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癌症

从裴琼确诊,医生告知方琳她的生命仅剩半年左右的时候,方琳幻想过很多种裴琼离开的方式。说起来真的很心碎,近乎是在方琳知道自己怀孕的同时,裴琼被确诊卵巢癌。

在确诊的前一周,裴琼给方琳打电话,说腹部涨,有可以摸到的包块儿等等。省了一辈子钱的裴琼,在那样的时候纠结要不要去医院。方琳知道,裴琼的电话是在向方琳求助,想去检查,又舍不得钱,所以打电话让方琳帮她做决定。

大概是从方琳上大学开始的,裴琼会在面临难以抉择的事情的时候给方琳打电话,其实,方琳很高兴,因为裴琼的电话让方琳觉得方琳是她的依靠了。

方琳劝了裴琼很久,让她去检查。裴琼说想去W县检查,方琳说不行,直接去市里检查。裴琼很犹豫,说农忙,言语中也透露出舍不得钱。

方琳说,你去市里,明天就去,方琳给你打钱,去市里检查。

好歹说了很久,裴琼才决定去检查。

磨蹭了一天,方琳打电话又催促裴琼去检查,裴琼才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诊断疑似子宫内膜癌,医生给方琳打电话的时候,方琳不愿意相信。医生说需要转诊去市医院进一步检查并治疗。当时方琳还有一丝丝幻想,幻想被误诊了。

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怎么会是癌症。

第二天,课间,方琳看到方甜发了一条信息,她已猜到结果。先把手机放下,控制了大约三秒,点开:确诊了,卵巢癌。

方琳当时大脑一片空白,麻木的回复妹妹:别哭。

控制好情绪后,方琳上讲台开始了课程,在讲到人的一生有很多愿望这句话的时候,泪水喷薄而出。方琳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声音,转身调整情绪,无果。说了一声抱歉,走下讲台,在墙角短暂的发泄了这难以克制的悲伤。很自责,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授课,迅速控制住后,走上讲台……

确诊后,方连君也来了医院。他显得矮了很多,瘦而干枯。带着灰土的头发、褐色的皮肤、额头上深深地皱纹、被洗的已经发白的绿色老式外套上还带着浮灰、宽大不合体的灰色裤子,裤脚已磨坏了,上面还粘着土块儿、合脚的黑色布鞋,鞋面上还有才干的泥点。方琳有满腔的愤怒和责怪,在那一刻,化作云烟。

他在门口,欲语泪先流的样子,方琳看了突然有些生气。

“别哭,进去别哭。”

他挪着忐忑的步子,走到裴琼床边。他说:这里要是看不好,方琳们就去W市治。

裴琼也看着他:“先在这里试试吧,治不好的话就不浪费钱了。”

方连君听了这话,眼泪流了下来。裴琼生气的把头偏向一边,叹了口气。

方琳把方连君带出去,在楼道尽头愤怒的责问:“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去W市治你有钱么?”

他说:“没钱就卖地,砸锅卖铁也要治。”

方琳气到无以复加:“现在五月,才播种完不久,谁会买你的地?你早知当日何必当初呢?一晚上输十多万的时候,你想到今天了么?还砸锅卖铁?方琳就想问问你,能卖多少钱?”

“你不要再说以前了。”方连君无力的低着头,从前,她大抵是不愿回忆的。

“不说以前,你自己看看你今天来干了啥。本来就没钱治病,妈妈也想治又害怕这里治不好,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好,能在这里看就这里看,不然去了W市,你花得起那些钱么需要人陪床,在W市的吃住,有钱么?有那些钱还不如在这里治。”方琳机关枪般不容方连君思考。

“没人陪她,我就去。”方连君机械的回答。

“棉花地不管了?不挣钱了?那她后面治病还需要钱的时候,你怎么办!”

方连君双手扒在栏杆上,浑浊的眼睛失神的望着窗户外。

阳光刺眼,十二楼的位置,俯看周围低矮、凌乱、破旧的民房和街道,方琳有种莫名的悲悯。

她往前倾了一下身体,看了看窗户正下方的草地:如果妈妈一时想不通,从这里跳下去了,我该怎么办。又看了看朝下半开的窗户,看了看隔开窗户的栏杆,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送方连君去车站坐车时,他一直让方琳别送了,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方琳看着方连君背对着自己,边走边用胳膊擦眼泪。一股浓浓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酸楚涌上心头,可方琳只是眼睛酸了酸,没有眼泪。

晚上,为了省钱也为了陪裴琼,方琳和裴琼挤在一张病床。她的腹部已有很多积水,鼓鼓涨涨的,整晚只能直挺挺的睡觉,方琳也不敢动,害怕碰到她肚子。

这一整晚,病房没有关灯。病房里有三个病人,最靠窗的时一个胃癌晚期的老爷子,带着心跳监护仪,大概一分钟响一次。每当他翻身或者呼吸困难时,那个小机器就会发出低沉的嘶吼,方琳很担心,万一他就在身边去世。老爷子半夜痛苦的呻吟,呕吐。他陪床的家人拿出床底下的盆接。小声的无奈的说:又吐血了。听到这句话,方琳屏住呼气,仿佛病房的空气中都有血腥的味道。

中间是一个维吾尔族大爷,食管癌。雾化机嘟噜噜的开了一晚上,里面好像已经没有药了,图个心理安慰吧。

这一夜,漫长而痛苦。方琳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早晨,方琳醒来,去医院食堂给裴琼打饭。走着走着眼泪就随着迎面的风不自觉的流下来。只能请这几天假陪裴琼,如果去上班了,妈妈怎么办?如果她治不好,离开自己了怎么办?方琳边走边想,越想心里越没底。

回来的路上,一个不起眼的转角有一个年轻男性抽泣,这又是谁家的悲痛?电梯口很多人在等待,等了很久,电梯开了:四个人抬着一个木板,红色的垫子,一个人被白布盖住。挤在电梯口的人呼啦啦急速往后退,没有人说话,安静的异常。方琳头皮发麻,不敢在多看一眼。那电梯门开着,边上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有几个人在片刻犹豫后,进入了电梯。方琳宁愿等其他电梯,因为来自心底的对死亡的恐惧,让方琳本能的想要远离。

裴琼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热爱生活的人。频繁的化疗,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人也迅速消瘦,每次化疗后,都伴随反复的低烧和失眠。而这些,裴琼都轻描淡写。

治疗期间,裴琼每天早起,去批发市场买些水果,中午的时候摆在医院附近叫卖。裴琼自豪的告诉方琳这些的时候方琳很心疼,但是裴琼很开心。

裴琼说自己能挣一点就挣一点,不然总在花钱。方琳让裴琼注意安全,累了就多休息,多睡觉,吃好一点。距离裴琼千里,但方琳真的真的,希望自己能在裴琼身边。可是方琳要挣钱,她需要目前的这份薪资不错还稳定的工作。

半年过去了,裴琼进行了手术。又半年过去了,裴琼在调养化疗。这每一天,方琳都过得心惊胆战,晚上方琳不敢静音,害怕接不到裴琼的电话。

这期间方琳的孩子出生了,而就在方琳觉得裴琼的病情控制住的时候,医生告知,裴琼复发了,并且带有转移。

裴琼又开始出现疼痛伴随便秘。又开始了孤独而漫漫的化疗之路。方琳知道,这个化疗正在吞噬裴琼。裴琼表现出了极度的求生欲,自己也想借助化疗活下来。所以方琳不忍强烈的阻止裴琼:不要化疗了,它对您身体伤害很。因为除此之外,方琳没有其他方法改变现状。

2019年10月左右的时候,医生告知已无法继续化疗,需要插尿管及排腹水后才能继续治疗。因为裴琼的膀胱已被肿瘤压迫,排尿困难,且肾功能减弱,需要透析。

裴琼不愿意插管,她觉得这样的治疗已毫无意义。

在裴琼患病初方琳就问过:将来能接受的治疗到什么程度?

裴琼说:如果要插管,带尿袋,还不如死了。

方琳尊重裴琼的选择,因为这也是方琳对癌症治疗到最后能接受的界限。

从这一天开始,方琳几乎天天给裴琼打电话,方琳害怕在这样的时刻裴琼放弃自己的生命。方琳想听裴琼的声音,只要裴琼活着,对于方琳来说,都是莫大的温暖和依靠。

她此刻已急切的想回家陪裴琼,但裴琼说不用方琳回来,担心方琳把请假用完,将来没有假期参加裴琼和世界的告别。裴琼担心方琳请假扣工资,担心请假太多对方琳个人不好。

后来方琳很后悔,她想自己就应该在那样的时刻,毫不犹豫的请假回家妈妈,陪她走完这一生。

11月5日,方琳给裴琼打电话问近况,也将工作的不如意和裴琼诉说。方琳说想辞职了,想回家陪陪她,顺便帮忙卖家里的红枣。裴琼一如既往的支持方琳任何的选择。听到裴琼无力的语气,揪心的思念和工作的压力瞬间变成眼泪。

裴琼听到方琳的哭腔,心疼的安慰:“幺儿,别哭,想辞职就辞职吧,想回家就回家……”

11月6日,方琳正在上班的时候,裴琼打来电话,哭着给方琳讲自己的钱放在什么地方,有几张银行卡,密码都是多少,听到这些方琳泪如雨下。

“妈妈你别做傻事,你是不是想我了,我今天就请假,我回家,你等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死亡,不论是亲人的,还是自己的,我都不敢想象。

当现实逼着我去面对时,我却只能接受。

未来,我也将有这样一天,可能,我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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