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珍的帐篷窄小,原来只是她一个女子独自使用的。
如玉站在帐外,自觉现在男子的身份不便入内。
宗珍对宗烈使了个眼色,令宗烈去大帐篷里,以防那几个人来听;宗烈会意,将如玉和宝莲一把推进姐姐的小帐,自己去了阿绪隆的大帐照料那只母狼。
宗珍的小帐内,竟搭着一个小巧的铜炉火膛,比前面那大帐反而暖和,更巧的是,她懂得以竹筒绕圈导烟,既将热量保存在帐内,又节省柴火。因她如此环绕取热,烟管是朝帐蓬后方散去,既不招眼,还防止了风雪倒灌。可见她精于计算布局,又谨慎周全。
“因女子怕冷,我出门总要带这自制的小灶,所幸也就常备些细柴随身。”说话间,已手脚麻利地捆好了一扎干柴,柴细且均长,一看便是从山下便打点好带上来的精柴。
宝莲本就是官家女,常用好物,自然也不觉得稀奇,顺手接过。
如玉却懂得这扎精柴的份量,想来宗珍的身份绝非寻常,在这风雪中,也定然不会白白赠送,客气道:“眼看外面这风雪不停,你这里所带干柴也不多,我们两个过路人怎好无端取用?莲儿,我们还是另寻办法,别耽误了贵人大事。”
宝莲听封公子不再称呼自己“张姑娘”,而是唤自己“莲儿”,如祖母和父亲对自己一般宠爱和亲昵,虽说义妹这身份来得突然,但在外行走,也不再要求太多,已是心中甜蜜,便乖乖听劝,放下那扎精柴。
宗珍:“外面大雪纷飞,没有雪狼引路,连我们这些本地人都迷失方向,你一个外乡人,还拖着个娇软的妹子,能去哪里捡干柴?今晚我和宗烈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林子,倒不如就让给你们应急了。”
如玉假装未听得懂先前宗珍与阿绪隆在帐外用羌厥语所说的话,故作震惊道:“林子?为何要进去?太危险了,贵人不如等风雪停下再去。”
宗珍见如玉不贪,反而客气推辞,知今日逢了个精明人,不回答关于林中的问题,而只是笑道:“呵呵,云掌柜倒不必称我贵人,救你妹子的是那只母狼,它受了伤,阿绪隆便偷偷将它半路扔掉了,谁知它拖着残躯自己爬上来,终于引得那头狼挣脱绳索逃了出去找它。头狼若丢,群狼便谁也驱使不动,耗得大家只好都等在这里,阿绪隆他们耐不住,便逼我弟弟宗烈出去寻,宗烈因常喂养,与它们亲近些,寻得它们回来时,恰好碰到迷路的宝莲,便用雪橇一起拉了回来。至于我,我不过是居中说了几句话,让阿绪隆没有对你妹子动手动脚罢了。”
宝莲连声道:“宗珍姐姐,若不是你方才将我从阿绪隆帐篷里抢出来,护在身边,我早就...封公...云哥,我就没脸活了,他们简直就是野人!”
如此说来,宗家姐弟先后都有出手帮助宝莲,倒与阿绪隆那几人果然不是一条心。
如玉拱手感激道:“那母狼是机缘,贵人姐弟却是豁出自家和气来搭救,如此大恩却化小,真乃古道热肠,叫我云某人心生佩服。愿与贵人交来日之好,大恩大德,铭记心中,定加倍补报!”
宗珍看了看宝莲此刻在旁望着这云掌柜的眼神十分娇羞而且窃喜,心下猜到几分,逗趣道:“若非莲妹妹认你,我还不信你一个雾原商贩能做得了她的义兄,想来,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止义兄妹这么简单吧...”
如玉是有心认金兰,可宝莲却被宗珍说中心事般低头不语。
宗珍便确信无疑,对两人笑道:“既然我与莲妹妹有缘,云掌柜也不必再外道,称我们姐弟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莲妹妹,你可愿意与我宗珍结下金兰之好?你这义兄是雾原人,你却是星海人,来日你难免要两地行走、回门省亲的,也可与我宗珍打声招呼,再借此路而走,也能顺畅些。”
从远的来说,庞显造反,日后往返定难上加难,若能走通这条外邦之路,虽圈绕却无害;从近的来说,宗珍姐弟二人也算热心肠,且宗珍机智,也算是宝莲难得的缘分。如玉看向宝莲,不做干涉。
宝莲瞥见如玉并无反对的意思,便也自觉快活地掏出怀中一方锦帕:“珍姐姐,我随身这件手帕是祖母生前所赠,我还不曾舍得用过,今日便以此交换。”
宗珍从领口取下一圈熊皮而制的护肩交给宝莲:“莲妹妹,这是我阿爹猎获、我阿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护肩,我自小便用着,因此显旧了些,还望你不要嫌弃。”
宝莲双手接过:“这...太贵重了些。”
宗珍替她穿上,笑说:“从横谷山脉回雾原,一路天寒地冻,妹妹你定用得上。我们女子阴寒,要多多保重身体,才能在苦寒之地生儿育女。”
宝莲羞红了脸。
不想被宗珍抢先与宝莲结金兰之好,自己反倒落了后,但既然宝莲愿意,如玉只有尊重。
已然如此,如玉便接过干柴,告辞道:“那我也随莲妹妹一起,冒昧称呼贵人一声珍姐姐了。只是我二人还有一个大哥同行,此时冻伤在车中,不得不先行告辞。”
宗珍本以为留不住这云掌柜,只能先与他妹子结下亲缘,以期来日徐徐图之,此刻听说他还有个冻伤了的大哥在后拖累,便想即刻留下,心生一计道:“冻伤?唉,那便麻烦了,今年这横谷山脉落雪比往年早了半月有余,越往西北走,雪势越大,我看你们两人衣着单薄,定是未料到这天气变化...你们若不嫌弃,不如先在我这小帐中缓上一日,若我与宗烈今晚能顺利出林,带你们回山下别驿重新备上些衣食再走不迟;若我二人今晚走不出来,你们也可将我这顶小帐拾掇走,一路上也能勉强挨住风雪。”
宝莲望望如玉。
如玉想了想滞留在车中的封云,只怕他今日好来明日又犯,而且的确不便三人共处车内,若有一顶小帐篷,可免去沿途搭建的许多风险,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与达尔孜部深交,此事要先问过封云的意见才好。
宝莲此时已是宗珍的妹妹,便十分关心宗珍的安危:“珍姐姐,你说今晚可能走不出山林是什么意思?既然林中这么危险,何不考虑我云哥的建议,等风雪过后再去?”
宗珍这才顺势说起林中事:“你我已是姐妹,我便不瞒你。今日我们入林是为了抢一件宝贝:雪灵芝。这雪灵芝并非寻常灵芝,乃是半草半虫,只在每年初雪覆山之后,在林间露头游走一日,白日会有毒蛇在其周围跟随盘旋,人兽若莽撞靠近,必会死伤难救。若想抓住雪灵芝,唯有等到日落之际,在其窝外洒满驱蛇药粉,趁雪灵芝回窝落单时,快速堵住它。雪灵芝的窝,只有久居林中的雪狼寻得到,这也是阿绪隆先前命手下捕狼的原因。雪狼认路识途,但野性难驯,阿绪隆虽抓了几只却不敢喂养,便将我弟弟宗烈豁出去,好在宗烈自幼胆大,将那几只雪狼喂养得不错。等找到了雪灵芝,趁夜晚阿绪隆不注意时,宗烈就会找机会放走那几只雪狼,我们没有雪狼带路,难免要在林中挣扎一晚,便难料生死了。”
如玉不解:“那为何不等出林之后再放生雪狼?”
宗珍略带深意地笑道:“为了公平。”
如玉想了想:“那只断了腿的母狼呢?”
宗珍盯着如玉:“阿绪隆是不会带着一个累赘的,看它自己的造化。”
宝莲担心,劝如玉道:“我不放心珍姐姐,不如咱们将隋大哥接到这里缓上一日,既能取暖,也能接应珍姐姐。”
眼见已经认了亲,避无可避,如玉只好答应,将宝莲和柴捆都留下,自己回去接封云。
......
她出去许久,封云早已坐不住,裹着外衣下车,绕着车子来回兜圈,既想出去寻,又怕她们回来找不见自己反而多事。
“大哥怎不在车里避雪?”如玉终于出现。
封云踉踉跄跄却急急躁躁:“你还知道回来!”虽是抱怨,却将如玉为他留下的外衣急忙披到如玉肩上。
如玉摆手不要,却也拗不过他,只好先陪他钻进车里:“我先前还犹豫该不该贪图人家那顶帐篷和火炉,看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倒真要为你准备着!”
封云听闻:“找到人了?什么帐篷火炉?”
如玉便将宗珍一事全说与他听。
封云毕竟老辣,听过,大笑道:“哈哈哈,这宗珍倒与她哥哥一样狡猾!”
如玉惊问:“大哥认识她?”
封云:“我哪里认识她,我只认识她口中那阿哥,宗绰!”
如玉一拍脑门:“宗绰,阿史那羽手下两大将之一?宗绰竟是达尔孜部的!那我们还是快快罢了此事,我这就去接宝莲回来,唉,糟糕,她们刚结义金兰...”
封云却爽快道:“罢了做甚?她阿哥杀了多少雾原军,达尔孜也该补偿我们些!”
如玉担心道:“为了宝莲,大哥能不能先...”
封云点了她的脑门一下:“云隐隋云生和达尔孜又没有过节,你在担心什么?在你眼中,你相公我可真是个让你不放心的草莽?”
她当然不是担心他草莽,正是知道他对付上羌厥人时有多狠辣,才不放心...但她总不能这样说他,显得他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吧,只好摸了摸脑门,不再多说。
见她不回应,封云倒生气:“李如玉,嫁给我一个莽人,你可是觉得丢脸?我看你在乎那张宝莲,都胜过在乎我!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哈?!
如玉现在看他,倒是有些呆呆莽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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