州?”
“到不了温州了,杨大哥。”
“为什么?”
“我们已经到了大海中了,也许,我们将喂饱鲨鱼的肚腹;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见到陆地了。但杨大哥,即使如此,我也感到心甜。”
她猛地将脸颊偎紧他的颔下,浑身在战栗。
玉琦心头一震,猛地沉声说道:“吴姑娘,你的神智是否感到昏沉了?”
“我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
“难道我没有说话的权利么?”
“你该知道我杨玉琦的为人。进舱去,换上衣衫免得着凉。风像是小了些,我们得听天由命了。”
他将她送向后舱门。黑夜中,她那火热的眸于,光炯炯地似要直透他的内心,靠在舱门上并未入舱。
玉琦长吁一口气,对吴秋华的举动,百思莫解。萍水相逢,偶然相助,短短数天,她似乎已对他生出了情苗,那是不可能也不可以的啊!
他正在沉思,蓦地前面一座浪峰顶端,现出了一团黑黝黝的庞然大物,正在向下急落。
而他这小舟,正在浪峰前更大的一朵浪花之上,正以全速向黑影压去。
“不好!快跳!”他叫。
人影一闪,他已抢入舱中,飞起一脚,将舱壁踢破,抱着菁华,跃向茫茫大海。
“轰隆”一声巨响,小舟碎裂,响声如炸雷狂震,骇人听闻,一切都完啦!
他清晰地听到,黑影中有人在狂号,原来他这船,竟与一艘梭形快艇相撞,两败俱伤,英雄落水。
他不谙水性,但轻身提气仍用得着。一入海中,首先便喝了两口又咸又苦的海水,几乎让他的胃全翻了过来。
他猛一提气,向上一冲,抱着菁华冒出海面。在海中,似乎怒涛不像以前凶猛。
身侧,恰好漂来一大块舱板,他手急眼快,一把捞住,将菁华搁在上面,任随波浪漂流。
他感到奇怪,怎么她还没醒来?莫不是……
他心中大惊,在她耳畔大叫道:“华妹妹,你怎么了?”
她没声没息,但口鼻间确有呼吸,没死,他又叫:“华妹妹,华妹……”
叫了许久,他心中大为震骇,一股凉气从脊梁上冒起,直冲天灵盖。
正在他的心濒于破碎之时,姑娘的嘴皮动了,声音在如雷浪音中,是那么软弱无助:
“哥,你在哪里?”
他狂喜地张口大叫,几乎又喝了一口海水:“华,亲亲,天哪!你醒来了,我在你身边。”
“啊!不像在船上……”
“船毁了,目前我们在海中。亲亲,你觉得怎样了?”
“不知怎的,我浑身无力,头脑沉重,中气涣散。唉!我完了!快死了!”
“别胡说!安心些。”
蓦地,他看到两个人头,突向他挟住的舱板上抢到。
舱板只能容下菁华,再加一个人的重量,非沉不可,谁也活不成。
人在生死关头,自然而然地,会生出自求活路的自私心理,想保全自己,无暇保全别人了。
玉琦左手一拨,将舱板荡向右后方。
两人头同声暴喝,向前划水冲到,一个叫道:“好小子,你该死,把舱板给我们!”
玉琦气往上冲,已听出正是无为帮三艘小船中,高喝“威加宇内”的那个凶猛大喉咙,岂肯放过?
他喝下三口海水,猛地运神功倏然喷出。
“噗啪”两声,一个黑脑袋向海底沉没了。另一个大吼一声,拔出一把匕首,向水下一钻,想在水下取胜。
玉琦功力通玄,下面有人迫近,岂能不知?水压一至,他猛地向下一伸手,扣住那人的背胁骨,五指直入内腑,骨碎肉裂,立时呜呼哀哉。
不远处,一个黑影载浮载沉,向东北漂流,在他前面约有十来丈,正用微弱的嗓音轻叫:“救命!救命啊!”
滔天巨浪,大海茫茫中,谁敢救谁的命?自救也来不及哩。
玉琦耳力极佳,已听出是吴秋华的声音。他突然高喊:“吴姑娘,忍耐些,不可绝望。”他向那儿划去。
菁华已被彻骨的奇冷所冻醒,十分清明,她问道:“只剩我们俩人么?哥。”
“吴姑娘在十余丈外。”
“能援她一把么?”
“我可试试看。”
他向那儿乱划,吴秋华也向这儿冲,双方一接近,妞儿竟一把贴身将他抱住,两人同向下一沉。
他喝了一口水,本能地将她一撑,正撑在她的小腹上,她怎吃得消?人一脱身,他冒出水面,一把将她推至舱板旁,说:“抓住!千万别爬上去,舱板载不起两个人。”
吴秋华喘息着说:“我……冷……浑身……脱……脱力……”她不住抖索,牙齿在捉对儿厮打,看去支持不久了。
她抓不牢舱板,向下沉,他只好抱住她柳腰,另一手挟住舱板,任由上天安排。
菁华由于玉琦不能全力卫护,便不时受到碎浪的袭击了,她有气无力地叫道:“哥,看得到陆地么?”
“四面黑漆,只有浪花的暗光,看不见十丈外之物,不知哪儿是陆地。”
吴秋华被玉琦抱实,仍然在战抖,她颤声叫道:“杨大哥,放了我,我要死了,受不了啊!”
玉琦厉声道:“抱紧我,这时你死不得,天无绝人之路,你得忍耐些儿,不可绝望。”
“不!放开我!我害你们害够了,反正是死,我只好先走一步,免得等会儿喂鲨鱼。”
“不行,鲨鱼来了再说,我不能放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仍在挣扎,尖叫。他哼了一声说道:“停下!再不听话我制你的穴道。”
她安静下来了,三个人顺风漂流,随浪而走,风浪声如同万马奔腾,开花的巨浪在附近迸涌,像是天动地摇,宇宙像到了行将毁灭的未日了。
他心中虽急,但仍然沉着镇定,向菁华问道:“华,你可曾发觉何以成为瘫痪的原因么?”
菁华虚弱地说道:“不知道啊!在上船之时,我感到有些许头晕,并未在意,醒来身在海中,我还道是做梦呢!”
“你曾运功一试么?”
“真气已散,经脉倒无异状,只是浑身难以移动,先天真气始终不在丹田凝聚。”
“咦!你似乎有中毒的现象哩。”
“不会的,怎会中毒呢?”
“以后再说,我会找出症结所在的。华,身上可感到不适和痛苦么?”
“没有,只是有点冷。”
“快运玄通心法练功保命,不必再管其他的事。”
左方黑暗之中,突然传出无数声绝望的惨号,接着“轰隆隆”连声狂震。显然,那儿有一条船舶,被巨浪击沉了。
夜黑如墨,巨浪滔天,他们三个人在一块舱板的载浮下,向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漂去。
在温州,姜志中随后到了,他与毒龙岛的子弟,在左近等玉琦光临。他们的船,泊在飞云江口钓鳌矶,左等右等望穿了秋水,
柏永年和赵元真,不久也从处州古道奔向温州。
初十日,温州不见玉琦和菁华,钓鳌矶也没有。
十四日,是无为帮在玉环岛最后聚会的一天,预定当天色入黑之时,一百条拖着梭形快艇的三桅大帆船,将从玉环岛出发,驶入东海,在十五日午夜,即可到达毒龙岛,一举而下。
十四日一早,赵元真和姜志中,陪侍着一个潇洒出群的俊伟老人,乘坐着一条华丽的艨艟巨舰,从飞云江口出航,全船升起了六十四面各式各样的巨帆,在温州湾转了一圈。
距约会初十日之期,已过了四天,不见玉琦和菁华,够他们焦急了。
这艘艨艟,乃是当时海上的无敌舰船;船本身是温州名匠所造,五桅双樯,共六十四帆,可航八面风,速度奇快。左右两舷,各置有本朝刚用于军伍的神机炮四门,八门神机炮齐发,当者披靡。
在外表看,这船大异一般航海巨舶,不但看去华丽,而且迅捷无比。
这是毒龙岛的船,像一条蛟龙进入了温州湾,轻快地绕江一匝,方转出大海,向东北玉环岛驶去。
从玉环岛往南,海面上不时会现出一丛丛岛群,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有些时隐时没,有些漂浮不定。总之,这儿是一片神秘的天地。早些年,方国珍的手下亡命,曾利用这一带作为逃逋薮,为祸海疆,海上漕运曾一度为之断绝。
玉环岛上,正展开庆典。今晚,他们将出航;明晚,他们将浴血死战。不管是成功或是失败,他们中定有许多人,在后天早上,将看不到朝阳从海上冉冉上升,将看不到爱妻慈母的面容。
从十三日晚间起,岛上便已进入狂欢的高xdx潮。直至十四日一早,仍然有零星的船只,从福建和定海两面赶到。
玉环岛,那时还是一个荒岛,并未设厅,更未设县,土人叫它做木陋屿,又叫地脉山,因岛上有一条溪流,水色洁白如玉,故雅称玉环岛。
岛上最高峰,了望台突然传出了警钟之声:
“当当当……”钟声像阵阵狂涛,传到岛上的每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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