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巡,席间几位红巾头目越发坐不住,不时瞧向段立文。
段立文随身侍卫不知附耳禀告了什么,段立文脸上得意一笑,摆了摆手,将侍卫散去,朝左拥右抱、佳人在怀的庞显走去,敬上一杯酒水:“我既知道了封知州也有心替庞统领向朝廷斡旋,也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今夜酒稍喝多了些,这就告辞了。”
庞显吃下身边美人递送的一片熟肉,言语拦道:“诶~封知州昨日因我而受了重伤,今夜无法出来共饮,但他身边有一护卫,我却有意让国舅大人今夜也见上一见。他为我平定淄县,我有意将我那义女赐于他,国舅大人何不留下凑个热闹再走?”转而回头问左右:“他们还没回来?”
左右摇摇头。
段立文笑了笑:“呵呵,我早有听说,已备了份薄礼,恭贺令千金觅得佳婿啊!”而后挥手,先前遣去的侍卫便抬上一盆红玛瑙雕刻的牡丹花,雍容艳丽,惹得庞显身边女子们一片注目。
段立文:“久闻流苏姑娘国色天香,堪称人间绝色,与这花中牡丹必是相映生辉。”
庞显大悦,更要留客:“如此贵重之物,更要等我义女流苏回来亲自道谢才是!何况她今夜正是为接丞相手谕而去,国舅大人何不再等等,也好亲眼见证,了却一桩心事。”
段立文却似乎急着要走。
庞显干脆遣散一众女子,起身道:“今夜国舅大人是受我手下那几个红巾蠢材裹挟而来,实属受我连累啊。我虽不屑他们使这种伎俩,却也不能让国舅大人折面而归,不如等我给这几个蠢材说明白了再走吧!”而后朝左右吩咐了几句。
薛蕤在席间,见对面几个红巾头目被突然唤入庞显近前,自觉紧张起来,想了想,将郭勇拉到一边提点道:“大哥,统领稍后若唤你上前,你千万不可指摘红巾,要对他们显出些友好。”
郭勇:“你叫我向自己人道贺就罢了,怎还要给他们红巾好脸色?”
薛蕤:“大哥忘了统领今夜开宴时说的话?不管是不是作戏,至少眼下,统领要的是止戈休战,此时怎能再逼出来一个陈大?那几个红巾今夜硬来,也不过赌这一点可能。大哥在淄县一战扬名,若你能带头体恤红巾,必有表率之效,统领怎会不看在眼里?大哥可明白了?”
郭勇恍然大悟:“蕤弟,我看那陈大死在你手里倒一点不冤,你果真有军师之才!”
薛蕤急忙再次嘱咐:“请大哥千万莫在人前重提此事,我做那一夜狗头军师,不过只为保命。”
不知红巾头目跪在庞显座下说了些什么,庞显神色不耐烦,果然又命人来唤郭勇上前。
待郭勇被带到,庞显便故意将一柄长刀扔到那几个红巾头目脚边:“他郭勇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想杀便杀,我庞显今夜就纵你们一次!”
那几个红巾头目惶然磕头,连声道:“属下方才之言,并无报复郭勇之意啊!”
庞显气得骂道:“你们几个千方百计挤进这场酒席,又在我面前连番诉苦叫屈,怎的,委屈冤枉你们的不是他郭勇,那是我庞显咯?!”
那几个红巾磕头如捣蒜:“属下绝无此意啊,属下几人自知用人不察,又被有心人假扮栽赃,实是百口莫辩、走投无路了啊!我等怎忍心让统领左右为难,今夜但求一死以证清白!求统领赏我们个痛快,我等愿下辈子再为统领效命!”
庞显大骂:“你们要个痛快?我可不就要给你们个痛快!杀了他,莫再说我偏心紫巾,我今夜为你们就做个残害忠良的昏君暴君可好?让紫巾上下自此都与我离心离德,你们可就觉得痛快了?!”
郭勇大惊,想起薛蕤前头所说竟不是胡话,今夜果真是或有头功,亦或有灾祸啊!
几个红巾被庞显反将一军,不敢吱声。
庞显对红巾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郭勇,开口问道:“郭勇,你立了军功,我不赏你,反而要杀了你,你不怕?不怨?不说点什么?”
幸得薛蕤预先提点,郭勇亦跪下禀道:“为统领解忧,为红巾上下安定,为四巾同心,属下一命何足惜?郭勇不怕死,亦不怨谁!各位,请吧!”说罢,将长刀拾起,举过头顶,递向近前的一名红巾头目。
那红巾头目怎敢接?但也未料到郭勇会如此说,不禁侧目出神。
庞显哈哈大笑道:“好!往日只看你小子与你那堂叔郭怀义争功诿过,不想你对外人倒大度得能舍下性命?”
郭勇低头回道:“属下不是为外人,星海四巾皆为兄弟,我为兄弟同心!”
庞显虽觉得此话非是郭勇能说的出来,但既然他有心配合,又管他是受何人点拨?开怀大笑道:“好小子!”而后走到红巾面前,俯身吓唬道:“你们几个叫苦连天,我怎能充耳不闻?冤有头,债有主,今夜不是他,便是我,选一个杀了吧!”
郭勇此时有些后悔,怎的还要杀?这戏可是唱过了头!举着刀的手,略开始哆哆嗦嗦。比他更哆嗦的,则是那几个叩头在地的红巾头目。
席间其他人亦觉出不寻常,纷纷停下手中杯盏,朝高处观望。
偌大的海晏府,此时静得出奇,也不知是谁的汗水滴在了地上,“啪哒”一声响,让这深秋寒夜更添凉意。
“啪啪...”又是几声,却不是汗滴,而是有几人突然从高处飞下,又踏桌而起,手持刀剑,趁机朝庞显刺去。这几人力道之足,将数丈长桌竟一踩而断。桌前众人皆被断木所伤,或退或躲,竟不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让这几个刺客如飞鸟穿云一般长驱直入。
这几人竟又是身着红巾衣服,蒙面而来,装扮身手与昨日刺客无二!庞显周边几人一时木然。
郭勇却反应得快,吓得仓皇滚进近旁一块震裂断开的桌角之下。
那几名红巾头目见昨日重演,情急之中有一人冲到庞显身前,转瞬被剑刺而亡,正在刺客反手再欲刺杀庞显时,近前其他红巾头目亦才反应过来,纷纷拾刀来挡,挣得一时喘息,庞显身后亲卫与席间紫巾也纷纷来救。
场面混乱,月红与敖起悄悄带张守正离开,被段立文留心瞧见,快步带了侍卫去追,追至园中一拐角暗处,突然没了踪影。
段立文回想刚才,一切发生的突然,他以为良机,却似有人刻意安排,猛然惊醒:“不好,撤!”
“哪里走!”
一声剑啸,从头顶而下,段立文慌乱一躲,被削去半只耳朵,“啊!”一声摔倒在地。沙月侍卫拼死抵挡,才将他拖到一角,靠墙畏缩成一团。
此时四面八方涌上一层黑衣蒙面杀手,人数之众远超今夜段立文所带沙月侍卫人手,又此处黑暗僻静,沙月侍卫苦战不久便死伤过半。
段立文忍着巨疼,大骂:“封云,你竟藏了这么多杀手!”
“哈哈,多谢国舅昨日大礼,庞统领才赐我人手啊!今夜杀段,如立战功,上!”
其实是动用了蜂人,如玉却故意说成庞军。
段立文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黑压压一层杀手,他哪里辨得出谁是谁,今夜恐怕要吃亏,大呼一声:“走!”
所剩沙月侍卫已不多,其中两人受伤较轻,各搀一边,奋力将段立文拉起,纵身翻跃,登墙踏梁而逃。
如玉追至屋顶,从背上取出弓矢,从容射出一箭,正中段立文左腿。段立文跌倒,而后即刻被扶起又逃。如玉再射一箭,又中他右腿,段立文瞬间瘫软,身旁索性一人将他背起,一人朝后抵挡冷箭。如玉紧追几步,又搭箭,一箭射中他身后侍卫的命门。
三箭连中,段立文自知纵是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封云的箭了,吓得尖叫:“封将军,饶我一命!”
如玉却再连发两箭,射穿他与前人胸口,两人应声掉地。
张弓射箭将肩头伤口又撕裂,如玉料他二人已无活口,指路给追上来的几名手下,让他们朝段立文落地处寻去,自己则脱下黑衣,跳下屋顶,忍痛朝宴席奔去。
月红与张守正已趁乱重回席间躲在一处,敖起则随紫巾一同挡杀在庞显近前,见如玉归来,两人对了个眼色,奋力朝那几个红衣刺客杀去,大喊:“封云在此,尔等何人,为谁拼杀!”
那几名刺客闻讯,各自对了个眼神,假意抵挡,却边打边退,而后齐齐收手,踏断桌而起,朝夜幕中飞逃而去。
这几人,如群蜂而至,又如劲风而散。
众人惊魂甫定,相顾左右,除了先前冲挡在庞显身前那位红巾头目无辜丧命,其余人虽有大小伤口,倒都无性命之忧。
薛蕤趁机,急忙上前将郭勇从桌角强行拽出,拍醒他:“大哥,没事了,振作点!”
如玉伤口汨汨流血,月红将张守正塞给敖起,急忙上前查看。
活着的几个红巾头目刚才奋战在前,此刻抱住死去的同伴,恸哭道:“不知何人,竟三番五次陷害,幸得今夜我等在此,亲身证明这就是栽赃啊!恳请统领为我们红巾做主!”
如玉在旁帮腔道:“没错,这些人竟故伎重施,根本不将庞统领放在眼中,为防再有第三次,今夜绝不可纵容姑息!”
庞显擦了一把衣上被溅到的鲜血,朝手下怒气冲冲:“毁我兴致!还不去追查!”
不久,一名紫巾亲卫回来报禀:“在府内茅房外找到了几个昏倒的红巾副将,都被扒了衣服。”
庞显:“带他们过来!”
正是先前因尾随薛蕤而半路被蒙面人弄晕的那几个红巾头目,此刻身上都仅剩内里一层亵衣,在夜风下冻得打颤,这几人刚被带上前,便连连喊冤:“统领救命,是段国舅要害人啊!”
庞显:“放屁!可是你们千方百计将国舅大人请来!”说罢,回头寻找段立文,却的确消失了一般,心下起了疑惑。
高处其他几个红巾头目亦不解,问道:“快说,方才出了什么事,被谁扒去了衣服?”
有一人抖抖索索回道:“我等在去...在...在园中闲逛时,被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吹了阵怪风,就昏软了过去,我当时走在后面,虽软了身子,但还有些知觉。隐约听见有人说,说段国舅正愁不知如何进府,这几个蠢...这几个倒霉的就送上门来了,刚好省去咱们的力气!那封云已不顶事,今夜哥几个定要趁机杀了庞...庞统领,太后娘娘必有重赏!”
庞显不信:“放你老子的屁!刚才段国舅就在此处,刀剑无眼,那几个刺客岂会连累他?”
那人抖抖索索不敢再答,先前拼杀在前的红巾头目反应道:“正是连累他,统领才不会怀疑他啊!难怪我等几个无名之辈,轻易就能说动他来游说,却原来便宜了他!是我等引狼入室,罪该万死!”
庞显头疼不已,问左右:“段国舅人呢?!”
左右皆不知。
薛蕤自言自语道:“嘶...刺客出现前,那段国舅可就急着要先走呢...要杀人又何必当众杀,未免太蠢...”
郭勇:“蕤弟,你又看出些什么来...今夜我不会再有事了吧?”
薛蕤:“大哥放心好了,你没瞧他们红巾几个现在改口咬死了段国舅么!”
郭勇才放下戒备,将腰刀入鞘。
庞显仍不全信,段立文从未露出一丝敌意,杀了自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不久,身旁一亲卫上前附耳禀报,庞显腾然站起:“什么?!可认清了是沙月人?”
那亲卫笃定地点了点头,交上一块信物,庞显突然面露伤感,悲痛道:“流苏我儿,你竟替我遭难!”说罢,气从中来,拔出一剑,将那段立文送上的那盆玛瑙牡丹,一劈而碎!而后大骂:“段立文,我竟受你蒙骗,你欺我太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