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只听那云掌柜的介绍,她还以为这隋大哥也有几分英雄,可想到阿娘留信所叙与阿爷刚才待他的怒气,她倒看不出他的虚实了。阿爷刚刚离开,此间只剩她二人,宗珍也不再掩饰:“隋大哥刚才问我阿爷要了多少嫁妆?将他老人家气成那般?”
封云刚才被人带走,倒也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但看她此时神情自在,料想她已解决了麻烦,回道:“珍主事觉得自己的性命值多少?”
宗珍苦笑:“呵呵,你这样问我阿爷,只怕要不到什么值钱的...我阿娘已将你的底细告知于我,你我之间倒不必再做戏,我只问你,你可是盯上了我达尔孜部的囤货?”
封云知她聪明算计,便和她谈生意一般:“卖不出去总归是赔钱,不如拿来抵一场不满意的婚事,珍主事并不亏。”
宗珍:“肉、皮、石、药,你想要什么?”
封云:“肉、皮,我都要了。”
宗珍疑惑:“星海擅织造渔捕,西征军必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与布匹,你与其要我们的肉货与皮货,不如要些玉石与参药啊。”
封云:“谁说我要带回星海了?北疆正在打仗,我只有带去北疆才能卖个好价钱!你阿爷若肯直接兑成银子给我,我又何必费力要你们这些货?”
他问阿爷要银子,阿爷定是一毛不拔的,若是带货回星海定会被充公,只有往北疆去,方有机会换成真金白银,变成私产,何况他此行本就是奉命往北疆去督办采买战马,这一进一出,便大有文章可做了。难怪他待那云掌柜一对小情人极好,想来也是为了捞些利益,倒真叫阿娘说中,的确是个钻营小人。若论算计,宗珍不输任何人,想了想,笑道:“你若将我们的货带去雾原倒卖,便是坏了我们与星海之间的规矩,身为主事,我与阿爷都是无法应承你的。你若实在挟恩要些什么,看来我只有以身相许了,你从今往后便入赘在此,伴我左右,绝不少你的衣食,如何?”
这话反而刺激了封云,连连摆手:“诶,你阿娘与我早有招呼,咱们只谈钱!”
宗珍上前一步,不解道:“我长得丑么?”
封云向后退一步:“我已有夫人。”
宗珍近逼一步,伸手贴上他的衣襟摆弄着:“隋夫人已经死了。”
封云皱着眉头,又后退一步:“珍主事自重些。”
宗珍故作柔声,近逼道:“自重?你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为何还要叫我自重?在草原上,我已算是你的人了。”
封云将她在自己身前肆意游走的手指猛然拽开,撇到一边,没好气道:“你阿娘为救你一桩亲事,不惜叫我以此威胁你阿爷,我虽爱财,却不是刁难女子之人,你不必如此试探我。我所要也不多,玉石参药贵重,即便带走也难找买家,肉货可食,皮货可御寒,卖到北疆最为合适罢了...纵是我坏了什么规矩,再建一套新的就是,老星海王都死了,西征军就要打去京都了,你们还守着谁的规矩?”
他竟不近女色...一个重利之人,绝不会是个痴情人,要么痴情是假,要么重利是假,他定是瞒着一头,她对眼前这隋云生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有趣。”宗珍被他一撇,竟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似的:“呵呵,你既然只要钱,那我们便只谈钱。恰好我也在北疆找到了买家,正愁无人押运,不如你出力,我出货,所得五五分,如何?”
今冬囤货之巨,即便五五分,也不是笔小数目,封云探问:“什么买家,出得起这么多钱?”
宗珍故作玄虚道:“以商道多年的经营,总会有些远方的朋友。我帮你找到买家,也免去你许多麻烦,不是么?”
她倒是阔气,想起自己此时在她面前不过是个钻营小人,没有拒绝利益的道理,封云:“好,不过我要带走云掌柜二人,督军交办的事,不能再耽搁。”
宗珍略显得意:“我阿娘没告诉你吗?云掌柜和我那莲妹妹已经在采办马匹的路上了,有我阿弟宗烈照应,绝无耽搁,隋大哥只管放心!”
难怪昨日返回柴房时,遍寻不到如玉和宝莲二人,竟是被宗烈趁机带走,若是为买马一事,如玉二人倒没有什么危险。
......
草原,窝阔儿部。
“宗烈,你还敢上门来!你们达尔孜部背信弃义,夺我儿媳在先,诓我生意在后,简直欺人太甚!”窝阔儿听闻了今冬肉品生意败给多拓部一事,正在气头上。
窝阔儿的儿子别古津亦跳下台阶,抽刀抵在宗烈颈处:“我正要杀人,你来得正巧!”
宗烈被刀口抵住,强装淡然,咽下一口唾沫:“别古津,我不是来送人头,我是来送钱的!你想想看,我阿姐和你定了亲,她怎么会帮着外人对付你们?你先把刀放下...”
别古津勉强将刀口侧偏一分:“就这样说!”
宗烈:“唉,多陀部的肉品供应最初本就是独一份的,就算这几年你们后来加入,也始终没有挤走他们不是?我阿姐初管商道,也不容易...”
别古津将刀口重新压近:“你找死!”
宗烈加快语速:“良言逆耳!别古津,你想想,为什么你们的肉品总是争不过多陀部?还不是因为他们与我阿爷早年的同道之谊?我阿姐有意与你合作,共创新道,到时你们便是独占一道的利头,将那点肉品生意还给他们多陀部又如何?”
别古津不喜:“草原上能卖的,还有什么没被你阿爷收过的!”
宗烈只得当众叫出一字:“马!”
别古津吃了一惊,回头看他的父亲窝阔儿。
窝阔儿亦吃惊,怒拍桌案:“早听说你阿爷造反之心不死,看他多年钻营商道,我还不信这传言,现在却要信上几分!你阿姐,可是要逼我儿与她一同造反不成!若被可汗知道,我部贩马,那是死罪!”
宗烈:“我阿姐敢做,必然有十分把握。你们若不做,自有别人做,我阿姐可是特意吩咐我先来与你们商议,哪料到你们如此胆小怕事。”
别古津见宗烈出言不逊,将刀压着宗烈俯身,骂道:“你们达尔孜部的人做错在先,还敢上门叫嚣!”
宗烈:“活该你们窝阔儿部被多陀部强压一头!我和阿姐一心为你们筹谋,将主顾领到门前,你们却不知好歹!”
别古津气头上,哪还肯听他这些难听话,挥刀就要劈下宗烈的脑袋。
窝阔儿见这两人都年轻气盛,恐三言两语酿出大祸来,急忙出手阻拦:“别古津!你怎能真的杀他?你如此冲动,只会挑起纷争!”
别古津被父亲制住,心中不快,叫嚷道:“阿爹,难道任他们达尔孜部为所欲为!”
窝阔儿不理,转身问宗烈:“你刚才的意思,我们直接和买家谈价格?”
为保证商道的差价营收,过去收货向来都是由八大山头的账房出价,绝不允许卖家与主顾直接易货,一旦发现,便会被达尔孜部的商道摒弃,从此再无生意可做。现在,宗烈将主顾直接带来,又有他阿姐,新任主事的准允,这笔买卖定能大赚一笔,任凭草原上哪一部的人听说,都要动摇几分。
宗烈伏在地上:“人就在外面!”
窝阔儿虽知此事凶险,但利益面前,绝不肯轻易推给别的部族,命令别古津:“还不扶他起来!”
别古津不肯:“阿爹,你不会真的打算贩马?在草原,这是灭族的死罪!”
不料窝阔儿回头给了他一巴掌:“今冬交不够贡银,照样是死罪!你以为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别古津:“明明是他们达尔孜部的抢婚霸市!”说罢,气愤之下,掀帐而出。
见帐外挺立着一个高瘦的男子,推搡开,边走边唾骂了一句:“有钱了不起!”
宗烈在其后跟出,朝别古津的背影喊了一句:“你该感谢我阿姐,窝阔儿部的儿郎,以后再也不会因为穷,被人抢亲!”说罢,笑着将帐外男子请进帐篷:“云掌柜,请吧!”
虽是羌厥话,如玉却在外听得清楚,想来宗珍是绝不愿意嫁来这穷苦的窝阔儿部,那别古津年轻气盛心中满是怨气也绝非良配,宗珍定是要毁了这桩亲事的,用钱来收买是个好办法,难怪宗珍拼了没命也要抢到那雪灵芝,她只有拥有了商道,才能为自己挣得出路。如此想来,今日这马不买不行了,如若耽误了宗珍的计划,只怕谁都走不出草原。
“是不是谈好了价钱,就可以带我去找莲儿?”如玉在门口停住。
“放心,你只要买了这里的马,定让你们两人相会!”宗烈已为云掌柜掀开了帐篷。
原本只是随口编造的身份,不料今日竟有这等用场,身上并无银钱,更无采办战马的差事,如玉不过是应付。一切皆由宗烈张罗,这小子虽无宗珍的心计,却也敢想敢说,将窝阔儿和手下几人说得心动不已。如玉微笑旁听,假作听不懂。
不久,宗烈凑前来,用雾原话问:“你先前与我来时的路上,已见识过他们窝阔儿部的骏马,耐力远胜你们烟朝私营马坊里那些,若你肯买办这里的马匹,还能免去雾原一趟来回的消耗,这可是桩顶好的生意。”
如玉假作为难:“唉,临行前,薛督军交代得清楚,一定要我采买雾原的战马,马坊虽品种不如意,却都是驯化好的...而且隋大哥也不在,我做不得主啊...”
宗烈:“嗨,那隋大哥就是个爱财如命的主,这两日就随我阿姐开路赚钱去了,等他腰包鼓鼓地回来,还有什么可较真的?何况这是货真价实的羌厥战马,只要驯化些时日,未来就算对上雾原军也更胜一筹啊,你一个雾原人,若不是为星海乱军采买,我们还不卖给你呢!”
得知封云没有危险,如玉也放下心来,但谨慎道:“还是不妥啊,万一他们后悔,收了钱,却反悔呢?草原上贩卖马匹可是灭族的死罪。”
宗烈笑了笑:“你一个商人,眼界小了吧?那窝阔儿老头一听说是卖给星海西征军,是对付烟朝,对付雾原军的,他甚为满意呢。且不说新可汗忙着建造王宫,停办了战马征集一事,一时发现不了,就算日后可汗为难,窝阔儿也自有办法圆说,富贵险中求嘛!他们穷怕了,好不容易等来河流改道的机会,正想作为一番,牛羊肉的生意总是抢不过多陀部,那还不如好好养马,一族人全赖着与你这独一桩的交易,怎么会反悔?”
如玉:“可那别古津?”
宗烈:“管他那头倔驴作甚?难道他能出卖了自己的族人?还不是得忍下去!”
如玉心中合计,这笔生意有宗珍在幕后操持,宗烈在前张罗,这两姐弟妄图一文不花,却赚得婚事自由和商道开拓,空手套白狼,可真是了不起的好算计!转念一想,何不将计就计,趁机让达尔孜部大出血一笔,既能搅浑草原内政,又能削弱达尔孜与星海之间的商道交易。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便全听你的安排。”
宗烈开心道:“那云掌柜打算开个什么价?”
如玉笑眯眯:“初来乍到,全听你的建议。”
听云掌柜如此说,宗烈倒吃不准:“听闻烟朝十两一匹...”
如玉饮下一杯马奶酒,笑道:“十两一匹,可是小瞧薛督军?只要他们能将马匹尽快送交,二十两一匹也是划算!”
宗烈心道:只听人砍价,还未曾听人自己涨价的!拱手道:“哎呀,云掌柜真是阔气,他们眼下就送得出五百匹,也就是一万两银钱...”
如玉大手一挥:“没问题,送到别驿,自有人将银钱送到!”
宗烈犹豫一番,只要将人看住,倒也不怕他跑了:“好,那我便替云掌柜与他们议定,等到了别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玉在旁仔细听宗烈与窝阔儿商定买卖,宗烈毫不担心而且极力作保,窝阔儿则时不时转头看向如玉,如玉便回以一笑,频频点头,大方喝着马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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