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慕府到崔府坐马车的话,两刻钟就到。今日坐的轿子,队伍人多物件多,为了不乱,走的并不快。
到崔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慕卿云睡的舒服,轿子停下时茫然睁眼,还在奇怪自己这是在哪,怎么眼前红彤彤的。
“三姑娘,快醒醒,到地方了。”
“姑娘?姑娘?”
春兰和周嬷嬷略显着急的声音传来后,慕卿云才意识到自己在出嫁的轿子里。
轿帘被掀开,透过红绸盖头隐约能感受到前方有亮光。
手腕再次被抓住,慕卿云低头盯着那只手,不知怎的,她突然想摸一下虎口的疤。刚睡醒时懵懵的,脑袋想什么就做什么。
崔故弯腰将半个身子探入软轿,伸手牵住慕卿云。
把人往外带的时候,突然觉得虎口痒了一下。他身形一顿,垂眸看去,是慕卿云在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蹭过他虎口处微凸起的疤痕。
这道伤疤是幼年时第一次练开刃的剑伤的,当时伤的很重,险些将整个指头切下来。
那时候他的爹娘尚早,他受伤疼了,还会有人给他上药,安慰他不痛。
崔故气息下沉,神色冷下许多,略微皱眉。
他并不想回忆已经失去的东西。
这只会让人徒增痛苦。
外面传来礼官请新娘下轿的催促声,崔故松一下手,慕卿云指尖落在自己手腕上。
随后,崔故用拇指按住慕卿云的指尖。
慕卿云被按住,微愣后抽一抽手指,没抽出来。
她不由加重了往后抽的力道,谁知这次对方竟然直接抬起了拇指。
慕卿云整个人往后仰,头上金冠又重,带着她向后,眼看头要碰上车厢壁,脖颈突然有温热触感,微微的痒。
崔故不知为何善心大发,在慕卿云撞到头的瞬间,长臂一伸,稳稳扣住慕卿云的后颈。
金冠上的流苏还有鸳鸯盖头在不住的晃动,慕卿云遮盖在红绸下的脸很是惊讶。
这个人好像有一点坏。
崔故再次牵着人的手腕,手背又被一戳,带着些力道,戳完立刻收回手快速躲开。
他饶有兴趣的多看一眼盖着盖头的人,像是只会记仇立马还回来的小猫。
这次崔故没有其他动作,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没有任何情绪时的嘴角微微向下,下颌绷紧似乎在忍耐什么。
温暖的阳光,大红的喜服都融不了他身上的冷。虽然崔故在继续牵着慕卿云离开软轿,但无人能真正的靠近他。
最疼爱的外甥新婚大喜,永宸帝自然要来。
不仅他来,皇后许淑蓉跟着一起来了。
崔故少年丧父丧母,因他父母离世,族中又横生变故。
若非当时还是皇子的永宸帝即位,护住了崔故,长公主留在世上唯一血脉,也将消失。
今日大婚,崔氏一族不被允许踏进此地。
永宸帝和许皇后,算做是崔故的长辈,替他主婚。
整个崔府里里外外都围满了禁军,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崔府满院挂着红绸,鞭炮齐鸣,敲锣打鼓,迎接未来的夫人入门。
宾客们站的一个比一个规矩板正,笑不露齿,礼仪得当,没有半点喧闹感。这模样,都快赶上训练有素的崔家军。
崔府的喜宴氛围,比起慕府还要诡异。
若非他们人人脸上带笑,乐声也确实是喜乐而非哀乐,不然真难分清是婚礼还是葬礼。
永宸帝和许皇后二人并排坐在正厅,笑看着崔故和慕卿云走来。
所有人中,怕是只有永宸帝和许皇后是真的高兴。
礼官声音嘹亮,高喊着拜天地。
慕卿云在周嬷嬷和喜婆的指导下,虽然动作慢一些,但也都顺利完成。
拜完天地,慕卿云被簇拥着进新房。
接下来,就是要掀盖头,喝合卺酒,剪发绑同心结。
永宸帝和许皇后不能在外太久,主完婚看了拜天地,就要回宫。
崔故先留下送永宸帝和许皇后回宫。
“你别送了,招待一下宾客,就去完成接下来的礼。”永宸帝到门口时,拦下崔故,不叫他送。
许皇后慈爱的笑着,叫崔故的字,“慎之留步,大婚之日,要多陪陪新娘子才是。”
崔故闻言便不再向前送,看着二人上马车后才收回视线。
即便是永宸帝和许皇后走了,崔府里的宾客安静的很,没人真敢要崔故招待。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来参加婚宴的,崔故也没真的直接走,而是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宾客们都愣住了。
没想到清冷孤傲的崔将军,还会点人情世故,陪一杯酒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新奇见闻,够上京的人讲个一年半载。
一杯饮尽,崔故便放下酒杯,无人敢继续劝酒。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身着黑色武服,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快速穿过席间,来到崔故身前,恭敬的行礼后,在崔故耳边耳语几句。
崔故周身气息变得可怕,脸色晦暗不明,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另一半在阴影中,将整个人割裂。
本就安静的宾客们更加的噤若寒蝉。
呼吸都放轻,生怕引起崔故的注意。
那身着黑色武服的人说完,应去完成剩下礼节的崔将军,长腿一迈,就朝着府外走去。
出什么事了?竟要在大婚之日,连礼都没完全成完,就丢下新娘子中途离府?
实在是太奇怪,宾客们也顾不上害怕,交头接耳的开始小声议论。
“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走了?”
“不知道啊,左右肯定是公事。”
“什么事非要这时候离开?陛下方才不还叮嘱过要继续完礼?”
“他玉面修罗想要走,你当真有人能拦住?”
“说的也是,不过他就这么丢下新娘子走了,不是不将人放在眼里吗?慕大人爱女心切,明日朝堂上,怕是热闹。”
“再爱女心切又有何用?不还是把女儿嫁过来了。随着闹去吧,别殃及到我们就成。”
“哎,那慕家三姑娘自幼痴傻,如今嫁给这煞神,以后的日子,难咯。”
“嘘嘘嘘,你可别说她痴傻,前头的刘大人和慕执是同窗,回头传到慕执耳朵里,他能站你家门口骂你。”
说话之人拼命捂着边上人的嘴,小心的盯着刘大人的后脑勺看。前头的刘大人似有所感,回头对着人笑了笑。
看到刘大人又回过头去,这才心有余悸的松口气。
被捂着嘴的人不明所以的眨眼,他这才松手,小声道:“你刚来上京还不知道。之前我酒后胡言,说了慕家三姑娘,好巧不巧被刘大人听了去,这人告状精,转头说给慕执。”
“好嘛,天都没亮,鸡都没叫,慕执选了个休沐日,带着两儿子来我府上。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敲着铜锣骂我一上午。”
现在想想,都还有些后怕。
文人骂人没一个脏字,可就是叫你无地自容。
那天慕执还做了诗骂他,结果因为诗做的太好,情绪很饱满,传的范围特别广。
上京这边有些人顾及他的面子,再喜欢这诗也只是私下偷偷念。
但他的政敌可不在意,每每争执不下,他们就贴着他的脸念诗。
一听到这诗,那天上午慕家人骂的那些话,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里。
想忘也忘不掉。
作为过来人,身边的官员又是他同党,他还是护一护的好。
被捂嘴的官员听了大概,眼前人可是出了名的能说,竟然都被骂的无力招架,想来那位慕大人着实可怕不能惹。
他有些好奇问道:“那慕大人这么能说,怎么不做言官?”
“之前当过一个月的言官,陛下受不了他,给撤了。”
“……”
好吧。
宾客们压低声音的议论,走远的崔故没有听见。
他沉着脸走到门口,倏地顿了一下看向紧随其后的崔风。
抬手指了一下春静居的方向,示意他去安置慕卿云的春静居。
崔风了然颔首,“属下这就去春静居。”
来婚宴叫走崔将军的人是崔甲,专门负责查边关的暗卫。而边关相关事宜,基本上都和已故的大将军还有长公主有关。
崔风知道崔甲出现肯定是有发现。
事关大将军和长公主,将军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
确实是要去春静居那告知一下才行。
周嬷嬷被叫出去时,没见到崔故,只见到崔故的亲兵,心头不由一跳。
不对劲。
果不其然,她听到对面高大的青年,严肃道:“将军有急事需要亲去处理,今夜可能会不回来。不必久等,请自便。”
新婚当日,连盖头都没揭,合卺酒也没喝,晚上甚至可能会不回来。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在他人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周嬷嬷压着心里的不满与气愤,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福了一下身后直接转身离开。
崔风并不在意周嬷嬷的态度,将情况说明后,没有在院子里久留,立即朝着崔故离开的方向追去。
周嬷嬷回屋,看到坐在床边,身子歪在床壁上的慕卿云。
她无奈摇头轻叹。
新婚之夜,新郎不宿,让新娘子独守空方。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嚼舌根。
可三姑娘性子纯真,在家中被护着,父母兄长疼爱着,许多东西都不懂。
有的即便是和她说了,也并不能明白其中真意。
正是因为如此,夫人才叫她跟着三姑娘来崔府。
帮着掌家管事,同时也为三姑娘出主意。
周嬷嬷轻手轻脚的把慕卿云扶正,眼中满是心疼。
险些又睡着的慕卿云因为动作清醒一些,她下意识的抬手要掀开盖头,被周嬷嬷按住。
“三姑娘,乖。听周嬷嬷的话,盖头一直盖着,人也要乖乖的坐在床上,不要动。一定要等到你的夫君来掀开才可以。”
慕卿云想着这句话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不能掀开盖头。
“可是嬷嬷,我肚子饿,想吃东西。”
她可以乖乖坐着等人来,但是她好饿,可能会坐不住。
鸳鸯盖头下的脸微微皱起,很是为难。
周嬷嬷想到慕卿云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金冠和衣服都重,到现在饿也正常。
不能真把人饿坏了,东西肯定得吃。
为避免要去如厕,周嬷嬷只拿了不远处桌上放着的喜饼,递到盖头下,让慕卿云拿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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