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人驱车,载着如玉三人,一路狂奔到青州城门前,天尚还未全明,城门还未打开,但已排满了等着起早出城的百姓,其中有出城采货的小贩、有走亲的家眷,也有出城敬香的香客。
如玉掀开车帘查看,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乱世百姓,唯望神佛。”
宝莲惊喜道:“你这话,和无染师傅说得差不多!当初四巾起义,到处生计都做不下去了,但天龙寺的香火却越来越旺,我曾有一次问无染师傅为何会这样,他回我说:天下苦久无圣主,唯有神佛可寄心。”
如玉:“久无圣主...张姑娘定是这无染师傅十分重视之人,他才会对你无所不说。但张姑娘以后莫再与旁人提起,免为这无染师傅招去灾祸。”
宝莲:“我哪有那么傻,这话,我只会对公子你说。”
如玉:“你也不要轻信我。”
宝莲想了想:“当日我偷溜回家,发现家里已经被紫巾军搜光占尽了,但紫巾军彼时还不得入淄县,除非有人特意传信...我一直想问,公子为什么急着将他们引去?是不是为了今日?”
如玉不太明白她的话,但那晚在知州衙外的邻街小院时,被众狼环伺,虽不是她有意,但也避无可避,紫巾军是必会赶去淄县查看的,对此,她不能赖账:“的确是因为我,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趁火打劫、抢掠一空,但我想你...你父亲总不至于将东西藏在家中,所以也就没应对此事,我是该说声抱歉的,日后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但你说,为了今日,是指什么?”
是啊,对于宝莲来说,张府是她从小长大的家,而对于远道而来的封公子,只要不是玉玺所在,他有什么在意的。宝莲有些不满意这回答,戳破道:“难道不是为了斩断我们张家的退路,让庞显误会我们张家藏宝不献,逼我们父女西出星海?”
“张姑娘这么想?”如玉明白了,难怪她有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古古怪怪。她能这样想,倒见她玲珑心思,也颇为欣赏,故意逗她:“张姑娘觉得庞显这人如何?他配不配得上那东西?”
宝莲:“我只是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受父亲庇护,根本不认识他,或许配,或许不配。总要亲眼看过了、亲耳听过了,才知道。”
如玉:“一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是说不出天下本无主的话。张姑娘,你祖母不是寻常祖母,你受你祖母教育熏陶,自然和别的女子也不同,莫小瞧自己。只要你想,你或可以翻云覆雨,甚至改变天下大势。”
在他眼中,她是和别的女子不同的女子。宝莲终于满意了起来:“我若有这等天资,绝不浪费。”
如玉笑了笑:“你没有浪费,如果你选择了庞显,当初何必让你父亲禀告朝廷呢,你没有见过他,但你依然不看好他。今日也不算我逼你走,我顶多是...骗了你。”
宝莲:“你不再说我一个小女子担不了大责?”
如玉叹了口气:“女子奔波乱世,又身承大任,我只不想你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罢了。但我现在越发觉得,你祖母的决定是正确的。等出了青州,会有人一路护送你们父女去京都面见皇帝。”
宝莲:“那公子你呢?”
如玉:“我自是与我夫人一起回雾原。张姑娘,以后的路,你该自己走了。”
封云要走?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宝莲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抓住又不知自己能抓住什么。
如玉见她不说话,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倒是很有她祖母飒爽的风范。
等着出城的队伍逐渐躁动,城防军列阵,打开了城门,挨个严查出入身份。
“怎的一夜间,城防全换成了紫巾军?”如玉派了一人先去前面打探。
回来报:“无碍,他们在找沙月人。”
如玉盘算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段国舅已死,夜里也已经嘱咐敖起将尸首送去郭勇处,青州城内剩下不过零星几个沙月杀手,哪至于今日大张旗鼓的搜查?以庞显的自负,他还不至于想到封锁消息,造反朝廷的事都做出了,还会怕一个西沙月么?
忽地,城门前一阵骚动,一群紫巾军围住了几个香客,那几个香客起先还辩白几句,越说越露馅,一言不合,两方干脆就打杀了起来。几个香客颇有身手,紫巾军中不知何人高喊一声:“关城门!”
那几人方才只为尽快出城,所以虽出手,但并不出杀招,只在城门洞中,与黑压压一群紫巾军左冲右撞。此时眼见城门被关到只剩一人缝隙,彼此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偏瘦的同伴,纵身而起,踏着自己人的肩膀,奋力蹿了出去。
关门的城防军犹豫了一下,又被人高喊一声:“关!快关!”
百姓皆退出城门洞之外围观躲避,如玉一行也只好混在人群之中,打算先看个明白。
那几人在最后关头送出去了一个同伴,此时不想再纠缠,欲退回城内躲开追捕。谁料城墙之上落下一块巨石,正当中堵住了城门洞,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城门洞外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落石惊散,纷纷抬头寻找议论,这城门楼上怎会掉下巨石来?还不偏不倚,正当中落下?
这一招十分眼熟,如玉透过人群,终于看到一个人:薛蕤。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热闹的紫巾头目,正是郭勇。
郭勇正得意,对百姓宣布:“紫巾军抓捕沙月贼人,今日城门午时再开!各自都散去吧,莫沾上一身血!”
百姓只抱怨被耽搁了半日光景,谁管那城洞里能活下几条人命,早就麻木了。
如玉见郭勇在此,却更加不该,只怕敖起昨夜误了事?!
见人群退散,也吩咐蜂人先退回城中,将宝莲与冬秀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中,留下蜂人保护,自行偷偷溜回海晏府一趟。
宝莲心中侥幸,能拖磨半日也好,多些时间考虑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抓住些什么。
宴席已过,海晏府外的紫巾亲卫本该缩减许多,可今日倒像比昨日还多,想来后半夜定是又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月红她们有没有被困住!好在早就熟门熟路,如玉绕道偏僻处,从茅房外墙翻了进去,躲过海晏府内一众来往的侍女,打算先回自己房中探探,还未走到内院,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头烧焦味道,越走近,焦味越浓,心中更惊觉不妙。
奔走时有些慌了心神,撞上一座空水缸,“哐啷啷”滚下廊去,惹来里面几个杂役侍女出来查看。如玉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攀住就近一块墙头,蹬墙而上,却正好吓坏了原本就在墙头一角像猫儿一样窝着的一个人。
“敖起?”
敖起被她惊吓,又转而惊喜,将她一把拽进角落,学了声猫叫,骗过了下面园中几个查看的人。
“我找不到你,只能等在这里赌一把,谢天谢地!”敖起一夜未合眼,顶着黑眼圈却开心得很。
听起来,大家都没事,但计划看起来已经全乱了,如玉急问:“找我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先到城外等?月红呢?这里怎么回事?”
敖起却“嘘”一声,四下瞧瞧,小声说道:“先出去再说。”
两人蹑手蹑脚翻出了海晏府,敖起才绘声绘色说起自己昨夜如何的一番临危不乱。
原来,昨夜蜂人在如玉之后去追那段立文,却只找到了段立文身边那个沙月侍卫的尸体,四下继续追寻也再无所得,此事被后追去的敖起得知,发觉事态严重,便当机立断赶回海晏府与月红商量对策,月红认为事情有变,不该先走;而后不久,府中又闯入一批沙月杀手,当时府中无客,紫巾亲卫已撤离了许多,这些杀手如入无人之境,敖起以为这些杀手是来为段立文报仇,一人难敌众多,即时做主,强行将月红敲晕,趁乱将她与张守正先快马送出了城外,交给了大福,自己则又悄悄赶了回来。回来时,见那些杀手倒也不贪杀,只是四处搜人,将海晏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敖起才发觉他们也在寻段立文的下落,这倒是好事一件,灵机一动,趁乱将几间住过的房子点了一把火,海晏府更乱成了一锅粥。
“庞显定以为咱们后半夜被沙月杀手报复了,那咱们逃走也理所当然嘛!我这招落井下石使得怎么样?有没有咱们李军师的风范?”敖起挺直身板,学着李德威摇羽扇的样子,像邀功的小孩子。
事情竟有这样大的变数,出乎如玉的意料,当然敖起如今做事的冷静与果断也令如玉意外,决定先满足他的小骄傲,笑道:“咱们李军师年轻时,还不见得有你这么聪明冷静呢!敖起,你厉害啊,竟敢敲你月红姐姐呢,连我都佩服呀!”
敖起刚得意洋洋,又即刻撇了撇嘴,想起了月红总会来找自己算账,头皮就发紧。
如玉来回琢磨,后半夜怎会又冒出来一批杀手?猛然心惊,难道彦卿出了事,前去驿道的那批沙月杀手又折回来?但以自己对拓跋英的了解,她断不至于要了彦卿的命,她若想要,根本不必等到今日。除非...除非彦卿和拓跋英都出了事...刚才那几个闯城门的沙月人,大概正是同一批,一夜之间,事情办砸,还丢了国舅,可不得拼命回去报信?
可又觉得哪里不通,段立文若不是被沙月人救走,还有谁会那么及时地救走他?当时海晏府外好几层的守卫,拖着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躲得过蜂人的追捕?青州城内还藏着这样的高手?可既救了,又为何不通知沙月人?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
如玉脊背发凉,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未料早已被黄雀在后。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