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杨高大刺刺地向房内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房中那位兄弟,乃是在下的好友,既然开罪贵帮,在下愿向贵帮陪礼。maxreader请代向贵坛主致意,日后有暇,杨某定当趋坛致谢。”
“些许小事,岂敢劳动公子大驾?”哈二爷陪笑答。
神剑踏入房中,说道:“杨某领情,请取解药来。”
“来人哪!取解药。”
应声进来一个大汉,取来一杯清水,放入一包药散,倒在面帕中,扶起玉琦向他脸上抹去。
在众人忙乱中,神剑杨高若无其事地靠近左壁间,伸手在板壁间轻抚一下。那儿,壁缝似乎有点露光。
两名大汉扶住玉琦,面帕在他脸上重重地抹过,鼻端似乎冲入一缕香油味,和一丝淡香。
一旁的神剑杨高,双目随大汉的面帕移动,脸上神色一宽,似有所得。
玉琦的古铜色肌肤,乃是被日光久炙而变色,面帕拭过处,丝毫不变。
他暗中已运功护身,如果大汉一有异动,他就准备下手制敌,但两大汉并未异动。
他对那香油味大惑不解,倒未听说过用香油作为解毒之物哩?除非用来灌肠,用不着此物嘛。
对这位自称神剑书生杨高之人,他心中暗自感激这人的古道热肠襟怀,心中油然兴起攀交之念。
大汉抹完脸,退出房间。哈二爷说道:“公子不知尚有何吩咐?在下告退。今晚在西花厅,谨备薄酒,向两位陪礼。尚请赏光。”
“谢谢东主盛情,不敢打扰,杨某生性孤僻,不喜群处,幸勿打扰。”神剑书生语中又软又硬,不失傲岸。
“大驾既不愿就陋,在下不敢再请,告退。”
神剑书生一摆大袖,神情冷然。哈二爷躬身辞出,率众人仓惶退去。
玉琦睁开双目,他乃是个生性耿介之人,不善做作,并未装出刚由大梦中醒来的神态,缓缓坐正身躯。看清了正在向他含笑注视的神剑杨高,也含笑站起道:“在下姓杨,草字玉琦。这位兄台素昧平生,不知光临斗室有何见教?”
神剑杨高淡淡一笑,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说道:“兄弟与兄台五百年前是一家,草字名高,真巧。兄弟就住在左面客房,适才偶经兄台室外.见房门半开,兄台似乎晕睡椅中。天寒地冻,出门人宜多珍惜,奇寒中倚椅而卧,极易着凉,故而擅入尊室,欲冒昧唤醒兄台,岂知兄台适于此时醒来,尚请原宥擅闯尊室之罪。”
玉琦为人忠厚,也对忠厚之人有好感;他认为神剑杨高存心忠厚,替哈二爷开脱暗下蒙汗药之罪呢。便笑问道:“杨兄英华外露,目中神光似电,如兄弟双目不花,杨兄定然是武林中佼佼出群的内家高手。”
“兄台果然目光如炬,可惜事实上要令兄弟你失望。我练功十余年,一无所成、四海遨游,结交英雄豪杰相互切磋;承朋友抬爱,叫我神剑书生杨高,委实自感汗颜。”
“盛名之下无虚士,兄台何必太谦?”
杨高似乎有点得意,笑道:“老弟你口才之佳,愚兄甘拜下风。愚兄今年痴长三十八岁,定比老弟你大十余岁以上,叫你一声老弟,不怪我吧?”
“小弟怎敢?玉琦高攀了。”
“老弟青春几何?可否见告?”
“小弟痴长二十八春,恰小大哥十龄。”
“二十八?看去年轻着哩。”杨高前一句声调略高,似乎心中一宽。
“年轻?瞧,我的胡子一天不刮,吓人哩。”玉琦手摸下巴,笑将起来。
杨高看了看他的脸孔,却转过话题道:“听老弟口音,似是本府人氏,不知目下家住何地,伯父母春秋几何,目下安否?”
玉琦老早就替自己编造了家世,毫不思索地说道:“好教大哥见笑,十五年前,家父在安乐窝替人做小工,无力养家,即迁居北邙山后垦田。小弟即在那时离家,流浪开封一带,学了些少防身庄稼把式,日前返故居一行,却已成了无家浪人,家父已不知漂泊到哪儿去了。唉!十五年,也委实太长了。”
“老弟,别丧气,世事沧桑,惟有寄命于天。请问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哈哈!正如大哥所说,寄命于天。今后浪迹江湖,也许可以遇上家父。”
“哦!浪迹江湖,毕竟不是了局,何不寻找亲友暂行栖止?兄弟,年岁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杨家在河南府是大族,听说多年前龙门一代英豪玉狮杨世群,家业富甲一方,老弟何不向龙门亲族投靠?”
玉琦心中一震,暗说:“怪!两天中,有两次听人提起祖父的名讳,难道真是巧合不成?”
他为人聪颖绝伦,心思缜密,对神剑杨高的身份,第一次起了疑心,龙门杨家二十年来音讯杳然,门庭冷落,乃是天下武林共知之事实。神剑杨高的名号,由刚才哈二爷等人的语气中,可知他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敢对无为帮的人如此指使?对龙门杨家之事他又怎能不知?这时提起这事又有何用意?
这些念头,闪电似的在他脑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凛,暗自警惕。他心中在想,面上神色丝毫未变,这该归功于双绝穷儒的二十载心血,将他培养成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他口中却若无其事地答道:“龙门杨家与我这安乐窝杨家,沾不上半点儿亲;正如与大哥你一般,虽同是姓杨,却谈不上宗谱。非亲非故,岂能向人乞怜?小弟闲云野鹤,傲骨天生,何处不可高飞?龙门杨家又怎会容我上门?哈哈!”
“难道说,兄弟你今后就浪迹天涯以了此生了么?”
“正是此意。十五年来,小弟略有积蓄,今后决定浪迹江湖。也许二十年之后,我会离群索居,也许披发入山,也许皈依佛门……”
神剑杨高抢着说道:“愚兄家住山西五台山下杨家堡,薄有田地……”
“小弟感谢大哥盛意,而且我也不是株守田园的材料。”
神剑杨高心中也一凛,对玉琦听言知意的灵敏反应甚为惊心,淡淡一笑道:“老弟,你错了,愚兄并非要邀请你至舍下寄篱,而是想与你结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去暴除奸,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玉琦笑道:“小弟孤家寡人一个,正合我意,如果不嫌小弟累赘,有损大哥威名……”
神剑杨高大笑而起,抢着说道:“贤弟,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言为定。走!到二楼花厅,咱们兄弟俩为今日幸遇举杯相贺。”
“好!该小弟作东。”玉琦站起说。
“别管谁作东,走!”
两人笑着出房,出走廊到前厅登楼。
他们走后不久,有两名大汉窜入房中,以极为小心的手法,搜查玉琦的包裹。
包裹中,有百十张金叶,一盒珍珠,一盒翡翠和玛瑙,还有二三百两碎银,此外,全是些不起眼的衣着。既没有夜行衣,亦没有任何兵刃暗器。
其实玉琦的身上,还带着他祖母的饰物,是一串上好珍珠项链,中悬一块暖玉如意,上刻“如意吉祥”四字,后面刻有一头狮子图案。这东西,是他祖父与祖母定情之物,他将这家传至宝戴在项下,从不离身。
由于这些金银珠宝,在人们眼里,无形中证明他不是个安份人物,一个穷江湖小混混,怎会有这么多财宝?要不是抢的,至少也是偷来之物。
两大汉将物品一一归回原位,相对一笑,耸耸肩,迳自走了。
在二楼花厅,两人叫来酒菜酣饮。神剑杨高大杯劝酒,谈些江湖见闻和武林典故,话题不时转到玉狮和宇内三雄之事。
双绝穷儒以诗酒二绝博来雅号,在阴山附近二十年,喝的是蒙古最烈的酒,玉琦岂会是脓包?虽不至千杯不醉,三五百杯不醉绝非吹牛。
他两人喝的是高粱烧,也叫烧刀子,起初神剑书生连来三大觥,充其量只有一升半。
玉琦回敬三觥,肚里装了三斤。
九觥一过,换上小碗。最后,神剑杨高甘拜下风,易碗用杯。
两个人将一坛二十斤高粱烧装入肚中,神剑杨高心中暗暗叫苦,他自己已感到对面的玉琦,像是变成了三个或两个人了,楼房在旋转,胃中物往上翻。
但他仍然看得真切,玉琦的脸色除了略深以外,笑容可掬,神定气闲。
他想将玉琦灌醉,他自己却快躺下了。
南滩老店兼办筵席,酒菜之佳,极为东关的商旅所称道。四座花厅一座二楼,在游人众多的日子里,经常座无虚席。可是隆冬冷季,不到申酉之时,食客不多。
靠窗口一副雅座上,有两个身材硕长的高个儿,面向窗外,正在小酌,低声谈笑,状极悠闲。
右首一副座头中,有两个极为岔眼的人物。一个是皓首银须,乱得像烂鸡窝披散在头脸上,分不出哪是发,哪是须。怪!竟然是个瞎子。朝天皱鼻蓬嘴唇,口中牙齿却是整齐未落,可惜黑黄触目。身穿三百年没有洗晒过的破棉袄,未破处油光腻垢叫人恶心。他左手边搁着一根黄色五尺手杖,似铜非铜,内现云纹;喝!竟然是玉的,粗如儿臂,价值连城哩!
盲叟的右首,是一个同样窝囊邋遢的小怪物,高不过五尺,年在二十岁上下。一头飞蓬黑发,大眼睛,鼻直口方,齿白如玉。可惜脸上全是污垢,看不出脸色。假使他将脸洗净,定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他那一身破棉袄,足可与盲叟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边搁着一条黄色小杖,那是产自江南的黄竹,心实而沉重,用来打狗,却是上品。
两个老小怪物的菜肴,十分简单实惠,一大盘烧卤,一大盘熟牛肉,一只白煮肥鸡,五壶山西老汾酒。
两个怪物都舍筷而用手,手脏得叫人恶心,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太不卫生啦!
忽听那小怪物短着舌头嚷:“瞎子,酒足菜饱了。到了河南府,小花子绝不走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是在今日解了我的穴道,咱们日后见面哈哈一笑;不然日后见面,小花子不将你当狗打,绝不姓彭。”
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抓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待骨出肉下肚,方若无其事地说:“咱们到开封,你得陪瞎子走完这条阳关道。你要是不想姓彭,就改了吧,跟我姓崔亦无不可。”
“呸!别做你的清秋大梦。小花子说不走就不走。”
“你非走不可。”瞎子又将一块肥肉塞入口中,咕噜噜灌了半壶酒入肚。
“那是你的黄泉路,我可不愿陪你。”小花子坚决地说。
“瞎子眼中,没有阳关黄泉之分。”
“哼!想当年你坏事做尽,人人都想将你食肉寝皮。开封府有你的生死对头,你曝尸断头不打紧,那是罪有应得报应临头,小花子可不愿被殃及池鱼,不想陪你曝尸,更不愿无辜被人丢入黄河喂王八。”
瞎子“叭”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骂道:“你再噜嗦,再点上你的哑穴。”
“瞎子,你讲不讲理?从江南被你逼我到湖广,又逼着走四川,到长安你说过到河南府定放我自由。这可好,你又食言要往开封府,你有完没有?”
“讲理?哼!理每斤三文钱,便宜得紧。去不去悉从尊便,腿长在你的身上。”
“你解了小爷的气门商曲穴,马上就走。”小花子恨恨地叫,目中射出怨毒寒芒。
“到开封府再解。”瞎子泰然地说,口里又塞入一块大牛肉,嚼得津津有味。
玉琦一面留心两人的对话,听不出什么头绪,他为小花子叫屈,真想管这一档子闲事。
但酒楼之中,万一翻脸势必闹事,耽误他晚上白马寺之约。
在酒楼虽不能动手,但他被激起了的侠义心肠,并未冷却下来,他要找机会出手。听他们的口气,走的是开封府,反正自己萍踪无定,日子长着哩!
神剑杨高并未完全醉倒,他突然用极低的嗓音,向玉琦说道:“兄弟,你知道那老瞎子是谁?”
“大哥,小弟孤陋寡闻,陌生得紧。”
神剑杨高的目光,死死地盯紧他的眼神,似乎在捕捉他神色的几微变化,徐徐地说道:
“他叫天盲叟崔真,声誉之隆,震撼武林。”
“是么?他的行事如何?”玉琦毫无表情地问,将一杯酒倒入咽喉。
“哼!谁不知他是个无所不为的黑道凶魔?”
“一个瞎子能成得甚事?大哥未免言过其实哪!”
“哈哈!他的瞎是装出来的,骗人的哪!早年他曾在黑道霸主宇内三雄之一、无情剑太清的手下,不知作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据说,二十年前江西回龙岭扑灭白道群雄的毒计,全出于他的策划。”
玉琦心中一动,随又泰然。当年回龙岭群雄决战,双方参与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经双绝穷儒的疏导后,决定只找太清一人正大光明生死一决,对其他的人,一概不愿过问。虽然这与他祖父的遗言:“杀尽白道以外之人”的激愤言论背道而驰。听神剑杨高一说,他心潮确是一涌,随又泰然举杯,干了一杯道:“小弟对武林典故,毫无所知,也不愿闻。大哥,难得你我一见如故,小弟敬你一杯,干!”
他举杯沉稳地干了,向杨高照杯。
杨高长吁一口气,似是失望的叹息,举杯倒酒入喉,喃喃他说道:“晤!我……我在浪费时辰。”他向桌上一伏。
“咦!大哥,可是醉了?”玉琦推椅而起,上前扶他,杨高已人事不省,幸而并未呕吐。
玉琦半掺半抱,将杨高扶下楼梯。靠窗口那两个未发一言的人,也正在这时下楼。
玉琦唤来店伙,将杨高送返房中。房中除了枕畔有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以外,没有任何异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沉思日间的一切。他虽有三分酒意,思路反而更为清明。
渐渐地,他想到神剑杨高的一些可疑举止,暗自淡淡一笑,似有所决定。
他感到微有醉意,想在床上躺躺养神。大冷天,他房中并没生火盆,而且还脱衣入睡。
他刚踱到床边,解开腰带脱下老羊皮外袄。
身后响起极微弱的纸团落地声,他倏然转身。地下,从他的腰带缝中,滚落一个小纸团,静静地停在脚下。
“该死!我怎么这般大意?让人将纸团塞在腰带里而不自知,多危险哪!”
他拾起纸团打开,不由一怔。仍是一张薛涛笺,同样的芝兰幽香,同样的字体。上面写着:“君身陷危境,宜多加小心。请记住:胆大心细;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又是她!”他心中在叫。
看笺上语气,这人对他似乎十分关心,更像时刻皆在左近注视着他的行动一般。
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忖道:“这人似乎经常在我的身侧,怎么我会毫无所觉?如果她对我存心不善,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她所说的危境,是指无为帮么?”
想起无为帮,他冷然一笑。他对这个帮产生了无比的恶感,决定有机会得探个明白。身为侠义门人,他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反正已经公开冲突过了,假如他们真要再来找麻烦,他不会退缩的。
他还没决定是否上床略为休息,门外已响起了许多轻微的足音。
接着,清晰地传来隔房的语音。第一个发话的清亮嗓音是神剑杨高的:“阁下,你好没规矩,给我滚出去!”
“在下奉坛主差遣,有口信传与杨大侠。”是个宏亮的口音,本地人口音极重。
“滚!你不见我已经醉了么?”
“口信必须传到,醉与不醉是杨大侠的事。”
“哦!阁下是找麻烦来的,失敬失敬。”
“啪!”一声脆响,接着是身躯扑倒的沉重声响。显然,神剑书生赏了那家伙一记重耳光,把他击倒了。
房外有人在叫:“这家伙太不知趣,咱们干脆擒他回去。动手!连隔壁那小子一起带走。”
房门同时拉开,玉琦和神剑杨高同时站在自己的房门外,背手屹立,冷然注视门外的人。
门外走廊下,共有八名劲装大汉,一个比一个凶猛,粗壮如虎。他们一看两人同时出现,似乎略为一怔,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手按在刀把上。
神剑书生醉眼朦胧,脸红如火,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道:“谁说擒大爷回去的?站出来我瞧瞧,我要看他是啥玩意儿变的?”
八名大汉见他醉得连站也似乎站不稳,胆气为之一壮,有一个额上有刀疤的大汉,挺挺胸膛,踏进一步,第二步一出,刀便拔出了五寸。
“呸!”神剑杨高怒叫,只见人影一闪,大汉“哎”一声惊叫,滚倒在地,双手抱头哀叫起来。
神剑书生仍站在原地,他右手向前摊举,掌心中,有两个血淋淋的耳朵。他缓缓侧转手掌,两只耳朵分别跌落地面。
“还有谁敢踏出一步试试?”他眼中阴鸷之光一闪即没,扫向另七名张口结舌惊呆了的大汉。
玉琦心中暗赞:“好快的身法!好神奥的手法!”
七大汉连人也没看清,同伴已受伤丢耳倒地,全惊得呆住了,再一接触对方那奇阴奇寒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一冷战,反而倒退了两步。
有一名大汉壮着胆说道:“奉坛主金谕,约阁下今晚二更正在金镛城下一决。别向咱们使威风,阁下为何不找与你功力相当的高手印证?无为帮不敢自诩高手如云,够格接待阁下的香主们仍不可胜数,阁下如有种,今晚可邀朋友前往应约。”
“贵帮的高手们,大概也和你一样高明吧?”
“在下不是与阁下斗嘴而来,晚上见。”
“二更正,准到。”
“杨大哥,请让小弟交代他几句。”玉琦含笑发话。
“兄弟请说。”
“二更天未免早了些,按江湖惯例,该是三更以后之事,以免惊世骇俗。”玉琦向大汉说。
“金镛城荒凉如鬼域,咱们行事一向不计较世俗之见。”大汉冷笑着答。
玉琦不理他,仍往下说:“三更末,金镛城见。”
神剑书生也说:“是啊!你们行事不计较世俗,咱们可得计较。滚!三更后见。”
他转身入房,将一名晕倒了的大汉抛出房外,闭上了房门。
大汉们背了两个半死同伴,狠狠地瞪了玉琦一眼,方鱼贯退去。
玉琦目送他们身影消失,方向隔房叫道:“大哥,三更末小弟在金镛城会合。”
隔房的神剑杨高含糊地说道:“怎么?咱们一同前往岂不好么?”
“小弟有事待办,不克同往,大哥见谅。”
凡是知道“白马驮经”佛门典故的人,对河南府的白马寺当不会陌生。这座千余年前,中国佛寺的鼻祖,汉唐两代,确是风云际会,光辉灿烂。
从竺法兰摄摩腾的墓殿右垣下,有一条小径通向西侧一座浓密的柏园。那儿,有许多年代久远的断碑残碣。
二更初,初月已落下邙山的西峰背。柏园中,阴森森寒风凛冽,积雪一片白茫茫挂满树上和铺满大地,如果有人站在树林内,将无所遁形。
一条银灰色的淡影,以奇疾的轻功身法,由西首飞射而至,他是前来应约的玉琦。
在正西一座圆形的石碣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白色的人影,自头至脚一色白,背上斜系着长剑。由身材上看,两人的个儿不大,不辨男女,因为他们倚碣半掩着身形。
玉琦一到,他耳目极为锐敏,老远便看清了那两个人影,便在他们身前另一座高大石碑下站住了。
“阁下果是信人,该走了。”左首那白影说话了。
听口音,确是稚嫩,但却压住真嗓说话,显然想掩饰本来面目。
“且慢!”玉琦压低声音说道:“在下有事待办,不克奉陪。昼间传笺之人,可是你么?”
“就算是吧。”白影答。
“阁下传错人了。在下并无同伴,更无朋友,两位定然有所误会,在下特赶来说明。告辞!”他抱拳拱手,向后缓退,便待撤走。
“请稍等。”右首白影开了口,声音更为稚嫩,定是女人。
玉琦依言止步道:“请问有何见教?”
“那姓谭的兄妹俩,不是你的朋友么?”白影问。
“非也,萍水相逢,并未论交。”
“怪!那么,你们联手拼斗毒无常,又是怎么回事?”
玉琦恍然大悟,传笺之人,定然是在龙门大道上,那两个小姑娘之一所为了。他淡淡一笑道:“在下一时激愤,伸手架梁,其实与谭家兄妹素昧平生,仅此而已。”
白影略一颔首说:“目下他俩人已身陷危境,命在旦夕。你既然曾为他们仗义出手,也算是侠义神交。今他俩身陷险地,论道义,你不能不管吧?”
玉琦略一沉吟,为难地说道:“可是,在下与人另订有约会,势难分身。昼间姑娘与贵同伴亦曾仗义助拳,神技吓退毒无常。如以姑娘及贵同伴的惊世神技来说,援救谭家兄妹,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可不用在下在旁碍手碍脚……”
“要是能如你所说,举手之劳即可成事,还用找你同行么?真是!”小姑娘似乎在埋怨他。
“在下不信,世间还有比姑娘身手更胜一筹的高手。真要有,在下如果同往,亦是枉然。”
“世间的事,并不一定仅凭身手便可解决的哪!事实上我约你前来,亦难以相信你能给我们有何帮助。”
玉琦心中冷哼一声,这些话未免伤了他的自尊心,既然不能对你们有何帮助,何必约我前来?
他强抑心中怒意,冷冷地说道:“是的,在下只配称三流脚色,怎敢与姑娘……”
姑娘心中暗笑,这小伙子可上钩啦,忙打断他的话,轻快地说道:“杨大侠,请别误解我的话意,我可不是说阁下的身手不能相助我们,而是那地方太过凶险,布有诡奇的生克变化。我们对奇门生克之学一窍不通,也许你也和我们一般无能为力哩。”
要说奇门生克之学,可抓到玉琦的痒处啦!双绝穷儒既能称“儒”,对易理之学岂有不通之理?随他浸霪二十年的玉琦,又岂是弱者?
但他并不是一个浮躁而喜欢炫露自己的人,仍然淡淡一笑道:“是啊!在下确是无能为力哩。”
姑娘轻吁一声,慨然说:“看来,我们只好冒险了,或者让无为帮宰割了那一双热血兄妹俩,我们爱莫能助哪!”
玉琦略一迟疑道:“姑娘,可不可以等明晚再行设法?”
“那怎成?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可是……可是我却不能失信于人。”
“是与你约会的人么?谁?”
“三更末,在下与神剑书生杨高约定……”
“怎么?你真和那家伙套上了交情?”姑娘提高声音叫。
玉琦哼了一声,冷笑道:“不但套上了交情,而且咱们还与无为帮的人结下梁子,今晚就是赴无为帮之约,准备一拼。”
姑娘也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家伙不是好人,你信是不信?”
“当然不信。那杨大侠一表非俗,侠骨义胆,你怎可胡乱毁人?”
“你要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说也枉然,但愿你小心才好。”
“谢谢你的忠告。”他的声调仍带些少不悦。
“目下是二更正,还来得及。你约会之处是金镛城,谭家兄妹的受困之地,恰在城北明帝陵后西北荒坟场,相去不远。你是否可以先去察看一番?”
玉琦沉吟片刻,便暗自决定。本来他想前来见见约会之人,说明身份之后,如果对方确是需要助力,他便插上一手。对方既然是功力奇高的马上姑娘,自然用不着他插手啦。三更,正是他练功的时辰,真要插手,便得耽误行功的夜课。
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他与谭家兄妹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可言;但事实上他确对兄妹俩大有好感,自然无形中对他俩有点关心。
他思量片刻,决定先去看看再说,练功日课耽误事小,他得为谭家兄妹一尽心力。一有决定,便说:“在下愿前往一走,但三更末须前往金镛城应约。”
姑娘微笑道:“这点杨大侠不用耽心,从这一带直至孟津衔接黄河南岸,乃是无为帮四大坛中,清字坛的禁区。要是我们在山上闹事,无为帮的人便不会在金镛城应约了。”
“在下乃是与神剑杨高相约,必须前往;无为帮的人来与不来,那是他们的事。”
姑娘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和他有约。我们该走了。”
“请!”玉琦说。
姑娘和左首白影同时转身,突又回身问道:“杨大侠,你不问问我们是谁么?”
玉琦一怔,却又苦笑道:“姓名乃是一种表记,何必太过重视?”
“你怎知道我们是好人抑或坏人?也许我们在计算你呢。”
玉琦哈哈一笑道:“要是姑娘想计算在下,乃是反掌易事,何用费心?杨某初履江湖,与人无怨,自信世间尚无计算我的人。何况姑娘昼间曾出手救了在下一厄,在下更无怀疑的理由。姑娘认为是么?”
姑娘笑道:“说来也是情理中事。但你总不至于连请教别人姓名的小事也不愿为吧?”
玉琦躬身道:“时已不早,别耽误正事了。请教两位姑娘尊姓?”
“小姓赵,叫……叫……菁。那位是我的小妹,叫飞虹。”
“原来是赵姑娘,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啐!你连听也未听过,久仰啥了?”姑娘似嗔似笑地啐了他一声,回身便走。
两位姑娘的身法委实是快,几若电射光逸。玉琦急起直追,可是渐渐落后。出了大路,姑娘方将身法放缓,玉琦已出了一身汗雾,心中凛然。
在他们走后,四个白影在林中一闪而出,向三人身后飞赶。有一个一面走一面说:“少公子,我到金镛城去等候。”
“为什么?”少公子稚嫩的嗓音在问。
“万一他不回来,我可冒充他出面应约。武林中人一喏千金,咱们可不能让他失约。”
“哼!那个什么神剑小子,准不是个好玩意,要依我,我宰了他。”少公子悻悻地说。
“那怎成?咱们又抓不着人家的把柄,怎能胡乱宰人?且等一段时间再说。”
由白马寺之北上山,这一带几乎全是荒坟。在汉唐盛世,这一带是禁地,皇家的墓陵,是不许闲杂人士接近的。宋以后,这儿方行开放。
两女一男去势奇急,登上山脊止住去势。玉琦站在最左,菁姑娘在中,她向后山树影坟场一指,说道:“瞧那儿,是无为帮清字坛的禁地。在山上下望,无甚奇处,一到那儿,便觉天上斗转星移,一草一木,一坟一丘,似乎都会移动。”
玉琦仔细运神目向下瞧,白雪皑皑,可眺及五里外的一丘一坟,再远就模糊不清了。”
菁姑娘继续往下说道:“昨晚我追随谭家兄妹追逐五名贼人至此,只一瞬间便失去所有其他人的踪影。幸而我退得快,未陷入阵中,只听到四面八方全是啾啾鬼啸和谭家兄妹呼喝之声,可是就不见半个人影,真个怪极。”
玉琦凝神看了许久,轻声说道:“这是颠倒五行阵,只是未得其中奥秘,仅将方位互换,戊巳位外掩阵势,极为简易。”
“啊!你似是深得其中三昧呢!”姑娘喜悦地叫。
“不!我所知不多,而且全是白书本中得来,我自己除了不时堆几块石子玩玩外,倒未试过真阵。”
“我对你深具信心。”姑娘断然地说。
玉琦奇异地转首凝注她一眼,但然地接触她的目光,似有所欲言,却又忍住不说,道:
“论阵势,极为简易,惟一可虞的事,是有人在阵中主持阵势变幻。”
“难破么?”
“这主持阵势的人,定然是白莲会余孽,只消找到一只黑狗,加上本身定力修为到家,这阵破之不难。”
“虹妹,劳驾到山下找只黑犬来。”
“是,小姐。”飞虹应喏一声,恍若电光一闪,消失在后面茫茫雪影中。
玉琦一怔,听飞虹的口气,她们不是姐妹哩。
不久,白影如星跳丸掷,飞虹提着一条黑犬,向上飞跃而来。
玉琦一手接过,黑犬已经晕死。他说:“且接近阵缘细察,以定行止。”
三人向山下掠去,三五里地转瞬即至。到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墓园旁,玉琦突然恍惚地感到墓旁那垂满积雪的白杨树下,似乎有人匿伏。
不等他转念,最外侧的飞虹已电射而出,飞扑白杨树下,玉琦和菁姑娘同时止步。
白杨树下同时冒起两个白影,只冒出一半,飞虹已经自天而降,纤手倏伸,两缕指风破空疾射。两白影在跌扑的瞬间,便已落入飞虹手中。
她一手抓住一个人,倒退疾飞,“噗噗”两声,扔落菁姑娘脚前。
只看得玉琦心中一懔,这小姑娘的身手委实太快了。
菁姑娘伸足尖在一人胁下点了一下,那人浑身震悚着爬起,如见鬼魅。
“说!昨晚那一双男女目下何在?轻声回答。”菁姑娘冷冰冰地轻喝。
那白影一身银衣,身材魁梧,这时已惊得脸色发青,战栗着说道:“经一天一夜拼斗,不久之前刚在正东墓园中力尽被困,可能已经被擒。”
“在前带路。”姑娘沉声喝。
“不成,小人从未进过阵内。帮中人内外职司分明,各守其位,不但不知阵中内情,即使知道也不敢擅入,未奉召示入阵之人,将受五刑处死之惨。”
“贵帮清字主坛在这儿么?”
“不!谁也不知主坛的所在,除了帮中重要人物。”
姑娘扣指一弹,那人翻身直挺挺地跌倒。飞虹上前一手一个,提至墓墙下塞入暗影中。
菁姑娘向玉琦说道:“无为帮的人,绝问不出内情,我已试过多次了。”
玉琦笑道:“既称为帮,定然其中暗无天日,外罩神秘外衣,内部诡秘唬人,不然怎能控制帮众?凡是入帮之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和穷凶恶极之辈哩。”
“他们帮名无为,该不是收纳亡命的帮会哪。”
“无为一语出于道书,无为者,无不为也;与论语上的无为二字,相去十万八千里。据我看来,无为帮的帮主,准是个玄门羽士。”
“我也有过风闻,但未能证实。该帮势力极为庞大,遍布天下,高手如云。日后既想行道江湖,似不该与他们结怨,今后,你将寸步难行。”
“赵姑娘,你难道就不怕?”玉琦冷然地问。
“我?哼!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曷兴乎来。”
“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们可以暗中计算你,或者用计摆奇门生克诱你入伏,再……”
“你是说,我真怕他们的阵势么?我就不信邪。”姑娘似是生气,向前举步便闯。
“且慢!”玉琦急忙伸手一拦,阻住姑娘的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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